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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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六个大汉跪在轿前，低着头，惶恐不已。

　　　　轿中人轻笑了一声，道：“想必观主怪我们失礼了。都起来罢，这事怪不得你们。”

　　　　一只白得剔透的玉手轻轻挑起轿帘，轿帘后是一个美丽的少妇。

　　　　她衣着华贵，却并不显得妖艳，满头珠翠，却并不显得粗俗。乌发如云，腮红似霞，娇美如同海棠盛开一般。

　　　　少妇缓缓下得轿来，仰脸看了看观门上的招牌，又看着那勉强支撑着门面的木门。

　　　　他们这一行人这样大咧咧地杵在道路中央，将青石板街道塞得满当当，偶有路人要从此处经过，远远见了都掉头绕行。

　　　　经过数日前的那场风波，邓一年与杨戬都在城中出了名。

　　　　任是一个傻子都看得出来，邓一年与天上仙皇之家颇有些芥蒂。

　　　　邓一年道行深不可测，因此不怕遭到报复，其他人却未必不怕被连累遭报复。

　　　　即便是杜城主那般的神仙，据说那日回去后也被桑华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被打了一个大嘴巴，在下属面前颜面尽失。

　　　　看这阵仗，不知道又是哪一处大人物来寻晦气，自己若是不自量力凑上去看热闹，到时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呢。

　　　　少妇微微一笑，眼角余光不时扫到那些避道远行的行人，莫名地心里有了许多底气。

　　　　她清了清嗓子，平静地从袖中抽出一张乌金拜帖，递给黑脸大汉。

　　　　大汉接过拜帖，登上台阶，又去门前敲门。

　　　　因为担心那破木门吃不住力气，他下手极轻，着实小心翼翼。

　　　　门在“吱呀”的颤抖声中开了。

　　　　邓一年携着杨戬昂然出了观来，看也不看大汉呈上来的拜帖，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妇道：“公主令下属大白天破门而入，不知有何指教？”

　　　　少妇微微低头，像是行礼又像是致意：“事急从权，请观主见谅。”

　　　　邓一年挑眉：“哦？”

　　　　少妇眼光转动，看着邓一年身畔的杨戬，脸色一肃，抬手指着道：“此子身上牵涉一桩大案，恐他借着观主的庇护逃脱，因此破门而入。”

　　　　杨戬不由抓紧了师父的手，有些许紧张。

　　　　邓一年讶异地提高了声调：“哦？”

　　　　这两声“哦”，一低一高，一短一长，像是惊讶无比，又像是不以为然，更像是漫不经心——

　　　　好像是在听笑话一般。

　　　　少妇不易察觉地咬了咬唇。

　　　　这两声毫无内容的“哦”，不知怎么地就搅乱了她的心神，来之前预备好的那番说辞差点没想起来，略一停顿再度开口，却已失了沉稳。

　　　　“杨戬之父杨天佑，涉嫌盗窃我东黎州武帝府上财物，且，经查证，杨天佑有可能是万魔之王余党，甚至就是万魔之王本人。杨天佑日前潜逃他处，不知所踪，因此要着落在他身上找到杨天佑下落。”

　　　　杨戬脸色一白，心头如受重击。盗窃？万魔之王？这怎么可能？

　　　　只听得师父邓一年淡淡道：“殿下说的这两项罪行，当真严重了。不知可有什么证据？”

　　　　公主道：“数日前杨戬用来袭击我弟弟文华仙君以及桃仙官的两颗墨染，就是证据。”

　　　　邓一年笑了：“殿下所说，真是匪夷所思。墨染此物，产自东海崇汶海沟狂暴乌贼身上，老道当年得了两颗送给杨戬，怎地变成了武帝府上专属的财物？难道殿下怀疑老道是贼？至于说杨天佑是什么万魔之王余党，甚至万魔之王本人，就更是可笑了。哈哈哈哈！”

　　　　公主神情僵硬：“有何可笑之处？”

　　　　邓一年止住笑声，看着公主阴沉得要滴出水来的脸，一本正经道：“万魔之王不是已经死了么？仙宗将其魂魄连同其余党，封入灭魔陷空阵，永世煎熬直至消散，整个仙界上下都知道。”

　　　　公主早已料到邓一年会如此说话，不慌不忙地道：“死了也可转世托生。既是万魔之王，总比寻常人多一些狡兔之计。”

　　　　邓一年毫不客气地嗤之以鼻：“既是如此，杨天佑也有可能是仙宗转世。”

　　　　“你胡说！”公主瞪大了眼，气得手指尖都抖了起来，再也难以保持娇柔的气质，怒声道：“杨天佑怎么可能是仙宗转世？”

　　　　“既是胡说，就都是胡说！”

　　　　邓一年吹着胡子，牵着杨戬转头就要走回观里去，口中叹息连连。

　　　　“现在的年轻人啊，仗着家世显赫，就装作不记得自己是晚辈，完全无视长幼尊卑之礼，哎，太没家教。徒弟，你好歹还与人家祖父平辈，没有见礼也就罢了，竟然要抓你回去拷问，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杨戬回过神来，接口道：“师父，装模作样行大礼很辛苦的，不要勉强人家了。”

　　　　公主脸上一红。

　　　　她是南昆与辛眉所生的大女儿，闺名叶曦，从母姓。

　　　　南昆与辛眉婚后各自苦心修炼，直到双双达到灵顶境界才生了这第一个女儿，因而是第一胎，夫妻俩娇惯异常。

　　　　当年南昆也曾带着十六岁的她来敬仙观中跪求邓一年收徒。

　　　　叶曦不知邓一年首尾，只知道父亲极为推崇此人，因此装出一派诚恳乖巧的模样，执礼十分恭谨。可惜白白装乖扮巧半天，照样被拒于门外。

　　　　而今的叶曦，已是东黎州武帝藏诃府上的当家人，其公公藏诃早已不管世事，闭门静修，府里所有事务都由她打理，更加生出傲气来，怎肯向这看上去邋遢不整的糟老头行大礼。

　　　　至于所谓的与自己祖父同辈的小屁孩，打伤了她的弟弟，今日自己就是来找他麻烦为弟弟出气的的，恨不能一手拖过来带回去鞭打一番，怎可能向他行什么晚辈之礼？

　　　　“站住！”

　　　　见邓一年和杨戬已经转身要走回观里，叶曦忍不住轻喝了一声。

　　　　邓一年停住脚步。

　　　　叶曦对着两人的背影冷冷道：“不管如何，杨天佑与杨戬终究是我东黎州人士，杨天佑在州内失踪，我身为东黎州武帝府的当家，有权过问州内人口失踪一事，有权带相关人士回去问话。请邓观主还是不要阻拦才好。”

　　　　邓一年转身上下打量她，沉默半晌才道：“我有三句忠言相告。”

　　　　“什么？”叶曦莫名其妙。

　　　　“第一句话，不要管闲事。第二句话，不要自作聪明。第三句话，不要不自量力。”

第15章　胡说八道的女人（）　
自古忠言都是逆耳的。

　　　　所谓逆耳，意思就是听的人觉得不舒服，不中听，觉得对方不给面子。

　　　　叶曦公主听出了邓一年话语里的不给面子的意思，眼神微缩，神情变得冰冷无比。

　　　　不错，她今日所做的事，就像邓一年所说，属于多管闲事，自作聪明，不自量力。

　　　　弟弟被黄口小儿毁容，当众出丑，这事的确本不该由她这个已经出嫁的女儿来管。

　　　　然而她依旧还是来了，这自然算是管闲事。

　　　　为了给弟弟出气，她想了一个名目，污蔑杨戬之父盗宝，更甚者，污蔑他是万魔之王转世。如此拙劣的借口，当然瞒不过邓一年。

　　　　然而她依旧还是说了，这当然算是自作聪明。

　　　　邓一年的态度显而易见，不会容许她将杨戬带回去问话。弟弟说得不错，邓一年将杨戬这来历不明的野种看得跟宝似的，只怕他少了一根头发，掉了一片指甲。

　　　　她自然不是邓一年的对手，带来这些家丁小童，加在一块儿，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但她依旧表示了要出手的意愿。

　　　　明知不可为，却强行为之，这自然算是不自量力。

　　　　叶曦看着邓一年硬邦邦的神情和硬邦邦的袍子，肃容道：“多谢提醒。我也有一些不解之处，希望观主解惑。杨戬曾向文华仙君提到，墨染是其父所赠，莫非观主竟是杨戬的生父？”

　　　　邓一年登时脸红。随口扯了一个谎，就被揪住了小辫子。这丫头还像从前那样伶牙俐齿。

　　　　杨戬张口欲辨，却见叶曦一脸了然于心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怪道如此袒护纵容，执意将这样一个资质平常且野蛮凶恶的顽童收为弟子，原来杨戬竟是观主的私生子！”

　　　　“你胡说什么？”杨戬大怒，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女人，满嘴瞎说八道，“你才是私生子，你爹你娘还有你全家都是私生子！”

　　　　这毫无逻辑的话，正是杨戬这泼皮孩子在家乡与人当街吵闹叫骂时惯用的普通把戏，一点技巧都没有，但因为话语内容太过粗暴，想象力太过大胆，在此刻使将出来，效果却是十分显著。

　　　　叶曦脸色苍白，如受到奇耻大辱，颤着声音道：“你你你竟然胆敢羞辱我，羞辱我的父母！”

　　　　杨戬意气风发地“呸”了一声，“别装委屈了。你说别人就不是羞辱，别人说你就是羞辱？什么破规矩？”

　　　　邓一年看了一眼叶曦，轻叹着拍了拍杨戬的头：“适可而止啊。”跟杨戬比骂街吵架，这不是找气受吗？

　　　　杨戬吐了吐舌头，道：“师父，人家要打你的脸你还这么好脾气”

　　　　“骂街是你的强项，有你出头就好了。”邓一年轻飘飘地说道，携着杨戬转身步入观里。

　　　　“师父，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谢了！不必！”

　　　　看着两人的背影，叶曦微蹙双眉。

　　　　这杨戬果然就像弟弟说的那样，恬不知耻，无赖皮厚。而邓一年对他的纵容庇护果然也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凭什么？为什么邓一年不能对弟弟这般好，不能对自己这般好？他们哪里不如这野孩子？

　　　　邓一年当年邓一年当场拒绝收徒，她既没有哭泣，也没有伪装平静，反而是从容起身，正色说道：“邓观主说我是女子，因而不方便收我为徒。这当真只是理由而不是借口么？他日我父皇母后若是生下弟弟，不知观主会以何种理由拒绝？”

　　　　这话问得对方狼狈不已，父皇南昆也尴尬万分。

　　　　第一个疑问，是直觉，第二个疑问，是预感。最后都得到了验证。

　　　　弟弟向她哭诉被拒绝而受到的打击，被当众撕下帽纱而出的丑，被当众教训而受到的屈辱，众叛亲离而不得不忍气吞声，所有加诸于身的一切羞辱，令她的心疼得都要碎了。

　　　　她的弟弟，乖巧懂事，内向单纯，勤奋聪明，身份尊贵，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帝位，怎么竟能因为这个野孩子受到如此大的屈辱？

　　　　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邓一年对杨戬的纵容，都是因为杨戬，这油嘴滑舌的无赖，无耻下贱的野种！

　　　　杀了他！

　　　　“嗖”

　　　　一条金色的鞭子突然间从她袖中窜了出来，扯得笔直，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金蛇，向着杨戬伸了过去。

　　　　邓一年身后似是长了眼睛，背上衣衫突然鼓起，蓬出一道雄厚的劲风，将那金色鞭头震了开去，重重甩在门框上。

　　　　“咔嚓”

　　　　金鞭登时将那门框敲得粉碎，两扇早已破碎朽烂的木门呼地向下倒落，却被那道劲风吹得反倒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登时尘土飞扬，烟尘大起。

　　　　邓一年转身，皱眉看着叶曦。

　　　　“去！”

　　　　叶曦见偷袭不成，抬手收鞭，指着邓一年，口中娇叱一声。

　　　　“嗖嗖嗖”

　　　　蓝衣小童张开手，八柄长剑从他们怀里腾空而起。

　　　　剑锋如水银当空泼洒，银光闪闪，剑气大作，直指杨戬，剑身流泻寒光，剧烈抖动，“呜呜”地颤鸣不止，剑穗拉得笔直。

　　　　“叮铃铃”

　　　　宝蓝轿顶的五个金色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旋转着飞起，聚在一处，瞬间攒成花朵形状，金光耀眼，煞是好看。

　　　　金色铜铃所聚的花朵在空中翻飞如蝶，金光灿烂，不时发出叮铃铃的铃声，每一下铃声响起，铜铃周围空气都像湖水荡开阵阵涟漪，涟漪以肉眼可见的纹路向着杨戬一层层飞速攻去。

　　　　“噗嗤噗嗤”

　　　　邓一年抬手，大袖挡在杨戬身前，那道道剑气阵阵涟漪都打在袖子上，顿如泥牛入海，只发出阵阵不绝于耳地低沉的撞击声。

　　　　“你想要他的命？”邓一年看向叶曦，眼里寒光微现。

　　　　叶曦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想要带他回去好好问话，查问一下关于他父亲杨天佑的一些消息。”

　　　　“老道可不是吃素的，耐心有限，”邓一年冷冷道，“你速速退下，尚存颜面，稍有迟延，后果自负。”

　　　　叶曦藏在袖中的双手，猛地握紧。因为即将到来的危险，她的心脏跳得极快，心思变得有些恍惚。

　　　　她自然知道这老道不是吃素的，自己即便修炼一万年，都未必是眼前这老头的对手。

　　　　当年她因为拜师不成，好奇心起，因而特意翻看了仙界玉册上记载的所有关于邓一年的事迹。

　　　　虽是了解了他的生平，却怎么也没法将那个满手血腥暴戾嗜杀的煞星与敬仙观中邋遢平凡的老道联系在一起。

　　　　彼时身边的男子还笑称若是有一日这煞星敢动她一丝半毫，自己定要与之血拼到底。

　　　　今日之事自会传到他耳里，也不知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当日的承诺，或许他也只当那是一时的笑谈吧，听说他已经成亲，生下的孩子都与二弟一般大了。

　　　　想到此处，叶曦心里微痛，猛地醒过神来，羞愧无已。

　　　　当年情，当年事，早已过去了，难道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此行所谋划的一切，竟不是为弟弟设法讨还公道，而是来试那男子念不念旧情的？

　　　　这念头当真可怕，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抬眼直视老道，毫不退缩地再次强调道：“我是东黎州武帝府上当家之主，杨戬是我东黎州子民，我有权带他回去查问事情真相。我奉劝邓观主休要阻扰，否则我也要不客气了。”

　　　　邓一年吃惊地瞪大了眼。这小姑娘已经蠢到无可救药了么？

　　　　她怎可以将他要说的话抢去说了？

　　　　在自己面前，她要用什么手段来实行她的“不客气”？

　　　　呼呼声起，金色长鞭再次窜起，鞭身上根根倒刺耸立，如同獠牙。

　　　　金色铜铃金光大作，八柄银剑银光闪闪，交相辉映，振动着争抢着向前电射飞去，目标直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