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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阿弥陀佛么么哒-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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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傅说:这个这个,可能真卖不出去……
阿叔,你年事已高,接受新鲜事物有障碍,喂喂,小师姐,醒醒醒醒,你瞧瞧我打得好不好?
我把发呆中的小师姐戳醒,把银铃铛搁在她手心里。
她涣散着眼神,瞟了一下,敷衍道:哦,豌豆,挺好的。
豌豆就豌豆吧,我拴个红绳儿挂在脖子上自己留着当传家宝……
我戳醒小师姐时,她正在錾花。
老师傅说女孩子心细,能沉住气,不然苏绣鲁绣干吗都是女红,錾花同理。
小师姐确实能沉得住气,她錾花的样子我看着呢。
这副模样不像个人,反倒像台机器,机器当然能沉住气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机器喘气?
变身机器人的小师姐机械地錾錾錾錾錾……
手虽然不停,眼神却是散的。
阿弥陀佛,她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发呆而已。
(五)
我一度以为小师姐是天然呆,不关心人类,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那次“银匠铺自卫反击战”,才有缘得见月球的另一面。
那天,一对衣着简朴的小情侣兴冲冲跑来,取出对门银器店买来的一对银戒指,请我们在上面刻名字缩写。
他们依偎在门槛上等着,小师姐坐在柜台里做着刻字的准备。
情话绵绵,声音虽小,但银匠铺更小,一丝一缕全飘入耳朵里。
男生说:别人都是准备好车和房才结婚,婚礼上交换的也都是钻戒,我只能买得起银戒指,总觉得对不住你……
女生摸着他的耳朵,说:傻瓜,跟了你这么多年,到几时才能懂我?我嫁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嫁给钻戒,有一枚纯银的戒指我已经很知足了。
纯银的戒指?
小师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老师傅和我也停下锤子,彼此对视了一眼。
彼时,中国的古镇热方兴未艾,游客从丽江、阳朔、凤凰等一线景点慢慢渗透到小镇这样的小镇里来。
游客多了,专做游客生意的店铺自然出现,斜对门就开了一家,开门不过几周,就敢挂出一块实木大招牌:百年老店。
也是银器店,但不打银,只卖成品,琳琅满目,煞是惹眼。
他们的货源不详,但品类很多,藏银、苗银、素银、尼泊尔银……也卖纯银,纯银只卖懂行的人。
尼泊尔银不是纯银,纯度最多是925银。素银不是纯银,925银外镀白铑。
苗银也不是纯银,大多是白铜底子镀上一层薄薄的白银。
藏银也不是纯银,传统藏银三分银七分铜或镍,当下基本全是白铜。
那对小情侣被宰了,花了纯银的价钱,买了两个白铜圈,然后拿着两个白铜圈在婚礼上当信物交换,然后当成此生至宝,终身佩在无名指上。
和中国大多数旅游地的无良商家一样,店家吃准了他们不可能当回头客,也不可能为了几件饰品千里迢迢杀回来兴师问罪——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我搁下锤子,想上前把话挑明,衣袖被老师傅拽住,他摇了摇头。
对门开店的,据说是镇上有势力的大家族,老师傅不愿惹麻烦。
我皱着眉头看老师傅,他弯下腰敲银子,也皱着眉。
也罢,反正这对小情侣我也不认识,犯不着为了他们给老师傅惹麻烦,算了就算了吧。
小师姐却忽然开口了:你们快结婚了吗?
真稀罕,头一回见到小师姐主动和人搭讪,且是陌生人。
那对小情侣很乐意和人分享甜蜜。
他们是攒了年假出来旅行的小职员,同一个小城长大,同一所大学毕业,同一座城市工作,虽然家境和收入都很拮据,但相恋六七年来从未红过脸。
婚礼定在年底,蜜月旅行不是马尔代夫、塞班岛,而是留在老家陪双方父母过年,女生坚持这样安排,她心疼他,想给他省钱。
男生也心疼她,故而,结婚前精心策划了这场省钱的背包旅行。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浪漫,他牵着她的手穷游,横穿小半个中国去看看世界。小镇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
女生扬起一部过时的卡片相机,骄傲地说:我们拍了好多照片……房子首付的钱已经快攒够了,将来我要用这次旅行的照片贴满一整面墙壁。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二人旅行,大城市生活艰辛,凑足了首付就该凑房贷了,也不知下次再度携手天涯会是何年何月。
旅行的终点,他们走进那家银器店,牙缝里抠钱买下一对“纯银”戒指,作为此行的纪念。
以及婚礼的信物。
……
我看看老师傅,他手中的锤子不停,腰弯得更低了。
再看看小师姐,她的目光笔直落在那对小情侣身上,直勾勾的,我去,又开始发呆了。
小师姐动了一下,冲着老师傅的方向说:
阿叔,戒指太细了,我刻不来……
她说:用咱们店的银子,给他们重新打一对新的戒指吧,宽一点儿的,好吗?头一回听她说这么长的句子。
她说话时眼睛垂着,并没看着老师傅,语气很奇怪,带着恳求,甚至还有一丝哽咽。
那对小情侣愣了一下,女生站起身来连声拒绝:不必了,刻不了就不刻了,不要重新打了,我们身上的钱不多了……
她冲着我们摆着手,也冲着男生摆手。
小师姐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哽咽着,再次冲着老师傅说:
阿叔,给他们重新打一对纯银戒指吧……
老师傅没说话,慢慢地起身,取过那对戒指,再取出一条新的银板,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
女生急了,跳过去叫:说了不要的呀。
老师傅示意她坐下,用哄孩子的语气,慢慢说:没关系的嘎,不要钱的。
……
老师傅毕竟是老师傅,新打的戒指和原先的戒指的花型一模一样,小师姐在上面刻上了他们的全名,我帮他们把戒指烧白再抛光。
男生掏出了钱包想付账,未遂。他们想把原先的“纯银”戒指留下做替换,亦未遂。
小情侣道了谢,一头雾水地走了。
临走前,小师姐对男生说:结婚戒指有一对就足够了,原先那对去退了吧,省点儿钱。
她又看着女生,笑了一下。
她呆呆地看着女生,看着看着,眼圈慢慢红了。
她张了张嘴……别过脸去,终究什么也没说。
老师傅看着她们,搓着手,犹豫了一会儿,也是什么也没说。
几个小时后,方知这对戒指给老师傅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三五个人抱着膀子走到门口,有男有女,打头的男人一脸愠色。他们气势汹汹地闯进店里,指着鼻子冲老师傅骂:
老东西你什么意思?!你卖你的银子,我卖我的银子,我卖什么银子用得着你这种人管吗?!
师傅弯着腰,手中的锤子不停,他皱着眉头什么也不说。
那人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一把年纪了,做事还不懂规矩,活该鳏寡孤独!
旁边的人附和:就是,多管什么闲事!别以为不知道你的老底,装什么好人,你个老土匪!
这话也太难听了,我冲过去攥他的衣领,拳头刚扬起来就被老师傅拽住了。
我冲老师傅喊:你放手!
他压着嗓子说:犯不着的,孩子,犯不着出头。
边说,边使劲儿把我往后院拖。
他个子小,力气却大,吊在我胳膊上坠得我踉踉跄跄。
那帮人占尽了上风,依然不肯停嘴:自己是个老土匪,还养了个小土匪!你让他过来试试,我看这个小土匪敢不敢动手!
我山东人,鲁地重礼,不流行骂人,从小到大向来是能动手就不动嘴,故而肺都快气炸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流利地还嘴。
那帮人不肯善罢甘休,又冲着小师姐来劲:
这个女的一看也不是个好货色!
小师姐无声无息,门帘半掩我看不清,不知她作何反应。
他们骂:你也给我小心点儿!再敢乱说话坏我们家生意,撕烂你这个小婊子的……!
越是乡野,骂人越粗鄙,实在难学出口。
还没等我闯出去,先仰天一跤,老师傅把我狠狠地摔倒在地,自己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去。
等我爬起来跟上去时,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大号锤子。
那帮人被老师傅的气势所慑,纷纷后撤,一直退回到店铺里,哐啷啷关上门。隔着门还在骂,一口一个“老土匪”“小土匪”,一口一个“小婊子”,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一锤子砸在木牌上,“百年老店”的招牌上咔嚓裂开一条纹,再一锤子砸上去,屋子里终于鸦雀无声。
老师傅须发皆张,站成一个“大”字,他端着锤子怒吼:骂我可以,骂我孩子不行!
你再骂她一句,我敲开你的脑壳!
好威风!一直以为他是个佝偻的小老头,原来发起火来是头无人敢挡的老野牦牛……
“银匠铺自卫反击战”结束,历时五分钟。
对门银店珍惜脑壳,没再来找过事儿。
被老师傅敲坏的木牌我们没修也没赔,几场雨过后,裂纹的新木碴儿被雨水做旧,娘的,看起来更像是历史悠久的“百年老店”,生意更红火了。
小情侣的白铜戒指他们应该没给退。
没退就没退吧,希望那对小情侣在婚礼仪式上彼此交换的,是纯银的那一对。
那天晚饭时,小土匪先给老土匪夹了一筷子洋芋,小师姐也罕见地夹了一筷子过去。
小土匪给小师姐也夹了一筷子洋芋过去。
小师姐也给小土匪夹了一筷子洋芋过去。
……
老师傅忽然开口道:我很多年前坐过牢……
小师姐说:哦,知道了。
我说:哦,那又怎样……
窗外细雨淅沥,昏黄的灯光下,三个人埋着头默默地咀嚼。
没有再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仿佛三个已然相互守望了几十年的家人。
(六)
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人一场的缘分,会结束得那么早……
“银匠铺自卫反击战”后的第二天早上,小师姐示意我去后院帮她洗碗。她那天没吃早饭,说是没胃口。
她愣愣地蹲在那儿出神,手浸在冷水里,慢慢地搓着一只碗。
小师姐发呆出神是常有的事儿,我忙我的,没去扰她。可直到我这厢洗完了所有的碗,她的手依旧浸在冷水里,人一动不动,两根拇指紧紧地抠着碗沿儿。
手冻得通红,拇指抠得发白。
我抬手推推她:哎哎……醒醒。
她哆嗦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她的异样。
与往日不同,那个早上她血丝满眼,眼神飘忽发散,像个刚刚从大梦中跋涉回来的孩子。
她垂着两只水淋淋的手,呆呆地站着,身体微微地晃着,一副随时要栽倒的模样。
我起身去扶她,却被她反手抓牢小臂。
她猛吸了一口气,忽然间大声央求道:……陪我去趟医院行吗?
声音苍哑得好似一个老人。
医院?
去医院干吗?
你生什么病了?
小师姐不说话,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半个身子忽然俯在上面,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
情况来得太突然,我吓了一跳,我喊:阿叔!阿叔你快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
从小镇赶到最近的地级市,一个小时的车程。
一路上小师姐两只手捂着脸,虚脱地蜷缩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夹角里,她什么话也不肯说,只是沉默。
小巴车走走停停,不停有人上下,真是漫长的一个小时。
有时和老师傅的目光碰到一起,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小师姐,老师傅也是一脸的疑惑,他手伸过来,宽慰地拍拍我的膝盖。
……
医院门前是条宽马路,走到马路中间,小师姐却刹住了脚步。
她脸上粘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脸掩饰不住的恐惧,又开始了深呼吸,好像前面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
我去拉她,一把没拉动,再拉一把还是不动。
马路中间车来车往岂是儿戏的地方!
我拦腰把她抄起来,半扛半抱,好歹把她弄到了马路对面,背后一路喇叭声和刹车声,还有骂街声。
我有些恼了,这他娘到底想干吗?
老师傅瞪我一眼,指了我一下,我气消得没那么快,梗着脖子嚷嚷:有病就治病天没塌!真是够了,她神神道道地搞出这副模样来给谁看啊!
老师傅叹气,劝我道:一个屋檐下住着,别这么说话,别这么说话……
说话的工夫,人不见了,小师姐已经自己进去了。
我和老师傅没进去,在医院门口等她。
起初是站着,后来是蹲着。
120急救车开出来又开进去,眨眼已是午饭光景,小师姐迟迟没有出来。
看什么病需要这么长时间?我们进去找她。
急诊室没有,观察室没有,化验室也没有。
挂号室的阿姨说:是那个说普通话的姑娘吗?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们上二楼左拐。
她轻轻地嘟囔着:可怜哟……
可怜?是指小师姐一个人来医院可怜,还是指她上二楼可怜?
为什么上二楼就是可怜?
楼梯一走完,睁眼就看见小师姐坐在长椅上排号。
其他排号的人貌似都有伴,有男伴有女伴,唯独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中间。
护士正在叫号,貌似再过一个人就轮到她了。
她呆呆地坐着,拍了肩膀才醒过来。
我问她要病历,她往身后藏,一脸的慌张。
我劈手夺过来递给老师傅,又一起急急忙忙翻开。
……
老师傅把她从长椅上拽起来,问: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敢一个人就下决定……你想清楚了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咬着嘴唇,睫毛一忽闪,噼里啪啦两滴泪。
我和老师傅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半晌,我开口吼她:那你哭什么哭!
小护士冲过来撵人:你吼什么吼?要吵架回家吵去,不知道这是医院吗?
我把小护士扒拉到一边儿去,指着小师姐的鼻子问:你说啊,你哭什么哭!我吼:你这是心甘情愿的样子吗……骗自己有意思吗!
老师傅抱住我的腰,使劲把我拽远。
他扭过头去,颤抖着嗓音,冲着小师姐喊:孩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小师姐靠着墙壁,弯着腰站着,手插在头发里,扯乱了发髻。
她的脸越憋越红,憋得发紫,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瘫倒在墙角哭着喊:阿叔……
她歇斯底里地问:……我该怎么办?
(七)
没人知道她该怎么办。
要想讲清楚小师姐的故事,须先从一场大学迎新晚会说起。
晚会的高潮是由一个新生表演者掀起的。
他表演魔术,白衬衫,黑燕尾服,漆皮鞋子亮得反光。
扬手一舞,莫名其妙变出一根银手杖来,腾空一抓,一束黄色玫瑰花……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举手投足帅气极了。
女生们互相小声地尖叫:冯德伦!好像啊!比冯德伦还要高!
这是个学霸扎堆的211高校,领口松懈的圆领衫和油乎乎的偏分头是男生们的标配,难得蹦出来这么个洋气又养眼的,女孩子们激动坏了。
更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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