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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风雪定陵-第53部分

小说: 风雪定陵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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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掘工作刚完,在故宫神武门举办了“定陵出土文物展览”。布展期中,《人民日报》约他写稿介绍,他来到现场,一见我开口便说:”发掘工作完成了,要立即着手写发掘报告,要快,不能拖。”又说他藏有明代帝后服饰图片数十张(他不仅是著名的文学家也是著名的古籍版本收藏家),十分宝贵,有彩色,比《三才图会》的要准确,写报告可作参考,次日他便把图片交夏所长转给我。展览开幕后,他的文章在(人民日报》刊出(1958年8月31日,题为《朱翊钧的地下宫殿》),定陵发掘的消息一经公布,轰动中外。我下放时,在农村新闻广播中听到他出访阿富汗、阿联等国飞机失事的消息,心中十分悲痛。若干年后回定陵写发掘报告,他的图片真的成为复原帝后服饰极为重要的参考资料,事毕送还,主人却归道山了。他去世后,全部藏书捐赠北京图书馆,入特藏部,馆方为他的赠书编印了厚厚一部(西谛书目》(郑字西谛),那些图片久借不归,未能列入书目,我有责任,至今引为憾事。然而略感慰藉的是,利用定陵资料写出文章的,在发掘委员中他是惟一的一位。

  发掘委员会的委员中,郭沫若最关心发掘,经常到现场看看,有时还带几本明人笔记要我阅读,坐下来谈考古、谈明史,一坐就是半天。郭老早年学医,打开地宫之前,他一再嘱咐,人死放久了,有一种“尸毒”,千万要小心。帝后的尸骨,将来要作多方面检验,提供病理或医药方面研究,请专家写专题,附在发掘报告上。他关心工作队的健康、安全,尽可能做了些防护设备,没有出现事故也没有染上“尸毒”,但是,尸骨却被烧毁了,连一点骨渣也没有找到。

  地宫打开之后,他来得更多了。一天下午他突然来要看一下皇后的“谥册”——死后晋封的册文。他坐在木板房内用放大镜仔细阅读,夫人于立群却张罗着为我介绍女友。郭老听觉不敏,拍拍助听器仍听不清我们的谈话,站起来大声问:“你们在谈什么?”于立群附耳大声说:“皇后问题。”我在纸上写了“对象”二字,朝他眼前一展,他笑了:“噢,对象!我看你的对象就是发掘报告,这比结婚重要啊,你结婚时立群可以参加,不过,我可希望你在结婚之前就把报告拿给我看!”说罢哈哈大笑。今天,发掘报告终于出版,他却溘然而逝。我往哪里去送呢?

  邓拓对定陵发掘十分关心,也经常来工地现场。他说:“我在研究中国资本主义萌芽,万历一朝是关键。”他翻阅我平时摘录的有关明代史料的卡片,并希望我借给他,我答应了。临上车他又嘱咐我:“开棺要告诉我,我要看,出土器物我要一件一件仔细看,发掘报告我更要看。”并一再说明,写报告时,史料卡片一定送还。“文革”之中,他被抄家,卡片不知去向,多少年的心血丢失了,我并不介意,而现在,发掘报告出版了,作为发掘委员,他却无缘过目了,我深感不安。

  “文革”后期,在灯市口马路上突然遇到夏鼐所长——我的业师。他说刚从“五七干校”回来,要筹备一个全国文物展。随后问我情况,我如实以对:“我还没有解放,正在单位挖防空洞,劳动改造。”他说:“很好嘛!还在挖土,没离开老本行呀。”问我定陵情况,我摆摆手说:“这一行不干了!我现在练就了一把好手艺,设计、画图、起券垒墙,样样能干,以后改做瓦匠了!”他笑着说:“按古希腊的谚语,你能盖房子,再种些树,我看还是个好公民嘛。”看得出他是有意在安慰我。

  夏所长有个习惯,平时同他谈话,他总是随走随说,在办公室里,也是我坐着说,他来回走动,边听边说。这一次却一反常态,我们在马路边相对站立,足足二十分钟,没说上几句话。我把他提着的一捆蔬菜放在自行车筐内,并肩而行,一直走到干面胡同他的宿舍,路上我们竟没说一句话。事后,他把询问定陵发掘报告的信函递给我,有国内的,更多是国外的,厚厚一叠。有询问,也有讥讽、挖苦,甚至口出不逊,令人难以忍受。我也把收到的询问信送他看。他不再走动,静静地坐着,一语不发。我已经理解,为了这未完成的皇陵工程,他所承受的压力该有多大。没想到一部发掘报告的分量,竟是这般沉重!

  王岩和我把整理定陵发掘报告的工作计划、编写提纲拟好之后,送夏所长过目,顺便讲了个意见:定陵出土器物中丝织品最多,多年没作整理,保存又不好,这一次想仔细整理,留下个详细记录,绘出细致图样,使今后的研究工作不再去触动原物,以减少损坏。他很同意。请他估计个时间,以便掌握进度。他沉思很久说:“定陵挖了两年,那是日夜赶工的,照那样干法,几千件东西整理起来,也许比两年要长些,你们看两年半行不行?”临行时,他又补充说:“所内的技术力量你们随时用,下田野的可以调回来。我只希望能快点完成。”实际情况比我们共同估计的要复杂得多,夜以继日,足足干了五年才完稿,送他过目时,时间超出了一倍。我们很感不安,而他却平静地说:“我了解,实物腐朽严重,不容易整理,你们尽力了。”稿子交到他手不久,谁又想到,这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考古研究所名誉所长、身兼国外六国院士的一代考古巨匠,却与世长辞了。

  定陵发掘之初,他并不赞成,确定发掘之后,他却是具体指导者,无论是初期的发掘工作还是最后的发掘报告,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在和他的遗体告别之后,归途中我默默地想:与其他发掘委员相比,也许他还算幸运的,虽然没有看到发掘报告最后成书,总算看到了完稿,自始全终,在发掘委员中他是仅有的一位。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吴晗当时是北京市副市长兼北京市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主管文教事业,我的原单位北京市文物调查研究组为他直接领导(后属文化局)。他又是历史学家,明陵发掘的发起人之一、发掘委员,对发掘当然关心备至。1958年初秋,我下放前夕,《考古通讯》要公布“定陵发掘简要报告”,责任编辑徐元邦坐等索稿,我连夜赶写“简报”上半部,打电话报告吴晗,问他是否过目。回答很干脆:“简报稿子我不看,我只望你抓紧时间早日完成正式报告,我要看正式发掘报告。”我低声答应。他哪里知道,我第二天就要离开定陵,下放劳动,我不愿告诉他。此一去何时回京,能否回来,不能预料,正式报告的事我却冒然答应下来,真是糊涂之至,心中十分不安。

  吴晗逝世10年之后,即1979年,“三家村”冤案平反。1984年是吴晗诞辰75周年、逝世15周年,生前他曾任北京市历史学会会长,学会事前筹备开纪念大会、出版《吴晗史学论著选集》,他原为清华大学教授,清华建“晗亭”届时揭幕(邓小平题字),学会理事分工,我承担在首都博物馆举办“吴晗纪念展览”。布展期间,我从定陵取来几张照片,放大展出。开幕前夕,吴晗的胞妹吴浦月来了,面对照片,问我当时情况,我极力按捺住激动的情感,尽量把话题扯开:大约在1957年前后,吴晗要出访埃及,特地来到定陵,问我要不要带回一点关于发掘金字塔的资料。我告诉他这类资料图书馆可以找到,从定陵出土器物看,急需一些国外对出土文物的修复、保存等书籍。此后不久,他陪同驻埃及大使陈家康夫妇到定陵参观,顺便将厚厚一本修复文物的英文书交给我。我试译了其中的重要章节供参考,挺费力,没译完就放下了。说到这里,我把吴晗与陈家康夫妇的合照指给吴浦月,她一直默然不语。我又讲述了一些多年来吴晗关心北京文物考古的事例,她仍然默默不语,后来我讲他关心定陵发掘报告以及多次指点我读书记笔记的情况。讲述之间,也许无意中流露了我的深切怀念之情,万万没有料到,她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紧紧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我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事隔不久,《吴晗传》作者之一王宏志来找我,说要补充一点吴晗与北京文物和定陵发掘的史实。当时发掘报告正在编写,尚未完稿,一提定陵这块心病,我又哽咽起来,谈话无法进行。我们是先后同学,也许他不会怪我失态。没过多久,侯仁之教授介绍美国人马紫梅女士来访,她也要写一本英文本《吴晗传》。事先约好时间,我有了一点心理准备,谈了一些吴晗关心北京文物事业的例子,她满意地走了。然而就在送走马女士之后时间不长,吴浦月也带着无限悲伤和遗恨,寻找她的胞兄去了。我满怀悲痛之情参加了她的葬礼。

  定陵发掘报告久久不能问世,师友们偶尔问及原因,我也讲述一些情况,做点解释,自然也流露一点情绪。有的同行知道一点内情,冲着我说几句歇后语发牢骚:你不就是拉磨的驴吗,报告写不写关你屁事,咸吃罗卜淡操心。他的意思很清楚,安排不安排整理发掘报告,有领导在,你,小干部,是“小驴拉磨”,听吆喝的。有的师长劝我:既如此,你可以考虑写一篇“备忘录”,在《考古》杂志上刊出,至少可以取得国内外同行的谅解。发掘期间,工作记录之外,我也零星地记了些日记,以备查考。但“文革”中大都丢失了,时间、地点、人物记不大清,“备忘录”不好着笔,一直没有写。现在好了,发掘报告出版,一代皇陵工程终于最后结束,我如释重负,再也不用“备忘录”了。

  行文至此,本可结束了,但猛地想起,热心的读者也许关心多少年前那支工作队的去向,所以应该再唠叨几句。

  白万玉,据他讲,“卢沟桥事变”后曾在他的老家张家口尤关县干过一阵游击队,跟日本人狠打过几仗。除去这段时间,他一生都在干考古,大家尊称他“白老”。定陵发掘没有星期天,两年多他也就在探沟和地宫中度过。他田野经验丰富,尤其长于修复器物,可惜工作队结束过早,没有发挥他的专长。回到考古所,不久退休,北京大学的考古专业又请他去讲过器物修复课,也带过同学的野外学习。他无子嗣,记得螟蛉子在电车公司工作,我去找过,却无结果。对于中国早期的考古调查,河南、陕西、甘肃以及解放前的西北科学考察团的内蒙、新疆之行,他都有过详细的讲述,我也作过详细笔录,如能整理出来,对他应是个纪念。

  于树功本是北京市文物调查研究组秘书,工作队初建,他担负了一切行政事务,安排就绪后,又回到文物组。他是中共天津三位建党人之一于树德的弟弟(另二位是李锡九、江著元),青年时代与先烈李大钊有交往,送莫斯科学习,与乌兰夫、伍修权等同届。日本占领东北,回哈尔滨做情报工作,被告密入狱,判死刑,又改无期。几年之后,他竟说服了留学日本的青年狱医赵公民(解放后任吉林省卫生厅厅长,死于“文革”),结伴出逃,成为日本监狱内重犯逃脱仅有的一例。曾入煤窑,隐姓埋名做矿工。后回到北京,蹬三轮车为生,解放前接通关系。能说半句俄语,他却偏偏要做文物工作。“文革”中,为越狱一事又受冲击。晚年躺在病床上,我去看他,去一次哭一次,害得我不敢久待。只有一次,我们忆起当年有人曾以掘陵破坏“风水”为由,扬言要干掉我,他特地送我一把苏制匕首防身的事,两人不禁哈哈大笑。遗憾的是他去世时我在定陵写报告,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刘精义这位当年的文弱书生,今天已是文质彬彬的学者,在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副研究员,致力于北京史研究,写了几篇颇有见地的论文。他说并未放弃十三陵,正在作“明陵札记”,几十万言,不久即可成书。一提到健康,他总是说陵园中那日日夜夜的泥水生活锻炼了他,至今保持着熬夜的习惯。

  李树兴是开工不久才到定陵的,清理工作中搞登记、保管,工作队解散留在定陵,“文革”中焚毁尸骨,他是目击者,听他讲过一些别人不愿说的细节。现在颐和园管文物,偶去游园还谈谈往事。

  曹国鉴、冼自强、王杰仍在考古所工作,曹练得一手瘦金书、写意画,成了书画家;冼在实验室搞C14,整日足不出户;王杰却天天出差去发掘现场画图。

  “文革”中我正本单位挖防空洞,劳动改造,有人告诉我一位公安人员在等我,带着盒子枪。一听说枪,吓了一身冷汗。满身泥污跑出防空洞,看到他远远地向我敬礼,走近一看,是庞中威。看到我这一身装束,泥泥水水,他感叹不已。他说回考古所不久,下放河北省某县,当了一名干警,干得挺不错。多年不见,凭了他的精明强干,也许当上局长了。还有一位时桂山,回考古所后去了青岛博物馆,虽未见过面,但有信函,刊物上也见到他的文章。清理工作最紧张时,人手不足,我去请考古所的同学好友支援,刘观民、黄展岳他们是自己背了行李去到定陵的,现在是所里的研究员,各自领导着一摊子。

  如果前后联系起来,二十年后编写报告者自然也属工作队成员。

  王岩这位六十年代初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毕业生,“文革”中去保定满城发掘那知名中外的“金缕玉衣”,发掘报告刚一完成便转到定陵。整理器物等细致繁琐而艰巨的工作是他和王秀玲完成的,几年的时间,把他累坏了,明显地看出两鬓增添了几缕白发,刚一结束,又远去洛阳了。人在洛阳,心系定陵,仍要关心那本报告稿,排图、修改、校样,一稿一稿与责任编辑楼宇栋折腾了七次,京洛路上他往返至少七趟。五年编写,两年复核校订,一本报告耗去他七年时间。现在他是考古所洛阳队队长,又在那里挖汉唐城址,消息传来,很有收获。

  王秀玲是“文革”期中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生,十三陵生人,研究乡土,当然最合适,现在担任讲课任务,培养解说员。

  魏玉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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