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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时间旋涡(时间三部曲之三-出书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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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记忆会回来的。”她说。
  “你是否愿意告诉我,我们在逃离什么吗?”
  她皱了一下眉。“我没明白。”
  “你们大家似乎都在匆匆逃离那片沙漠。”
  “这……自你被他们带走后,这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里发生过无数次战争。整个星球几乎所有人都死光了,再也没有真正恢复过生机。也可以说,在这地方,一场战争仍在继续。”
  似乎是要印证这句话,飞行器剧烈地一个侧身。特蕾娅朝窗外不安地看了一眼。一道白光模糊了星星,将脚底下翻滚的波浪照得通明。我坐起身,想要看个究竟。我觉得,亮光暗灭的瞬间,自己看见天际有一个什么东西,像一片遥远的大陆,又或是(因为几近一马平川)一只巨型的船舰。一眨眼,它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躺下别动。”她说。飞行器一个更加陡急的转弯。她一猫腰,钻进固定在最近一面墙上一张椅子里。窗外更多的亮光闪现。“我们在他们海船的射程之外,可他们的飞行器……我们费了好些时间才找到你,”她说,“其他人这会儿应该安全了。这房间会保护你不受伤害的,就算我们的飞船受到损坏,不过你必须得躺下。”
  几乎话音未落,事情就发生了。
  我们方阵共有五架飞行器(我是后来才得知的)。最后我们飞离了天赤星沙漠。敌方的攻击比预想来得快,来得猛烈:四架护卫飞船为保护我们被击落。之后,我们便没了任何防卫能力。
  我记得特蕾娅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我想问她这是什么战争;我想问她“其他人”指的是谁。但没有时间。她死死抓住我,手冰冷。接着,突然一股热浪,一阵目眩的亮光,再接着我们便开始下坠。
  一则是因为预先设定的紧急操纵程序启动起来,一则纯粹是运气,我们置身其中的这一块飞行器残片降落在距离涡克斯最近的岛上。
  涡克斯是一艘海行船舰——从宽泛意义上讲,一艘轮船——却又远非轮船二字可以概括。涡克斯是一个漂浮的群岛,是我平生所见过的行驶于海上的最最巨型的东西。它就是一种文化,一个民族,一部历史,一门宗教。在将近五百年里,它一直在世界群落的各大海洋中航行。世界群落这个名字是特蕾娅取的,指那些由假想智慧生物建造的星际隧道连接一体所组成的行星群落。世界群落的敌人非常强大,特蕾娅解释说,而且他们距离世界群落很近。天赤星上如今已杳无人迹,一片空无。而“皮质民主制国家联盟”仍派出追击飞船,他们决议要阻止涡克斯抵达从天赤星通往地球的星际隧道。
  她不相信他们能够得逞。但最近这一次攻击中受创不轻,单是我们乘坐的飞行器里就有人员伤亡。
  我们之所以能逃过此劫,是因为特蕾娅为我施行救治的那个飞船舱特地安装了周密细致的逃生装置:防止因速度骤减导致灾难性损伤的气凝胶护垫,能携带我们至着陆的备用滑翔翼面。我们降落在涡克斯群岛的一个附属岛屿上。岛屿上目前无人居住,距离特蕾娅称之为“涡克斯中心区”的城区有相当一段距离。
  涡克斯中心区是涡克斯群岛的核心所在,也是敌方攻击的主要目标。借着黎明的光亮,我们看见上风方向的天际,一柱浓烟滚滚升腾。“那,”特蕾娅声音悲戚地说,“那烟雾。肯定是从涡克斯中心区来的。”
  我们离开冒着烟的救生艇,站在一片茂盛的草地上。太阳出来了,天际一览无余。“网络系统没一点声音。”她说。我不清楚这意昧着什么,也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的。她表情严峻,透着悲伤。除了我们的救生舱,飞行器其余部分肯定都坠落海里了。除我俩,飞船上其他人都死了。我问特蕾娅何以单单只有我们能安全逃生。
  “不是我们,”她说,“是你。飞船就是为保护你的生命来的。我不过是碰巧守护在你身边而已。”
  “为什么是我?”
  “我们等候你数个世纪了。等你,以及跟你一样的人。”
  我不明白。但她神情茫然,身上有淤伤,因此我没再继续追问。救援人员会来的,她说。她的人会寻找我们。他们会派出飞船的,即便是涡克斯中心区被损坏。他们不会扔下我们在荒野中不管的。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她错了。
  坠落地面的救生舱外壁仍冒着丝丝热气,周围的草地都被灼焦了。救生舱内温度太高,就算想用作临时栖身之所也不可能。特蕾娅和我只好搬出来一些还可以使用的物品。救生舱里储存的物品,在我看来,实际上就是一些药品和医疗设备,远不是特蕾婭所谓的食物。每一只盒子,只要她指头一点,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搬出来。然后,我们将抢救出来的物品堆放在近旁的一棵树下(是什么树我不认识)。此时,那棵树是我们唯一需要的庇护所。树荫外热烘烘的,天空里没一丝云翳。
  虽然忙碌了大半天,我仍感觉非常精神,比我刚从沙漠里醒来那会儿好多了。一点不感觉累,甚至也没有半点的焦躁。肯定是特蕾娅给我注射的药物的作用。并不是使用镇定剂后的那种安静,而是一种气定神宁,感觉精神抖擞,因此也无心去理会迫在眉睫的危险。特蕾娅往伤口和擦伤上涂抹了些油膏样的东西,那些伤立马就愈合了。然后,她将一根蓝色玻璃管插在臂弯。几分钟后,她跟我一样,也显得生气勃勃起来。只是,她脸上仍挂着面罩般的悲伤。
  待阳光消尽天际的暗影,我们降落地点四周的景物终于可以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一片富庶之地。在我孩提时候,母亲常常给我读儿童版插图《圣经》。这岛屿让我想起那幅人类堕落之前的伊甸园水彩画:起伏连绵的草地,铺垫着三叶草一样的绿草,四周都是果实累累的树丛,草地铺展,一直没人果树丛中。只是,没有羊羔和狮子,或者是人影或道路。甚至一条林间小路也没有。
  “或许会有所助益吧,”我说,“如果你说一说目前的情势。”
  “这就是我所接受的训练——帮助你理解所发生的事情。可是没了网络,我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就告诉我一个纯粹的局外人想要知道的东西吧。”
  她抬头望着天空,望着上风方向那不祥的烟柱。她的眼里映照着沉沉烟云。
  “那好吧,”她说,“我就将自己所能告诉你的都讲给你听吧。趁我们等待救援的这会儿。”
  涡克斯为一大群男女合力所建,然后住上了人,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最终使命就是要前往地球,与假想智慧生物取得直接联系。
  那是四劫五世纪之前的事了,特蕾娅说。自那以来,涡克斯一直信守自己的信念。她已穿越三道星际隧道,建立临时友好联盟,与公然的敌人作战,吸纳新的太空社群和新的人造附属岛屿,直至形成目前规模的涡克斯群岛。
  她的敌人(“皮质民主制国家”)认为,任何试图吸引假想智慧生物注意的举动,都极其危险,都是自寻死路——而且不仅仅是对于涡克斯本身。这一分歧,偶尔会升级为公开的战争。过去五百年间,涡克斯两度险些被毁灭。但事实证明,她的子民比敌人更训练有素,也更聪明。或者说特蕾娅是这样认为的。
  特蕾娅几乎是一口气讲下来。等她语速渐渐放慢,我说:“你们是怎样从偌大一个沙漠里找到我的呢?”
  “从一开始就策划好的,早在我出生之前。”
  “你们预计好能在那地方找到我?”
  “我们根据经验和观察得知,假想智慧生物的身体具有自我修复和再生的功能。我们根据地质变迁的迹象得知,每9875年一个循环。我们根据历史记载得知,某些人会被送往天赤星沙漠自我重生,其中就包括你。进去的人自然要出来。预测几乎精确到点。”她声音里充满虔敬,“你一直跟假想智慧生物生活在一起。这就使你变得与众不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你。”
  “需要我干嘛?”
  “数世纪前,连接天赤星与地球的星际隧道就出了故障,然后再没人到过地球。不过我们相信,我们能过得去的,只要有你和其他人与我们一道。你明白吗?”
  不明白——但我没细问。“你说‘其他人’——都是谁呢?”
  “其他被选中参与假想智慧生物的再生循环工程的人。你当时在场,特克·芬雷。你肯定看见过的,尽管是忘了。一条星际隧道,比其他连接各个世界的隧道小一些,但也够大的了,起点就在那片沙漠中。”
  我对于这条隧道的记忆,有如晨间第一缕曙光中,我记起的昨夜一场噩梦。它所引发的毁灭性地震。假想智慧生物的机械装置被从太阳系吸引过来,犹如毒性的灰烬从天而降。我许多朋友因此而毙命。特蕾娅称之为“时间隧道”,并暗示说隧道是假想智慧生物某种生命循环工程的一部分,但当时我们不知情。
  我不禁一个寒战,尽管空气里热浪滚滚,镇定药剂在我的血液里奔流。
  “你被送去参加生命再生工程,”她说,“并且处于停滞状态将近一万年。假想智慧生物特别在你身上做了标记,特克·芬雷。假想智慧生物知道你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你非常重要。你,以及其他的人。”
  “告诉我他们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被指派专门照顾你的。要是网络运行正常……但它出故障了。”她迟疑了一下,“攻击发生时,他们很可能正好在涡克斯中心区。你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因此必须得有人来救我们。他们会尽快赶来的。他们会找到我们,带我们回家的。”
  任她这样说,天空里还是那么蔚蓝,那么空无一物。
  那天下午,我在着陆地附近巡视了一番——但不敢走远,营地随时保持在视线范围内——顺便捡些柴火。涡克斯群岛的这一岛屿上许多树木结的果实都可以吃,特蕾娅说。于是我也摘了一些。我用从救生舱里抢救出来的彩色细绳将柴火打成拥,将野果——甜椒大小的黄色豆荚——塞进一只布袋里。布袋也是救生舱里抢救出来的。能做一些有用的事情,心里感觉很不错。除却偶尔一声鸟叫和树叶簌簌的声响,余则唯一便是我节奏均勻的呼吸和脚步走在茂密草地上的声音。起伏的原野,若非天际那一柱仍浓烟弥漫的烟柱,一定会让人备感舒心慰藉。
  我回到营地时,脑子里一直想着那烟柱。我问特蕾娅那是否遭到了核武器攻击,是否要考虑放射尘和核辐射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自第一次基督教正教战争以来”,涡克斯从没遭受过热核攻击。那是她出生前两百多年发生的事情了。她所学的历史书里没有讨论那次战争所带来的后果。
  “我想没什么关系的,”我说,“我们似乎也做不了什么。看情形目前风向对我们有利。”烟柱的羽翼开始朝与我们所在位置平行的方向慢慢散去。
  特蕾娅眉头紧皱,一只手搭在眼睛上方,朝顺风的方向望去。“涡克斯是一艘用发动机驱动的轮船,”她说,“我们在船尾方向——我们应该是在涡克斯中心区的顺风向才对。”
  “什么意思呢?”
  “我们可能没了方向舵。”
  我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对于一个面积相当于一个较小的洲的船舰来说,“方向舵”能使上什么劲),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涡克斯中心区受损相当严重,救援可能不能如特蕾娅所愿,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的了。我猜想她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她帮我一道挖了一个小坑,用来生火,但她情绪很不好,也不愿多说话。
  我们没有时钟,也不知道几点了。兴奋剂药性渐渐消退时,我睡了一小会儿。醒来时,太阳正好碰着地平线。此时,空气凉爽了一些。特蕾娅给我演示,怎样使用其中一件抢救出来的物品点燃我拾掇回来的柴火。
  柴堆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我不觉开始寻思我们所处的位置——相对于天赤星的海岸线,涡克斯的物理位置。在我当年,天赤星是新世界的一个常设桥头堡。从苏门答腊岛出发,通过假想智慧生物的星际隧道,你便能抵达这一星球。倘若涡克斯想要前往地球,她就得先抵达那同一星际隧道位于天赤星的端点,然后踏上横跨之旅。因此,太阳刚一西沉,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里,便看见星际隧道顶端亮光开始闪烁,我一点也没觉得惊讶。
  这条星际隧道是假想智慧生物所建造。隧道之庞大,超乎人类领悟力所及。在地球,星际隧道的脚柱深嵌印度洋洋底,隧道顶端伸展至地球大气层之外。在天赤星这一端,也是同样庞大的建构,某种意义上讲,甚至也是同样的物质构造。一条隧道,两个世界。日落过后好久,隧道顶端仍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成了遥远天庭里一缕银辉。万年如斯,不曾有任何改变。特蕾娅定定地望着天空,用她的本族语轻声地念诵着什么。等她念诵完毕,我问她是在唱歌还是在做祷告。
  “也许都是吧。你也可以说它是一首诗。”
  “能翻译一下吗?”
  “是关于天地循环和假想智慧生物生命的。诗里说,世间不存在开始,亦不存在结束。”
  “我对此一无所知。”
  “恐怕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脸上郁郁不乐的神情毫无掩饰。我告诉她说,我不明白涡克斯中心区到底怎么了,但我为她遭受的损失感到难过。
  她忧伤地冲我一笑。“我为你遭受的损失才感到难过呢。”
  对于自己所遭遇的事情,我从未有过那种意识——觉得有什么损失,有什么值得悲哀的。的确不假:我远离自己家乡十世纪之远,永远无法再回去。一切知晓的,一切熟悉的,都一去不复返了。
  但我一生大部分时间里,都一直试图在自己的现在与过去之间建起一道高墙,而且至今都没有成功。有的东西被从你身上夺走,有的被你抛在身后——还有一些东西,你随身相携,世代相循,永无终结。
  第二天早上,特蕾娅又给我注射了一次。她携带的医药品真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唯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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