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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云上宫记-第13部分

小说: 云上宫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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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地方给本公主好好冲刷。”我指指方才行刑的地方:“不然本公主嫌脏。”
“殿下。”却是汀芷:“您这样可是公然不给安贵妃娘娘脸面,只怕……”
“怕什么?”我横眉道:“你一直说什么只怕只怕,怕什么?怕她再给本公主一杯毒酒?”
“不……”她低了头:“殿下,您养好伤就得嫁去安家了,奴婢怕您受气,您走了我们在宫中只怕也无法自处……”
“那你陪嫁过去吧。”我现在不能说自己可以躲过这桩婚事。我身边那个内鬼是谁,我可还不知道,难说是不是汀芷。
她却殊无喜色,只悠悠叹了一口气:“殿下,可得敦厚些啊……那些人时刻都等着挑殿下的毛病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有什么不对了吗?脸上却挂随意的笑容:“对了,得准备一下,明儿个本公主宴请殷宝林。”
“请殷宝林?”她一愣:“殿下,殷宝林有什么好请的?她只是个连圣宠都未曾得过几次的小妃嫔,而且……”
“而且什么?”
她偷眼看我:“那时候放话说皇后娘娘……是妖怪的,据说就是她。”
“所以才要请。连你都知道这事了,她可不就是后宫中最大的一张嘴吗?”我一笑:“当年诋毁本公主和母后,现在本公主要出宫了,总得知道个为什么吧?就算只是为了个嫉妒,我好歹也要报复一下……怎么能就让这事这么被揭过去?”
她默然,终于点了点头:“那怎么准备?”
“食物什么的我交给绿帛了,你去安排几个好宫人准备伺候着便罢。”
第二日,云上宫的宴室被装点得华贵气派,水晶盘盏,珍馐佳肴自不必言,单是铺到宫门的踏脚九色光变绸便让已经尽力修饰了的殷宝林黯然失色。
她仍是有一副贵人架子的,每样食物都浅尝几口即止,不过我还是看得出她对这些食物的稀罕……她一个低等妃嫔,便是汀芷这样的宫女都比她高了一头去,怎么可能随时尝到熊掌鲍翅,更不要说绿帛静心安排的花肴,以各色花瓣入馔,便是父皇也惊讶于其清甜舒爽的。她怎么可能不艳羡?
今日,我便要她看看真正的皇室奢华,看到得宠的好处,看到她通过出卖曾经的盟友攻击如今的敌人就能得到的东西。
宴散去,我轻轻挥手,绿帛便捧来两盏茶水,放在我和殷宝林面前的短几上。我和她离得很近,嗅得到她身上那次等香料浓郁却微微呛人的味道。
“宝林没有香料可用了吗?”我装作无意地微笑:“这次等的香料最好少用,不仅味儿不好闻,据说还会使女子难以受喜。本公主是不在意,可是宝林,你们妃嫔,最在乎的不就是生下皇子么?”
她想是没听过这事儿,一愣,方道:“可是近年来宫中发的都是这样香料啊。”
“那可不对啊。南方贡来的香年年都有富余,怎么能拿这种东西赐妃嫔?而且安贵妃身上的也不是这样香味……难道她故意拿这劣香给你们?”我抬起臂膀,道:“宝林,你闻闻本公主身上的味道,和你这香可不一样吧?”
她果然嗅了嗅,然后道:“殿下这香果然好闻,味道不浓,却是要香到人心里似的。”
“这就是天香呢。”我装作不经意地一笑:“那时候我要嫁去郜林汗国的时候父皇赐下的,可是……夫君没了,还要留着这香做什么,留在我身边也不过日常用用,倒是糟蹋东西了。不妨送给宝林些。”
她颜色顿变:“殿下,您现在是安氏……”
“别提安氏。”我勃然变色:“就是他们,他们……本公主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
周围的宫女一开始便被绿帛带下去了,此时只有我和殷宝林两人在场,是而说出这话亦不怕谁通风报信,可殷宝林的神情却明摆着是害怕了。
“下毒栽赃本公主,策划害死本公主母后,还煽动叛乱行刺本公主的驸马……这样的仇我可能忘掉?”我一副悲愤神色,却细细观看着殷宝林的神情。她在听到“害死本公主母后”时,有明显的脸色变化,虽然只是一瞬,仍然足以坐实我心中所想。
“不过,本公主也听有人放话,是殷宝林陷害本公主母后的……宝林,可当真是如此?”我挑起眉尖,敛下笑容,目光狐疑地盯着她,她额角渗出了细汗。
“与……与贱妾无关。”她战战兢兢地开口:“是贱妾的宫女……戏雪她听信谣传的……贱妾未能阻止,望公主恕罪!”
“别。”我微笑:“奴婢自己做了错事,主子却不知道,这情形也是有的。今日本公主宴请宝林,自是没有把宝林当外人。只是本公主即将出宫了,宫内再没个人向着本公主,这大仇想报却也难了,宝林……”
“贱妾无力相助公主啊。”她犹疑道:“贱妾只是个宝林,如何能与贵妃……”
我不言,携起她手入了内室,打开柜子取出一只小盒递给她:“这便是‘天香’了。本来是赏赐皇后贵妃公主的物事,按理宝林是得不到的,而本公主要给,你就可以接着。”
“殿下?”她有一瞬的错愕。
“宫中的主位尊位,虽是要得了宠在先,但只要父皇愿意给,你又何必怕得不到?”我嫣然:“可以倚仗的皇子也好,华丽堂皇的宫室也好,专宠七年的恩遇也好,既然安贵妃有,有什么理由你没有?”
“那是皇上……”
“本公主要的父皇怎么会不给呢?宝林大可放心。”
她突然跪下:“公主请直言相告,要贱妾做什么?”
“做什么?”我一怔:“还真没想好要你做什么呐。现在你就先为自己做点儿事情吧,比如,夺宠。至于以后怎么让安氏倒台……那是以后的事儿,本公主自会与你商议的。”
“殿下当真将天香赐给了殷宝林?”她走后,绿帛一脸犹疑地问我。
“是啊。”我笑:“舍不得?反正我也用不上。勾搭男子的东西,她们喜欢,我要来干嘛?巴不得那安向礼永远不来见我呢。”
“可……”
“本公主还没在脸上划几道口子搞的永远无脸面见人就已经够坚强的了。安氏和我的仇这辈子都忘不掉,怎么还能以身侍敌?绿帛你不也与安氏有大仇么?怎么,你要劝我和他们和解?”
“当然不。可是,公主您可有信心?那天香能让男子一闻倾心,万一殷宝林也……”
“她没那个本事,至少她可没有强大的外戚。”
“也是啊,不过殿下,您要是当真和安向礼成亲,这安氏外戚里也有您一份……”
“小碎嘴儿!”我伸了指头戳她额头:“能不提这个吗?提到安向礼就……”
“臣拜见公主殿下!”
说谁谁来,便在此刻,殿外响起了安向礼的声音。他可以直入云上宫了,好在他还算囿于礼节每每在进来前要喊上这么一嗓子,不然刚才说的话若让他听去可就糟了。
“驸马爷请吧。”我脆声唤道:“怎么这么久才来一次呢?”
我虽语言亲狎,但他进殿后的神情却丝毫不轻松:“殿下,听说您杖责了姑母那边的宫女,为什么呢?这……”
“向礼哥哥又要教训人?”我摆出一副愀然不乐的神态:“阿鸢虽然不怎么懂礼,至少知道身是哪家人就要向着哪家的道理……可那兰佩一而再再而三提到先夫,教人怎么不生气呐?!”
他闻言色动,我又垂下头道:“你也不是不知道,阿鸢和他,确是有过感情的。本来打定了主意要忘记,可是反复听人提起……”
“这样吗?”他脸色宽和了:“姑母和父亲大人说的可全然不是这样。”
“再说那宫女冲撞于我,早该打杀了,我冲着娘娘的面子还留了一条命……”
“可她自杀了。”
“自杀?”
“上吊。”安向礼一叹:“罢了,不提这事了,公主玉体可好?”
“多劳向礼哥哥挂心啦。”我拭了拭泪水,转出一个笑容:“就是那次被兰佩气着了,又裂了一大片,看来还得多敷一阵子药膏。”
“慢慢调养,微臣还有事要办,先告辞了。”他起身作揖出门。
我瘫软在花榻上:“光应付安家就要累死人了。绿帛去帮我准备车轿,我要去见父皇。”
“替殷宝林求宠?”绿帛笑道:“殿下可成了个冰人。”
“替自己的爹爹做媒?”我撇撇嘴:“本公主当真孝顺呐。不过,只要安氏垮台,可没什么本公主做不出来的。”



当日,父皇驾幸殷宝林的处所,第二天便封了她婕妤,赐南溪馆为居所。
南溪馆离玄正宫虽远,但环境幽雅,是妃以下的宫中贵妇能得到的最好处所了。
此后十余天,父皇日日皆幸南溪馆,两个月之后那边终于传来了殷婕妤的喜信。
云上宫外,我笑着搀起正欲作礼的殷婕妤:“娘娘何故多礼?该是我向您行礼才是。”
“若非公主相助,殷纨只老死宫中罢了,想也想不到能有今日恩宠呢。”她笑得一脸灿烂。
“有恩宠可不见得是好事儿。”我正色道:“该有人嫉妒了吧?”
“这……”
“嫉妒了就得拿些手段出来。”我拉住她的手:“我这儿可备了些好缎子,等着给小皇弟做新衣呐,婕妤娘娘随来看看吧。”
果然,过了不几日,殷婕妤又来了云上宫,这次,手上捏着一个木人。
她眼中流光,见有诸多宫女在场,便直向我拜下,跪在满地的雪中:“殿下,求殿下救臣妾和臣妾腹中孩儿一命。”
来得好快,我暗笑,趋前数步搀起她,柔声道:“娘娘莫慌,是怎么回事儿,且徐徐说来……宫有宫规,若果有什么人胆敢陷害娘娘,本公主定然回禀父皇从严处置的。”
她面上突然显出难为之色:“臣妾禀告过皇上了……可皇上不愿为臣妾做主。”
“嗯?”我不意她竟敢绕过我直接和父皇说这样的事情——一切的宠溺都来自父皇要斗垮安氏的需要,连那个小孩子都是一个意外。如果不是我去禀报,她自己的争宠根本不会得到父皇的任何支持。
她从身边掏出了一个小锦囊,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一个扎着针的小木人:“昨日宫女从臣妾榻下打扫出的……臣妾昨晚禀告了皇上,但皇上说……”
“跟我进来。”我的笑容已经尽皆褪去:“这儿说话不方便。”
“连我都能看出破绽的话,你也敢和父皇说?”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我以为她是个聪明的人,没想到她急于找人栽赃差点坏了大事。离元日还远,此日根本就不是宫中会大清洁的日子,为什么她的宫女会莫名其妙地打扫榻底?这事要是闹起来,她自己也难以洗清。
“殿下……?”她似乎被我的语气吓着了,脸色有几分白。
“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再没有下次。”我不知该说什么,只高声向外喝道:“来人哪,拿个火盆来!这阁子里要冻死了,哪个不长眼的奴婢当值?”
端火盆进来的是汀芷,她疑惑地问:“殿下,这阁子里冷么?可奴婢不觉得啊……”
“婕妤娘娘有喜,万一冻着怎么办?”我已经调好了脸色:“再拿个汤婆子来,给娘娘抱着。”
她一怔,方点点头出去。我抬起手臂,露出那刚刚被我宽大袖口掩住的木人来。
“这个现在可不能留。”我强笑:“若是到了元日再扫出来一切就可以解释了,可是现在无节无事,你的宫女没有什么理由去打扫宫室呐。”
她方才注意到这个纰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色煞白,嘴唇亦在不断哆嗦。
“如果你一定要把这事捅出去,最后会被治罪的人是谁很难说……后宫最厌巫蛊事,但借巫蛊之事陷害别人的……”我将那木人投入火盆:“只怕罪加一等了。便是看在你腹中胎儿的份上,也只能缓你几个月性命,孩子生出来只怕你还是得死……”
她点点头,那木人入了火盆,缓缓燃化,物件焚烧的气息弥散在空中。
殿外传来脚步声,许是汀芷拿来汤婆子了,可是现在这股味道……来不及多想,我将广袖朝火盆上一伸,火苗迅速燎着了丝绸。
丝燃烧的气味比木料燃烧的味道更大,汀芷进门时,殷婕妤正手忙脚乱脸色惨白地帮我扑灭衣物上的火。
汀芷急忙将汤婆子放在地上,加入了扑火,三下两下便将火打灭。
“殿下,好端端如何着起火来?”她返身拿了汤婆子,交给殷婕妤。
“许是不小心离火盆太近了。”我定了定神,笑道:“你看殷婕妤吓得脸都白了。要是吓出个什么好歹来,我可有得罪责。”
殷婕妤的反应还不算慢,她急忙拍打胸口道:“可吓死臣妾了。那火燃得……臣妾又怕伤了公主,又怕点燃了别的。”
“没事了。”我挥挥手:“下去吧。”
“这衣服……”汀芷犹疑道:“不用换掉吗?”
“无妨。本公主今儿没什么人要见,不必换衣服。”
汀芷出去后许久,殷婕妤都抱着那汤婆子,一言不发。
“还没缓过神儿来?”我穷极无聊,拔下头上一根步摇以手指弹那凤嘴中的衔珠:“别太上心了,今后若是没什么把握,就别急着想赢安氏……她连母后都能整死,更何况你只是个没有外戚的小小婕妤。想争宠也得一步步来。别的不说,就是你宫里的宫女,若是有一个多嘴,向安氏那边儿说了你今日扫出木人的事情,你想想安氏能不明白你的意思么?”
她受惊般突然抬起头:“殿下,臣妾该怎么办?”
“回去好好警告你的宫人们,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谁都不准往出里讲。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我叹一口气:“而且,如果你下次再捅出这样的事情,便是父皇装作不知道,安氏也会拿你下手了。”
这件事似乎真的这么过去了,父皇没有再提,安氏那边也没有动静。安向礼时不时进宫来探望我也全不提起这被掩埋的构害事件。
只是,殷婕妤一天比一天膨胀的腹部在提醒我,那三个月为期,快要到了。
当安贵妃气势汹汹地冲进云上宫,一耳光抽在正与我相谈的殷婕妤脸上时,我分明听到了那最后的一役即将开始时射向天空的鸣镝发出的尖锐声响。
父皇不仅这么久没有去过怡景宫,对右相的态度也愈发不恭——说来好笑,皇帝竟然要对臣子保持着“恭敬”,而一旦这样的恭敬失去了,还会成为一种无法言明但确凿无比的信号:公然的决裂和血腥的厮杀,即将到来了。
而宫内的安贵妃无疑也接到了同样的暗示:她专宠的七年已经结束,安氏的时代也即将面临巨大的转折。可惜她并无她兄长般的能力,在面对这一切的突变时,她竟然选择了女人最简单也最愚蠢的策略:撒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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