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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部分

官场现形记-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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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良着急道:“这是什么话!我晓得老兄于此道甚是高明,所以特地请教。现在兄弟命在呼吸,还要如此的恭维,也真正太难了!诸位老兄在官场上历练久了,敷衍的本事是第一等,像这样子,只怕要敷衍到兄弟死了方才不敷衍呢!”
他俩听了,面孔很红了一阵,不敢作声。到底新收的门生万太尊格外贴切些,因见他俩都碰了钉子,便搭讪着说道:“上吐下泻的病,只要吃两口鸦片烟就好的。”童子良道:“是啊!我从前原本不忌这个东西的,现在到了江南来,因为天天要起早办公事、见客,吃了他很不便当,又要耽搁工夫,又要糜费。像愚兄从前的瘾,总得一两银子一天。所以到了苏州就立志戒烟,天天吃药丸子。前头还觉撑得住,如今有了病倒有点撑不住了。”
万太尊道:“老师是朝廷的栋梁,就是一天吃一两银子也不打紧。”童子良道:“小处不可大算,一天一两,一年三百六十两。近年来大土的价钱又贵,三百六十两,不过买上十二三只土,还要自己看着煮,才不会走漏,一转眼,就被他们偷了去了。”万太尊道:“老师毛病要紧,多化几两银子值得什么!如果要土,门生那个地方本是出土的地方,而且的的确确是我们中国的土。门生这趟带来的不多,大约只够老师一年用的,等到门生回去,再替老师办些来,就是老师回京之后,门生年年供应些,亦还供应得起。”童子良一听万太尊有烟土送他,自然欢喜。因为病后,恐怕多说了话劳神,当时示意送客,三人一齐告辞出来。
万太尊回到寓处,把从徐州带来的烟土取出好些,送到行辕。童子良一齐收下。当天就传话出来,叫到烟馆里挑选四名煮烟的好手到行辕伺候;又叫办差的置办锅炉、木炭、磁缸等件预备应用;又特地派了大少爷及三个心腹随员监督熬烟。大少爷道:“一天就是抽二两,一时那里就抽得这许多。有这些土,只要略为煮些,够路上抽的就是了,其余的不必煮,路上带着,岂不便当些。如今一起煮好了,缸儿罐儿堆了一大堆,还要人去照顾他,一个不留心,不是打碎了罐子,或如倒翻了烟,真正不上算。”
童子良低低的说道:“你们小孩子家,真正糊涂!我为的如今煮烟,炭是有人办差的,就是缸儿、罐儿,也不要自己出钱买。等到上起路来,船上不必说,走到旱路,还怕没有人替我们抬着走吗。每罐多少,每缸多少,我上头都号了字,谁敢少咱们的。打翻了,少不得就叫地方官赔,用不着你操心。如今倘若不把他煮好了,将来带到京里,那一样不要自己拿钱买呢?谁来替咱办差?你们小孩子家,只顾得眼前一点,不晓得瞻前虑后,这点算盘都不会打,我看你们将来怎样好啊!”一席话说得儿子无言可答。
不多一会,煮烟的也来了。童子良吩咐他们明天起早来煮。到了第二天,他老人家病也好些,居然也能到外面来走走了。就在花厅上摆起四个炉子煮烟。除掉大少爷之外,其余三个随员,虽然不戴大帽子,却一齐穿了方马褂上来,围着炉子,川流不息的监察。童子良也穿了一件小夹袄,短打着,头上又戴了一个风帽,拄着拐杖,自己出来监工,弄得三间厅上,烟雾腾天。碰着有些不要紧的官员来见,他就吩咐叫“请”。人家进来之后,或是立谈数语,或是让人家随便旁边椅上坐坐。人家见了,都为诧异。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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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还私债巧邀上宪欢 骗公文忍绝良朋义
却说钦差童子良在南京养了半个月,病亦好了,公事亦查完了总共凑到将近一百万银子光景。因见这边实在无可再筹,只得起身溯江上驶。未曾动身之先,就有安徽派来道员一员、知县两员,前来迎迓。及至动身的几天头里,江宁,上元两县晓得钦差不坐轮船的,特地封了十几号大江船,又由长江水师提督派了十几号炮船沿江护卫。
在路早行夜泊,非止一日。有天到得芜湖,钦差因为没甚公事,未曾登岸。及至将到安庆省城,文武大小官员一起出境迎接,照例周旋,无庸多述。因安徽省现在这位中丞亦有被参交查事件,所以钦差于盘查仓库,提拔款项之后,只得暂时住下,查办参案。
原来此时做安徽巡抚的,姓蒋,号愚斋,本贯四川人氏。先做过一任山东巡抚,上年春天才调过来的。由山东调安徽,乃是以繁调简①,蒋中丞心上本来不甚高兴。实因其时皖北凤、毫一带土匪蠢动,朝廷因为这蒋中丞是军功出身,前年山东曹州一带亦是土匪作乱,经蒋中丞派了兵去治服的,所以朝廷特地调他过来,以便剿办皖北土匪,无非为地择人之意。蒋中丞接印之后,就派了一位营务处上的道台,姓黄,名保信;一员副将,姓胡、名鸾仁,带了五营人马,前去剿办。禀辞的时候,蒋中丞原面谕他们相机行事,及至到得那里,他两个办不下来,就上了一个禀帖,说土匪如何猖狂,如何利害,请加派几营兵,以资策应。
①以繁调简:清代的府、州、知的缺(职位)有繁有简,分为最要、要、中、简四等,官员收入有差别,各省之间也有这种区分。山东为“繁缺”,安徽为“简缺”。
蒋中函得禀后,就加派了一员记名总兵,姓盖,名道运,统率了新练的什么常备军、续备军,又是三四营,前去救应。此番蒋中丞因该匪等胆敢抗拒官军,异常凶悍,实属目无法纪,又加了一个札子给他三个,叫他们如遇土匪,迎头痛剿。毕竟土匪是乌合之众,那里禁起这大队人马,不下二个月,土匪也平了,那一带的村庄也没有了。问是怎样没有的,说是早被他三位架起大炮,轰的没有了。于是“得胜回朝”。蒋中丞自有一番保奏:胡副将升总兵,盖总兵升提督,黄道台亦得了什么“巴图鲁”勇号。正在高兴头上,不提防被御史参上几本,说他们并不分别良莠,一律剿杀,又说蒋中丞滥保匪上,玩视民命,所以派了童子良查办的。
蒋中丞未曾调任之前,安徽有一个候补知府,姓刁,名迈彭,历任三大宪都欢喜他,凡是省里的红差使、阔差使,不是总办,便是提调,都有他一分。然而除掉上司之外,却没有一个说他好的。蒋中丞亦早已闻得他的大名。等到接印下来,同司、道谈起本省公事,便道:“怎么我们安徽一省候补道、府如此之多,连个能够办事的都没有?”两司听了愕然,各候补道更为失色。蒋中丞歇了一会,又说道:“但凡有个会办事的,何至于无论什么差使都少不了刁某人一个呢?就是他能办事,他一个人到底有多少本事,有多大能耐?一天到晚,忙了东又忙西,就是有兼人之材,恐怕亦办不了!”各位司、道方才晓得中丞是专指刁某人而言,一齐把心放下。但是大众听抚宪如此口气,知道不妙,就是想要替他说两句好话也不敢说了。有些穷候补道,永远不得差使的,心中反为称快。
等到下来,早有耳报神把这话传给了刁迈彭了。刁迈彭自从到省十几年,一直是走惯上风的,从没有受过这种瘪子。初听这话,还是一鼓作气的,说道:“明天就上院辞差使,决计不干了!”亲友们大家都劝他忍耐。又有人说:“中丞大约是初到这里,误听人言,再过几天,同你相处久了,晓得你的本领,自然也要倾倒的。”在外亲友劝,在家太太劝,过了两天,刁迈彭的气也平了,也不想辞差使了,仍旧谨谨慎慎上他的局子,办他的公事。却不料藩台因抚台说他闲话,也不敢过于相信他,三四天后,忽然拿他所兼的差使委了别人两个,大约还是些挂名不办事的,正经差使却没有动。刁迈彭一见苗头果然不对,此时一心害怕,惟恐还有甚么下文,翻过来求藩台,求臬台,替他在抚宪面前说好话,保全他的差使还来不及,亦不说辞差使不干的话了。
毕竟蒋中丞人尚忠厚,因见两司代为求情,亦就答应暂时留差,以观后效。两司下来,传谕给刁迈彭,叫他巴结听差。刁迈彭不但感激涕零,异常出力,并且日夜钻谋笼络抚宪的法子,总要叫他以后开不得口才好。心想:“凡是面子上的巴结,人人都做得到的,不必去做。总要晓得抚台内里的情形,或者有什么隐事,人家不能知道的,我独知道;或者他要办一件事,未曾出口,我先办到,那时候方能显得我的本领。但是他做巡抚,我做属员,平日内里又无往来,如何能够晓得他的隐事?”这天,整整踌躇了半夜。回到上房,正待睡觉,忽然有个老妈,因为太太平时很喜欢他,他不免常在主人眼前说同伴坏话。些时忽被同伴说他做贼,并且拿到贼赃,一时赖不过去,太太只得吩咐局里听差的勇役,一面看守好了这个老妈,一面去追赶荐头,说是等到荐头到来,一齐送到首县里去办。这事从吃晚饭闹起,一直等到二更多天,荐头才来。太太正在上房发威,荐头同老妈直挺挺跪在地下。这个档口,齐巧刁迈彭踱了进去问其所以,太太又骂荐头好大的架子,叫了这半天才来。荐头分辨说道:“实为着抚台大人的三姨太太昨日添了一位小少爷,叫我雇奶妈,早晨送去一个,说是不好,刚才晚上又送去一个,进去之后,又等了好半天,所以误了太太这里的差事,只求太太开恩!”
太太听了这话,心上生气,说他拿抚台压我。正待发作,谁知刁迈彭早听的明明白白,忽然意有所触,又见老妈年纪尚轻,甚是洁净。刁迈彭便心生一计,连向太太摇手,叫他不要追问。太太摸不着头脑。刁迈彭急走上前,附耳说了两句,太太明白,果然就不响了。刁迈彭忙叫荐头起来,向他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做荐头的人也管不了这许多,荐来的人做贼,是怪不得你的。不过是你的来手,却不能不同你言语一声。刚才太太因为你来得晚了生气,如今把话说明,就没有你的事了。”
荐头正为太太说就要拿他当窝家办,吓得心上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如今见刁大人这番说话,不但转愁为喜,立刻爬在地下替大人、太太磕了几个响头。回转身来,就把那偷东西的老妈打了两下巴掌,又着实拿他埋怨了几句。刁迈彭又道:“这个人我本是要送他到县里重办的,只为到得县里,一定要追及荐头人,于你亦有不便。我如今索性拿他交代与你带去,只要把偷的东西拿回来,看你面上,饶他这一遭,等他以后别处好吃饭。”那老妈听了,自然也是感激的了不得,亦磕了几个头,跟了荐头,千恩万谢而去。
第二天刁太太这里仍旧由原荐头荐了个人来。刁迈彭有意笼络这荐头,便同他问长问短,故意找些话出来搭讪着同他讲。后来荐头来得多了,刁迈彭同他熟惯了,甚至无话不谈。有天刁迈彭问他:“抚台衙门里,你可常去?”荐头道:“现在在院上用的老妈一大半是我荐得去的。”刁迈彭道:“有甚么伶利点的人没有?”荐头道:“可是太太跟前要添人?”刁迈彭道:“不是。现在没有这样伶俐人,也不必说;等到有了,你告诉我,我自有用他的去处,并且于你也有好处的。”荐头道:“可惜一个人,大人公门里若能再叫他进来了,这个人倒是很聪明的,而且人也干净,模样儿也好,心也细,有什么事情托他,是再不会错的。”
刁迈彭忙问:“是谁?”又问:“我这里为什么不能再来?”荐头道:“就是前个月里人家冤枉他做贼撵掉的那个王妈。大人明鉴;人家说他做贼,是冤枉的;同伙里和他不对,所以说他做贼,无非想害他的意思。”刁迈彭道:“这个人很不错,太太本来也很喜欢他。不过同伙当中都同他不对,因此我这里他站不住脚,所以太太亦只好让他走了干净。至于做贼的一件事,我也晓得冤枉的,所以当时我并不追问。”荐头道:“大人、太太待他的恩典,他有什么不知道!”刁迈彭道:“知道就好,可见得就不是个糊涂人。如今又是你的保举,我现在就用他亦可以。”荐头道:“他出去之后,我又荐他到南街上高道台翁馆里去。刘道台是一直没有当过什么差使的,公馆里没有出息,听说老妈的工钱都是付不出的。所以王妈虽然去了,并不愿意在他家,闹着要出来。既然大人要他,我回去就带信给他,仍旧叫他到这里来伺候大人同太太就是了。”
刁迈彭道:“钱归我出,而且还可以多给他些好处。但是这个人并不是要他来伺候我,亦不是要他来伺候我们太太。要他去伺候一个人,伺候好了,我还重重有赏,连你都有好处的。”荐头听了,还当是刁大人有甚么外室,瞒住了太太;因是熟惯了,便凑前一步,附耳问道:“可是去伺候姨太太?”刁迈彭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你不要乱猜。”荐头道:“这个我可猜不着了,到底去伺候谁,请大人吩咐了罢。”刁迈彭道:“现在离年不多几天了,我还要消停两天,今日不同你说,等你回家猜两天,猜不着,等我过了年再告诉你。”荐头无奈,只得回去。
正是光阴似箭,转眼又是新年了。这天是大年初五,那荐头急忙忙赶到刁公馆里给大人、太太叩喜。齐巧太太被一位要好的同寅内眷邀去吃年酒去了,只有刁迈彭在家。荐头便问:“大人去年所说的那年桩事情,可把我闷坏了。今日请大人吩咐了罢。”刁迈彭说道:“你不要着急,我本来今天就要告诉你的,总而言之,这件事你能替我办成,我老爷的升官,连你的发财,统通都在里头。”荐头听了,直喜得眉花眼笑,嘴都合不拢来。
刁迈彭正要望下说时,恰巧管家头戴大帽子,拿了封信进来,说是:“老爷的喜信来了。”刁迈彭听了,不觉陡然楞了一楞,于是把话头打住。原来上年刁迈彭曾经托京里一个朋友谋干一件事情。这个管家乃是刁迈彭的心腹,晓是此事,所以今天接着了这封京信,以为必定是那件事的回信来了。及至刁迈彭拆开看过之后,才知不是,于是搁在一边。
管家退去,刁迈彭方才说道:“我托你不为别的,为的你常常荐人到抚台衙门里去,就是上回歇掉的那个王妈,我看这人还伶俐,我想托你拿他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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