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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香墨弯弯画-第26部分

小说: 香墨弯弯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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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贵妇,比如安氏,都从幼年起精心练就了即便是满头的步摇,缀满了流苏也似无波的水,波澜不惊。而香墨的出身毕竟不好,所以发上金簪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颤颤的摇曳,但始终无法打到她的脸上。
    陈瑞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缓缓地仿佛有些怅然的说道:“这是你第二次求我。”
    香墨不想陈瑞如此说,心猛然一抽,仿佛有一只极美的手攥住,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扣进了血肉里,疼得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而面上还是得盈盈笑着,可是眼底里却掠过一丝哀凉:“明明不过七八年的光景,却像过了一辈子。那时,我第一次求你……我想保住自己的孩子,我想生下那个孩子。”
    今日的陈瑞已过不惑,除却一女,再无所出。当年的她总还点着一点蓬勃的朝气,懵懵懂懂知道腹中多了一个小人时,虽然还未待见全貌,她已经觉出了一些欢欣的滋味。谨言慎行,昼夜提心,做着所有即将为人母者所应该做的一切。她时时刻刻都要告诫自己,哪怕以前不当心,此时此刻必要事事需防,人人皆戒。然而,那时陈瑞出征,不能也不肯护她,她一个人在妻妾群里……
    眼睛看着香墨,陈瑞面色一凝,但随即微微一晒:“你想生下那个孩子,不过是为了送给你妹妹。”
    “所以你不肯保全我?所以我活该今生今世都有不了孩子……”
    香墨的一侧是红烛斑斑驳驳的光,另一侧是连天连地的雪色,两种截然不同的光影,将她夹在其间,她的影就愈见单薄。而香墨微微转过头,意识出现一种迷离,她的眼睛看不清楚窗外的连天飞雪,却能看到细密的黄沙,漠北的风总是扑天漫地,卷着天上的乌云,卷着地上的黄沙,哪怕是糊了几层的纱帘,总还是会渗进屋内,涩涩磷磷。
    香墨不觉攥紧了颈上系的丝绦。
    孩子掉的很简单,一点麝香,浓重的似红还紫的黏稠,混着黑色。她想,她应该知道那是什么。
    她那时竟不恨不怨,只想,这世上的人和事,总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谁也不例外。她亲自为燕脂备下麝香。而今,竟也被人下了麝香,所以谁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香墨凝神看去时,陈瑞坐在她的对面,十年前也是在这所贤良祠,那时正是红枫盛绽,她缓缓走上青石的台阶,她微笑着,迎向这个人。
    而今一株的烛火照在他的面容上,削厉冷凝而波澜不起,像她初见以及十年中无数个日子所见的一样。
    可是,人的心毕竟会变,如今她才发现,自己是恨着的。亦或者,早就怨恨,如今方知。
    陈瑞的面色不露痕迹的一僵,几不可闻的哼的一声:“我一直很奇怪,不论当初还是如今,为什么你为了你的妹妹肯做那么多?”
    香墨抬起头来,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好一刻,才沙哑道:“也许你不知道,我娘亲本是书香世家,家道中落才嫁了我父亲。她是在我六岁上辛苦操劳积郁成疾病死的,临死前她拉着燕脂和我的手说:‘你们是我的血中骨,你们是彼此的骨中血。无论失去了什么,到了怎样难堪的境地,都要记得,这世间你们还有彼此。’……陈瑞,你自幼父母早夭,并无兄弟姊妹,而你心中功名霸业早已填满,如今已经是功成名就,不出所料的话,想必也会是流芳千古的一代名将。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肯毫无条件的爱你,护你,没有任何条件……不为身体美色,不为高官爵位,只是因为你是你,你遇到过吗?”
    再好的烛毕竟也有那么一点点烟火,伴着天青瓷香炉里的残烟,层层叠叠的的缭绕,最后和黯淡的夜色一起铺陈开来。
    他们在这雾得了两端,跨不过。
    香墨的眼直直看着陈瑞,突然一笑,没有妩媚嫣然,有的只是几分悲哀和怜悯。
    “你没有,即便是你满心崇敬的恩师,也不是,对吗?可是我遇到了……燕脂……她为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而我……而我的处境只要能再好上一点点,最起码那个孩子要是能生下来的话,我就不会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我就有了用处,那样全心全意为我的妹妹就不会被他们害死,他们最起码会顾忌着我,不会那么早害死我的妹妹!”
    说完,香墨垂下眼,乌黑浓密长睫在脸上投下绒绒的影,可那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大滴大底,慢慢渗进将她紧紧包裹住的斗篷上,再无踪迹。
    陈瑞陡的起身,削瘦似剑的身躯割裂了天端银河一般的燎雾,大步来至香墨面前。他缓缓伸出手去,揽住了她的肩,清清楚楚地问道:“你究竟来求我干什么?!”
    陈瑞的手并不如何用力,可香墨觉得那手已经抓住了她的骨,而他的眼有着慑魂的凌厉,特有的锋利,碰在眼中摄人心魄的寒意。
    香墨泪已经止了,可是隔着点点的泪光,此时却只想笑,终究无法笑出。
    他们本是夫妻,他们同床共枕,他们肌肤相亲,他们彼此却不知道对方隐秘的心事。
    隔着云母屏风,隔着镂花窗,守夜人在敲着竹梆,更声漏断。
    “我求你,带蓝青走。”
    陈瑞缓缓收手,倒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笑了出来:“带他走?”
    陈瑞一瞬不瞬的盯着香墨,而香墨没有直面看着他,靠着木椅的靠垫上,触时竟有微微凉意,方知背心冷汗已浸湿了衣裳,侧着脸重又看着窗外,手指似有似无在扶手上一敲一敲的,极轻的节奏,跟她的声音一样。
    “只有你能把他带出东都,只要到了西北就是你的天下,到时你送他出陈国……”
    陈瑞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些,眼几乎眯成一线,仍旧掩不住眼底四射的精光:“你为什么这么心急火燎的送他出陈国?还特地深夜赶来求我?”
    香墨依旧没有看陈瑞,暗下里心狂跳如奔,过了半晌她无声的喘了一口气,才开口说:“我喜欢他,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男人,也因为这样,他不能留在东都。”
    “香墨,别当我是傻子。”陈瑞冷冷一笑,凝着精光的眼瞬息转动,倒是笑了:“想要我帮你,就说出一个能让我帮的理由。”
    说罢转身不再理会香墨,找出皂角巾束起了散乱的发,由拿起一件外袍信手披上,然后方重在香墨对面坐定,拿起金丝红茶,斜斜一挑眼角,呷了一口。
    香墨就静静看着。
    室内的天青瓷香炉里残香,如同附骨之蛆,馥郁的浸淫在呼吸之中,几欲窒息。
    香墨垂下的睫毛,眼睫的尾翼在她的脸颊上涂了一层影,泪再一次潸然而下。而她就看着,看着那些无色的液体在衣衫上缓慢晕散,像一只枯萎的手,茫茫然,仓惶辗转,却一生抓不到梦境里那点温存。
    “你欠我的,陈瑞。这本是你欠我的。不,我佟香墨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陈王府飨客的奴婢,贱人中的贱人……你堂堂定安将军怎么会欠我的?”
    话说到后来,香墨慢抬起头来:“你欠的是那个已经成了型的男胎,生生自我骨肉中分离的你的骨血。如果出生,今年已经七岁的你的儿子。”
    她的声音放得十分轻缓,语调中甚至没有一点起伏,淡的轻描淡写的说着,仿佛这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却仿佛已经有了缺口的钝刀子,一分一分挥向陈瑞,想要割开他的血肉。
    一时间室内压抑的安静,好似在滔天巨浪来之前的静谧、。
    窗上精工镂雕的喜鹊花枝,又称为“喜鹊登梅”。窗外雪光似越来越胜,那蔓蔓梅花的影落在香墨的面上上,仿若一枝靥钿,细细描成。
    蓦然,眼前暗了下来,她转眼看去,就见陈瑞已站在她的身前。灯光雪光俱在他的身后,本身就比常人深邃的眼此时更是让人看不清底。
    桌上一盏极大的纱灯,残烛兀地爆出灯花,转瞬开了又灭,透过层层的纱绡,明暗渲成。陈瑞霍然挥手,宝蓝袍袖将纱灯打落在地,凝着斑斑红蜡的烛滚在香墨了的脚前。
    她清清楚楚地听见那人用熟悉的声音与她讲:“我答应你。”
    陈瑞的脸隐在晦暗不明之中,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他看身前的香墨有些朦胧,却也抑制自己,不再走近,只略沙哑着嗓子说:“但是,条件必须是告诉我为什么,不然带着那个戏子立刻滚!”
    香墨无意识一直攥在襟口丝绦的手,此时方虚弱的垂下,张了张嘴,仿佛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不是戏子。先帝爷曾追封自己失足落水而死的长子为青王,你记得吗?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话音停顿,香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她不该告诉陈瑞,这个秘密应该永远的被埋葬着,才是最安全的。
    然而,当足够漫长的光阴让香墨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知道,此时此刻,当她迈进贤良祠的刹那,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于是,香墨缓缓道:“蓝青就是封旭。”
    闻言之后,陈瑞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陡的开始突突激跳,一种似乎被闪电击中的感觉一瞬间贯穿了全身,眼里难以抑制的闪烁着贼光,亮的恐怖。香墨并未瞧见,仍旧垂着头,用极轻的声音道:“蓝青就是青王。他没死,他逃脱了李太后的加害,但是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可我知道,现在李太后也知道了,他就是青王。”
    窗外,细看亮的并不仅仅是雪光。原来五更已交,署色降临,七重夜尽。长风卷过泼了满天满地的雪,扯过勾角画檐的,抽在窗格子上,“沙沙”地声响着。
    陈瑞面上中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涡,眉头轻皱,又展开,问得平静沉着:“有何凭证?”
    “当年英帝爷赐给三名皇子——陈王、郑王和肖王三枚玉佩。尤是陈王的先帝爷按照天家传长的惯例给了封旭。后来郑王和肖王因篡位而被流放,死在蛮荒之地,玉佩被送回东都之后,英帝爷亲手砸碎。于是,这玉佩就只剩下一块。”
    香墨起身走过去把窗户支起来。窗外满天都像是染了白色胭脂,仍旧有着些许墨色的晨曦,将她的身形勾勒如剪影。
    香墨淡然道:“那玉佩……自幼就挂在他的颈间。”
    说完回首,面上含笑,仿若胭脂花开,一时明艳。
    陈瑞嘴角泛起一个微笑,那笑意愈来愈深,终于忍不住,他仰首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会带他走。”
    一双炯炯的眸子,里头仿佛有变幻莫测的火苗,只待东风,便以熊熊之势焚尽一切。
    香墨这才真真看在眼内,心底莫名的害怕起来。
    过了好半晌,不想却听陈瑞低声道:“你我夫妻十年,今晚是第一次,你在我面前落泪;也是第一次,你对我说了这么多。”
    香墨已走到门边,闻言止步,但并未回首,只对自己一笑,言:“说是缘浅,却是缘深,一个女人的十年,那是我韶华最好的十年。”
    笑着甚至有些残忍。
    然后推开门,再无他顾。
    冬日寒风扑在面上,入骨地痛。
    ——————————
转6
    天光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开始,微弱小的光晕一折一折地镂穿了雕花窗子,在漫长的昏暗里,泻了一地。
    蓝青一直被安排在偏房之内等着,即便心焦如焚也不敢出声。只能侧耳细听,除去风啸雪声,什么声响也没有。
    晨曦料峭。
    蓝青不禁微微缩了下身子,畏惧寒冷本就是一种本能,而他不知为何加倍的恐惧。
    恍惚时,房门已骤然被推开,漫天风雪,如早春的杏花,吹到了蓝青的衣领中,似花非花寒入骨,似将唯一一点仅存的温暖消逝所踪。
    可蓝青只看见了香墨,就起身对着她粲然一笑。笑时已没有了一丝焦虑恐惧的神色,炫目的明亮温暖。
    落在香墨眼中,便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句“如芝兰玉树;王谢佳子弟也。”
    当真名副其实。
    蓝青见香墨神色恍惚,面容憔悴,就伸出手去,眼不期然的看见香墨身后的一对黑眸,眼角总是有意无意飘扬起有毒的锋利,仿若能把人腐蚀一般。
    蓝青一时少许怔然地凝视陈瑞,手僵在了半空。
    “你要跟我离开东都,不是她。”陈瑞唇畔不觉勾起一抹舒畅的淡笑:“她不能走,也走不了。”
    蓝青惊到了极处,反倒不能言语,香墨转头对着陈瑞缓缓仰起面,陈瑞又是一笑,才转身退出门。
    门阖上的刹那,香墨面上终于现出了痛楚地神色,侧身跪在蓝青脚下。
    蓝青大惊失色,忙弯身搀扶:“你这是做什么?”
    她并不起身,只微仰起头轻笑了下,语意凄凉:“这是我欠你的。以后或许有那么一天,你会恨透了我。”
    蓝青慌了神,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执拗的要拉起她。
    香墨仰面那样孩子一样的执拗的神色,忽然泪流满面。
    “如果真有那时那日,请想想今时今日……东都水深波谲,你本不该来……我只在水边行,本无意下水。可而今……衣衫尽湿,无力回头……”
    香墨垂首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泪水愈流愈多,自麦色的面颊淋漓而下,聚在下颌上,颗颗滴下,宛若蜜脂。发间簪花上一颗黄金花蕊流苏,随着她的哭泣,剧烈颤动,丝丝细细狭长的影子,落在蓝青的掌上,而逐渐丧失了生气,消沉下去。
    “你在说什么?!”
    蓝青依旧不懂她的话,可眼中不由自主的就带着绝望的狰狞。
    香墨睁大了眼睛,一霎间她仿佛看见当日被推进碧液池的孩子,碧绿的眼中的狰狞和哀求交织。
    胸膛里心心念念都是这个,只觉得火焰里全是火焰,扑灭不了熊熊燃烧,烧得魂魄都在业火里辗转呻吟,不得超生。
    事到如今,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
    她惊、而且怕,连指尖都在微微的颤抖,最后无法抑制的用力一挣,力气大的将蓝青推了一个趔趄。
    香墨也被自己的力气惯的连着倒退了好几步,跌伏在地上,手扶胸口不断地惊喘道:“你走吧,回去陆国,再也别回来了……”
    蓝青呆呆站在那里,半晌,他慢慢弯身,抓住香墨的手合在掌心,紧紧的握住。
    “陆国是女皇当政,民风淳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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