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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香墨弯弯画-第20部分

小说: 香墨弯弯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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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痛,子溪感同身受。害死夫人妹妹的人,就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又用另一只手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拍:“今后就请你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同舟共济。不知夫人可信我否?”
    香墨已有动容,疾速闪过,复又言笑晏晏:“皇后,太抬举臣妾了。臣妾自然是信的。”
    随即抽手福礼道:“那么臣妾就先告退了。”
    垂首时望见手背上一点姹红,如血欲滴,细看却原来是沾了象牙红的花汁。
    杜子溪望着艳丽的背影消失于廊角,手中残破不堪的花梗丢在地上,弃若鄙履,难得的绽出露齿笑意来。
    转过长廊向西,便是夹珠御道。香墨款款走过,唇畔的笑意亦渐渐加深。
    御道南走是奉先殿,谁也没想到会与一架鸾舆狭路相逢。那鸾舆顶部与远处宫殿交相辉映,一般的翘起飞檐,金翠闪耀,一时让香墨以为一座小宫殿移到了御道上。
    正在香墨一时愣住,不是该如何行礼之时,只听鸾舆内几声轻响,抬舆的内侍们忙把鸾舆落地。随侍的李嬷嬷过来挑起舆帘,香墨及身后的侍女俱都齐齐跪下。
    李太后入眼就是香墨那一身的紧窄俏丽的胡服,跪在鸾舆前。一旁随侍着数名侍婢,虽不曾穿胡服,但也霓裳绚烂,全不似宫婢装扮。单从这些侍婢的服饰,也绝不难看出香墨的张狂,李太后不由微微蹙起眉端。
    早有人上前扶起香墨,她侧首,迢迢看到奉先殿香烟隐隐如水湄,一众宫婢立于琉璃金瓦之下。而眼前鸾舆一色极鲜艳杏黄色的贡缎,扎绣的八宝花样,千色万缕,只一眼就可见绣品的精良。其外又帽了金线界就的薄纱黄缎重重围裹,因此格外的华贵富丽。
    端坐舆内的李太后,一身正红金绣翟纹礼服,发上的攒珠金冠镶了九股凤钗。虽已出丧,但如此珠翠满头,华丽难言的祭祀先祖,让她不由微笑道:“今儿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太后怎么想起来到奉先殿祭祖了?”
    话里已隐隐带了一丝讥讽。
    李太后垂眼,唇际只略有笑意:“不是初一十五也可以来。人都以为只有初一十五才可以祭拜,其实只要你想来,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微一凝神,一旁女官忙在她脚下搭了脚凳,那凳如阶梯,厚绒的毡子垫着,李太后扶着李嬷嬷的肩拾阶而下,步态极慢,仿如行在粉絮上一般,飘然无声。
    待走至香墨近前,又道:“这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你以为的总不是事实,你不以为的,反而是真相。”
    冬日极薄的阳光下,李太后目光幽静,荧然含光。香墨在这样的目光下缓缓垂下头,沉默了片刻,说:“太后果然是多年参佛,句句都带着玄机,把臣妾都听糊涂了。”
    “我看你也是有些糊涂。”
    正是寒深霜重时,冷风吹送,日色耀耀中,李太后凤冠上细密垂下的猫眼红宝打在绛罗霞帔上,窸窣有声。而她的声音并不大,但顺风传开,左右宫人顿时屏息静气,直退出五十步开外。
    深邃青天下御道之间,就只剩了李太后和香墨,伴着赤锦金琉的宫墙殿阁,静谧的近似死寂。
    李太后却陡的轻笑一声,对香墨说:“燕妃……你妹妹,这宫里宫外都道是我毒死了她。连你也这么以为,所以才和皇后联手把李芙逐出宫吧?”
    香墨一惊抬首,耳畔隐隐风马铮铮,却似有金戈铁马回响。
    面前的女人叠叠翠华下,两鬓已是尽染霜色,眼角纹路似雕。
    她的妹妹,所过的十年荣华,十年显赫……如花一般的燕脂,是不是也被这大陈宫风刀剑雨下,尽数摧残。她不知道……也不敢想,不能想……
    香墨扯开唇,缓缓跪在李太后脚下,笑道:“奴婢从不会怀疑主子。”
    发辫中上缀饰的红榴锦石珊珊起伏时,语调一转,已带了微微哽咽:“奴婢十岁上就跟着主子,主子的苦主子的难,主子的寂寞,除了李嬷嬷,大抵就是奴婢看的最多了。”
    李太后不曾想她会如此应答,积了满腹的话无法吐出,一时愣在那里。
    跪在御道上的香墨语音又是一转,已带着些许森然道:“可主子的手段,奴婢知道的也并不比李嬷嬷少。”
    “你知道?”
    李太后眉峰一挑,眼梢处掠过一抹阴鸠。低头望向香墨,额上一围红榴石下,只见她浓密的长睫安静无波,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的奴婢知道。”
    只有香墨自己知道太阳穴上血脉在激烈跳动:“主子能容燕脂十年,并不是为我这个没出息的姐姐的一点情分,而是燕脂她从不与主子为敌,就好像她十年恩宠都没有身孕一样。这样的心思,即便是她以太妃之尊与陛下……”
    风又起,送来御香,在宫阙重重影里压了过来,那无法疏解的味道,让香墨几乎呼吸不得。
    谁都知道西域盛产麝香,然而谁又知道麝香进奉宫中之后,所用每两都记录于案,近于严苛。燕脂来信与她,婉转陈词,不能有身孕。
    谁又曾知道,她将麝香藏入金盒底时,胸臆里已是空荡荡的……西北的风沙那样的大,砂还总会成灰,而痛,就仿佛沙砾被包进了胸腔内的血肉里,日夜的磨折,痛到了极处反而不觉得痛,只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法想,什么也不敢想。
    她蓦然微仰起脸,眼里含着泪,断然说道:“主子念旧,惩戒是有的,但也断不会害她性命。”
    李太后一声长叹,伸出手扶在香墨肘上,搀起了她,轻声说:“香墨,只要你信我就好,这样不论你做什么,我便都信你。”
    李太后的指甲极长了,衬着保养的胜似少女的纤嫩手指,搭在香墨明红的胡服袖上。那指甲上鲜红的丹蔻,明晃晃的,都映在了她的眸子里。
    香墨默默地怯怯地笑了笑,垂下了头:“主子放心,奴婢不过是虚与委蛇,顺水推舟而已。她……连自己的亲生妹妹都容不下,奴婢又如何不知道她的手段。”
    李太后目光蓦然一颤,一时波光流转,竟仿佛少女般清澈灵动,一丝一丝喜悦已无法抑制的渗了出来。手下意识的抓紧香墨的手,笑道:“你信我?”
    “信。”
    一双似熟悉亲切的眼睛看着她,香墨不禁微笑,殷红的唇中慢慢吐出这一个字,旋即,乌金似的眸子深处就有了火光微烁。
    李太后对她凝视良久,方压低声说:“那么,害死你妹妹的人,就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香墨抽出手,恭谨福礼:“是。”
    李太后缓缓点头:“人多眼杂,我就不多说了。”
    说完,扬手示意,随侍宫婢立时上前,服侍着她重新坐入鸾舆,簇拥而去。
    香墨笑容宛然:“恭送太后。”
    待李太后走远了,她重又向于是烟波碧水阁走去。
    面上始终是含笑着的。
    陈宫内的戏台共有三处,最大的在御苑里,遇到寿庆大典才用。一处在玉湖之中偏于东北的紫薇洲上,因三面临水,一径遥通,宜于盛夏时用。
    另一处小戏台就设于烟波碧水阁之内,香墨进殿时,已是擫笛掌板,几人带着木雕面具,宽袍大袖的唱着。侍候在外殿内侍刚打起帘子,一阵暖意就赫然扑在面上。烟波碧水阁的地上本就是夹砖,此时地炕加上殿内四角的炭炉,更是温暖胜春。
    封荣就躺在一架紫檀翡翠轩碧纱的屏风后的躺椅上,只穿了贴身白罗缎的衣裤。伶人被隔在屏风之后,只有舞动的影摇曳倒映在在碧纱上,伴着奇异的唱腔,宽袖挥动如蝶。
    封荣也并不看戏,只闭目躺着,唯有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
    香墨虽早就脱了斗篷,但仍是不禁生了汗意,索性连靴子也除了,只穿着蜀锦的足衣,悄无声息的走近。
    然而,封荣眉梢一动,蓦的睁眼,笑道:“去哪疯了这么久?不是说好今天去打马球吗?亏我还在这等你。”
    正说着,到了进药的时辰,德保已捧托盘跪在封荣眼前。一碗白水,几粒丸药,旁边是朱漆嵌螺甸的小果盒,里面是各色蜜饯。
    封荣一皱眉,但还是起身进了药,一旁内侍忙递上白巾。他擦了嘴之后,拈了一块木樨藕嚼在口中,便挥了挥手。德保起身,双手捧着盘倒退数步,又使了个眼色,几名内侍宫婢忙都悄悄地随着他退了出去。
    封荣看见香墨只着足衣的双脚,不禁轻笑出声,弯身抓起她的脚,握在手中笑问道:“连鞋都不好好穿,快说,跑哪去了?”
    戏声依呀,香墨不由心下一阵厌烦,抽脚起身便道:“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自己作死,也别连累别人。”
    话语已十分尖刻,但封荣仿若不觉,笑得露出了白玉似的牙,又抓过香墨的手,笑道:“明明是关心人,嘴还这么坏。”
    香墨挣不开他,索性冷笑道:“我关心?这要不是我在跟前,关不着我死我活,谁稀罕管你。现在我在跟前,仗着这里烧的暖,只图自己痛快,待会儿要是出去见了凉风,有个病痛灾的,那起人还不把我活吞了?”
    说完转头喝道:“还不给陛下加衣裳!”
    德保等人早就见怪不怪,所幸御驾到处,坐具、茶炉,衣物都一向打点的极为妥帖,专司管理皇帝衣物内侍已上前,为封荣添了衣物。德保又指挥着人撤了几个暖炉,又在偏僻出开了两处小窗。
    封荣虽不想穿,但看见香墨面色,还是委委屈屈的换上了一件球路双翟纹锦夹袍。
    香墨仍不满意,皱着眉向屏风后又道:“这什么戏古里古怪的,这么难听。”
    封荣有些负气的重又躺在椅上,略扁着嘴道:“傩戏。”
    德保极机灵,马上捧了一张木雕面具上前道:“回夫人的话,这是南边的傩戏,傩神是专司瘟疫的神,传说带着面具唱此戏可以祛除瘟疫。”
    看香墨瞧这手中面具面色渐缓,德保忙又道:“外面的面具多用樟木、丁香木、白杨木这些不易开裂的木头雕成,可正宗的傩戏还得是柳木,这就是柳木雕的面具。”
    瞧德保弯着身,说得满头大汗,却又吐字清晰琉璃,香墨忍不住扑哧一笑,扬眉半嗔道:“就显着你机灵了?”
    待德保暗暗擦着汗退出去后,香墨这才又坐在犹微扁着嘴的封荣身旁,说:“昨儿刚得了的白玉九连环这么快就玩腻了,又来鼓捣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是啊,腻了。”
    这样毫不在意的回答让香墨忍不住又是一笑,封荣心思却极机敏,瞧她的笑意,长眉猛然一扬,眼神认真起来。
    “朕对你是不会腻的。”
    那样美丽的一张面孔,桃花双目璀璨如宝,香墨一笑,却淡几似没有。
    封荣近似焦虑的紧紧抓住香墨,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痛意。
    “你不信朕?”
    香墨看着他,听着他的声音,心下一阵恍惚。转眼处只见伶人一阵快似一阵的影映在紫檀屏风上,翡翠碧纱间隐隐约约带了淡淡的乌色,旋转着,仿佛可以感觉到伶人宽袖中扬起的风,一丝丝带走身上的温暖。
    香墨唇际笑意一直不变,半晌方道:“这一天里,倒有三个人叫我信他。”
    “可这句话我只对你说。”她倾身,斜倚封荣躺椅的扶手上,额上垂下的红榴锦石后,一双描绘金粉的飞扬的眼眸,绽出凌厉的光,一字一句道:“我谁都不信。”
    看着封荣茫然的眼,她笑着,将柳木面具覆在面上。五彩漆料涂绘的黝棕面具上,猩红的唇是下弯的,眼旁描了一点不祥的湛蓝,隐隐似流动,原是一滴眼泪。
    封荣一时只能愣愣的看着,不知所措。
    “这宫里谁不是带着面具活着。”
    柳木凉凉的一寸寸帖子面上,意为“哀”的面具之下的,是她笑意如花的面容。
    “笑面下藏着恨,恨面下藏着哭,哭面藏着笑。谁能分清是哭是笑?谁能分清是爱是恨?谁又能真心的相信谁?”
    “朕信你。”封荣几乎是惊恐的抓住她的手腕:“连你给的毒药都吃了,你还不信朕?”
    “你刚刚吃的,也是毒药。”缓缓放下面具,香墨细心将他衣襟处的褶皱抚平,眯起眼笑着:“所以谁也不要去相信,谁也不要去爱,就这样就好了。”
    “你恨朕吗?”
    他那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自幼学的便是驭下之道,看透人的心思,他能纵观内外局势,熟悉朝章制度,默识大臣言行。然而,此时只是像一个孩子无措而悲哀的看着她,问着孩子一样的问题。
    香墨抓住封荣的手腕,他的腕上仍堆叠着祈求平安长寿的金丝如意结,玉镯纠缠其中。她缓缓抓住那玉镯,轻声笑了:“请陛下记得,时时刻刻的记得,燕脂爱你。不论是谁下的毒,即使陛下从来都没想过,但是在我心里,害死她的是你。”
    封荣定定的望住她,片刻后也笑了出来,隐忍着痛的眸间,光彩幻变,一时连渗进骨血里的自称都忘了:“我知道你恨我用那样的方法把你……可是你告诉我,那时那刻,我若不那么做,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她避开封荣的眼,答的极干脆:“不会。”
    闻言,封荣唇际笑意渐渐加深,眸中光色潋滟。
    香墨沉默片刻后,又道:“我不恨你,封荣。所以请陛下千万莫要忘记了,燕脂爱你。”
    这,已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一点奢望。
    封荣瞪大眼睛看着她,忽然向她伸手,狠狠拥住她,撕咬似的吻落在了她的唇间。
    身后的碧纱上的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长窗外落日烟华,胭脂血色胭脂灰。
……(本卷结束) ……
转之卷

    十二月初八,湖都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文安侯府位于城南,而墨府位于城北。一南一北就几乎穿过半个东都。佟子里向来极讲究排场,于是车前侍卫清道仪仗随行,好不张扬奢华。因此即使马车驰入闹市,依旧平稳的如入空地。
    坐在马车中隔了帘子,蓝青仍能听见雪落之声,沙沙的,夹杂在渭河起落之中,他能想象到雪花落在河中又细细密密的融化。
    风起穿过整个城池,吹入车内,伴着寒冷的气息。阵阵喧哗声涌进了他的耳内,让他刹那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算来,已是三个月被困在文安侯府内,几乎便要忘记外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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