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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與我相关-第4部分

小说: 太后與我相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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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專注於捕捉葉子輪廓最細微的感覺,不與其他葉子的意象混淆的「將感覺孤立起來的能力」,在這篇小說中用來訓練觀察男主角和一對母女不同的性的遭遇,性的「極限激爽」背後牽涉的遺憾、嫉妒、鬥爭,以及一重重圈擴出去的人際陰趾完P係張力。但似乎在觀看的特寫上,我們跟隨著小說家專注於「女兒頸子上的軟毛」,「母親那圈明顯的乳暈,濃稠或細微顆粒,分布在中心向四周延展」,一種川端康成式的,新感覺派小說那近乎神經伲母行岳w維和官能經驗的顯微放大。

小說的最後,卡爾維諾這樣寫道:

「漫天紛飛的銀杏葉的特徵在於:事實上,在每一刻,每一片正在飄落的葉子,出現在與其他葉子不同的高度,因此,視覺感官所坐落的空洞而洠в懈杏X的空間可以區分為一系列連續的平面,在每一平面,我們發現一小片葉子在旋轉,而且只有單獨一片。」

事實是,我們在近一百年後翻讀巴恪思筆下那個滅亡在即的紫禁城內,那個除了嗜權如命、殘忍機警、變臉讓大臣魂飛魄散的老太后慈禧,她的「另一個面相」──徵逐聲色、性慾高漲,在和這位小她三十多歲洋侯爵的性撸蛑校宫F了讓現代的我們猶瞠目結舌、自慚無知的在性這個幽祕領域之豐饒、冒險和自由。我們無需重引薩德侯爵或普希金日記,來為「敗德」或藉色情逼視那「極限的光焰」重啟一次無聊辯論。而是即使經過了整個二十世紀多少第一流小說家筆下的性(包括莫拉維亞的《色情故事》),如今重看巴恪思筆下那個如林木翻湧、如漫天紛飛銀杏葉的性的奇觀佈置和層層剝開的陌生經驗,我覺得即使如特雷弗羅珀所言,這本《太后與我》中的色情回憶,僅是「一個瘋子的淫思妄想」,但那就如同安伯托.艾可在《波多里諾》中,藉一個偉大的騙子創造了一個「不存在的枺劫t士」:「存在於塵世的物伲臀镔|之間,或者超越我們所見的宇宙,被封椋г谔祗w的巨大領域裡,在這個真空當中可能還存在著其他的世界。」他創造了一個光華萬丈、性感、粗鄙卻又易感,天火雷電擊下卻面不改色的活生生的立體的慈禧。

她在他第一次以「性玩物」身份祕宣進宮,從原本的太后威儀與外國非正式使臣的對話,換檔成(即使李蓮英讓他服了媚藥,並且繁眩ば蜃屗逶 ⒉料愀啵是忐忑畏懼)情侶裸裎的尷尬時刻,太后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霜重衾冷,盼一解寂寞。」她在〈頤和園夜曲:麥瑟琳娜的撸ы瑫r光〉這章,當著隨侍的皇后和太監宮女,像私下比較的婦人探詢巴恪思,維多利亞女王的私密戀史或和親王的宮廷張力(如同她與光緒),在聽了英女王虐待「現在的王后」之八卦時,轉頭對身旁光緒的皇后說:

「你聽到了嗎?皇后(有趣的是,老佛爺以皇后的頭銜而非其名稱呼她的兒媳婦)。我是否虐待過你?」

「從來洠в校戏馉敚銓ξ冶任矣H娘還好。」

她對她未知的世界其實充滿童稚的好奇,有一次,太后竟認真問巴恪思:「請告訴我,如果火星人的飛船進攻中國,國際公法將如何應對?」

在〈處置匿名信〉這一章(我必須說,如果這是虛構,這簡直是一篇讓人折服的頂級短篇小說),巴恪思描述了一場流產宮廷政變的整個過程:之前山雨欲來、偵騎四出,以岑春烜為首的叛變集團(當然規模遠無法和戊戌康梁政變相比)之媽ⅰ负翢o體統的太后與一名歐洲人私通,厚顏無恥地召上鳳床,兩人最曖昧之時當場捉拿」,順勢扶植光緒重掌政權。叛黨方面有三十名刺客、有內線太監、有皇上已預備發佈將太后賜帛自盡的檄文。而太后在這樣的宮廷內部風暴中,展現的形貌是這樣:她先下懿旨召這位洋情郎是夜入宮(按對手預值膭”咀撸苍~用句與從前不同:「欽奉懿旨,著忠毅侯巴恪思立時入郑В兴箚枺瑏K著攜帶關於憲政書籍數種。欽此。」於是這個夜晚成了太后(呈現了一種要誅殺對手前的亢奮和冷靜)和這嚇壞了而心神不寧的侯爵裝模作樣的憲法課。(這個夜晚的氣氛光影、慌亂漫漶心緒,巴恪思真是寫得太精采了,此處無法摘引)。等那一刻來臨,刺客們摸黑衝入У睿ā改媚莾蓚色鬼;殺這個淫亂太后,揪走這個強姦的鬼子;大概他正在肏她!」)卻中伏受逮,太后像舞台中央輝煌發光對著無數觀眾唸出那她等了一晚的台詞:

「我從不接見烏合之眾,但是(此時所有燈大亮,衛兵衝了進來),我現命你們速速就捕,判你們在這皇宮院內,立斃杖下。」

此刻,當判黨首轴簾@猶不知敗事而興奮衝進來時,巴恪思這樣描寫慈禧:

「我依禮下跪。太后望著他,面部神情我非常陌生,對於她精緻的面容,我十分熟悉其變化,喜怒雜揉,恰似約書亞.雷諾茲爵士所畫的大衛.加里克,描繪了這位偉大演員對矛盾衝突的展現。但我見過與此一模一樣的表情……我去了內米糊,一名潛水者從其中一艘船上撈上來一尊小雕像,大概來自塔倫圖姆或者南部義大利「偉大的希臘」時期的錫巴里斯(Sybaris),刻著「美杜莎」。我看見一名農婦虔盏卦谶@異教的石像前劃著十字,『拢蓝派凰f道,將她歸於天主教派!此刻老佛爺便是這樣的形象,一向臁畡訜崆械哪抗猓藭r變得冷漠嚴酷,執掌生殺予奪。」

在這個絕對的男同性戀眼中,太后的身體在此處,不再是一七十多歲老太太的身體,而是滿室熠熠生輝,摺藏了整個頹廢卻又文明帝國之濃縮耄в鳎瑱嗔χ袠械摹笜O限的光」。那何其顛倒錯亂,卻又扯碎我們慣習的對於「性」的簡單維度薄殼。

「年輕的洋人同性戀與老佛爺」,這原該是最變態三級片的梗,但在我們眼前展開的,卻是一幅絕美、感官爆炸、所有物件皆漂浮鬆脫的詩意盎然的愛之太虛幻境。而這似乎是迹┛煞颉读_麗泰》,或徐四金的《香水》,或波赫士的《阿萊夫》,以讓人眼瞎目盲的爆炸感官達到的──它們早已遠遠超過「精神病學的案例」、「藝術作品中贖罪的觀點」,或「感官與美感之間的精確畫分」,如「地下室的某處燃亮……在可企及遠處的熾熱,安靜引爆」(迹┛煞颍┅ぉみ@個不可思議的慈禧,到了書的最末章〈被玷污的陵墓〉,竟讓我們驚駭震撼地以這樣的一段文字,同感於作者恐怖、哀慟,時光將一切吞噬的空無,但那後面又像烈焰中的金閣矗立無比輝煌的,他曾目睹經歷的,如夢幻泡影,瞬間爆漲瞬即塌縮的宇宙,所有亭台樓閣、湖山畫舫、女王的眷愛與威嚴……成為他自己一個人的,不為人知的祕密。

「我們匆忙向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躺在我們眼前的,是統治中國近五十年的偉大的女君主,我的高雅的女主人。……她烏黑閃亮的頭髮駭人地散亂著,面孔扭曲慘白,但是仍可辨認出熟悉的特徵,和我二十年之前最後一次見到她一樣,當時她穿著壽袍;她的嘴大張著,形成恐怖的笑容;眼睛半睜,蒙著滭S的翳;胸口是無數可怕的黑點;身體扭曲;皮膚成了皮革或羊皮紙的顏色……她曾經美麗的私處如此神拢丝虆s蒙受大不敬,完全赤裸地暴露在我們面前。」

在〈魔鬼伏身的太監〉這章前頭,巴恪思放了一段「引子」,起首便引福樓拜的話:

「當我寫小說時,我想要描繪一種色彩,一種筆眨1热纾谖业腻忍≌f《薩朗波》中,我想寫成紫色。在《包法利夫人》中,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情眨且环N像潮蟲一樣的陳舊色彩。歷史,還有情節,我不在乎。」

他夫子自道,簡直就像這整本《太后與我》的鑰匙與密碼:「我之所著並非韻文,亦非小說……但在接下來的章節(如同本書的所有章節),我始終想描述一種陳舊的筆眨毕x在其間繁衍生殖。」

他引龔固爾兄弟之言(「洠в斜茸匀惶煨愿狈υ娨獾摹U侨祟悓⑦@所有的悲慘、功利和憤世嫉俗,披上一層面紗,使之顯得崇高。」)他引波特萊爾轉而研究現實以外的反差;引福樓拜之言:「似乎我們生前身後所遭的腐朽潰爛根本不夠。生命本身就是腐朽,不停被侵蝕、次第交替……還有胼胝、自然界難聞的氣息,各種分泌物各種滋味,都令人類呈現出如此興奮的模樣。但是,我們承認我們熱愛這一切!我們熱愛自己!」他引伏爾泰的「憨第德」,那荷馬式的戲謔,但卻給自己這書下一裕_:「本書深受福樓拜而非伏爾泰之影響,儘是關於墮落人性,於常人難容,但絕非杜撰,皆為事實。」

這樣看似前後顛倒,在一番「潮蟲一樣的陳舊色彩」的「藝術家寫作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後人伲勺约旱拇嬖凇梗ń醪苎┣鄣摹笣M紙荒唐言」的虛虛實實映照佈置),但層層玻璃盞眩~之下,巴恪思仍像他在和太后對話時,看似平庸堆砌之華麗高蹈虛詞後面,常是最世故狡黠的浮浪子的謔笑與膽小。一種煙薰燈罩後面的搖晃燭光,那個燭光,巴恪思顛三倒四在前言、文中、結尾不斷信誓旦旦堅持,「所寫全是真實」(使之成為懺情錄而非「小說」),那個「照見潮蟲陳舊色彩」的光,柯慈在《屈辱》中,有一段寫華滋華斯的「感官的有限」:「當感官達到其能力的極限,光就開始熄滅。但在熄滅的那一剎那,又像燭光一樣,發出最後的閃亮,讓我們瞥見那不可見的事物……能夠激醒或活化深埋在記憶之土中的意念的,不是那耄Р卦陔呏械募兇庖饽睿膊皇沁瓦捅迫硕崃钊耸摹⑷鐚嶊惵愕囊曈X意象,而是那儘量任其流變的感官意象。」

這或即是本書中譯本所言「黍離之悲」。悲在哪?一如讀《紅樓夢》或《海上花》終卷而難有不悲不能抑者,非為那燭光的黯滅,而是黯滅前那「潮蟲般」,歷歷如繪、歡笑宴語、繁華美景,或淫蕩妖冶的一幕幕疊影剎那重現。

駱以軍

編後記

賀普利1946年編後記

一九四三年的上半年,埃蒙德?特拉內?巴恪思爵士在他七十一歲時,完成了兩部著作,即《往日已逝》和《太后與我》。因為書中內容多有不同尋常之處,兩本書都完全不宜以常規方式出版。作者曾在北京居住多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時,他住在英國使館區之中,離群索居。戰爭對他略有影響,但是基本洠в懈淖兯钠届o生活。因為年事已高,身體不好,他未和其他盟國公民一樣被關進山枺鼮H縣的平民集中營。一九四三年初夏,他進入法國拢~克醫院,在那裡終老,於一九四四年一月八日去世。

筆者在一九三○年到一九四一年間是北平協和醫學院的職員,在戰前從未見過埃蒙德爵士。太平洋戰爭期間,筆者成為瑞士榮譽領事,負責美國、英國和荷蘭在北平的事務。得此身份之便,與埃蒙德爵士相識,經常拜訪後者——在許多個月中,幾乎每天一次—直到爵士去世。

《往日已逝》和《太后與我》的讀者可以首先瞭解到作者不幸的童年、在歐洲生活的日子,接著是他在中國的生活,以慈禧太后去世為界。閱讀之後,讀者自有觀感。不過,編者在此根據個人經歷與觀察補充一些關於作者及其作品的資訊,讀者總會歡迎。

關於作者:根據伯克氏貴族系譜(一九三八年,第九十六版)和《名人錄》(一九三七年版),埃蒙德爵士生於一八七三年十月二十日。他所用的最後一本護照上,起初寫的即是這一年。後來,很明顯,根據他的要求,改成了一八七二年。他告訴筆者,最後改定的這個年代是正確的。但是他並未解釋清楚,為什麼伯克的系譜、《名人錄》以及他的第一本護照上寫的都是一八七三。

作為( 與布蘭德合作的)《太后統治下的中國》( 一九一○ ) 和《北京宮廷回憶錄》(一九一三)的共同作者,他略有名氣。但是相對而言,畢竟很少有人,尤其是外國人,認識他本人。他曾經(與希里爾、巴頓合作)出版過一本英漢詞典,這同樣是眾所周知。他做為「耄俊沟拿曉谕猓绕洳幌步佑|外國人。據說,他在此方面的習慣相當怪異,在城中行走時,看到外國人走來,他會轉身避讓。坐人力車時,經過外國人身邊,他會以手帕掩面。傳言或許誇張,卻能顯示出其對於外國人的厭惡,以及他的思想之古怪。

通常,當一個人離群索居,尤其當其習慣怪異時,就會有郑援a生——大多不是好話。

埃蒙德爵士是著名的同性戀。另外一個負面傳言是,他的一個中國僕役就在他家中被謿ⅰ䝼鳎诒逼綍r,他一度為蘇聯大使館翻譯文件。一九二七年襲擊使館的事件發生後,日本人發現他的所為,後來,他被迫成為日本人的翻譯。

有一則特別醜陋的傳聞,若為事實,足以令他斯文掃地。太后死後,宮中的一些太監偷出她的一件馬褂,飾有漂亮的珍珠,非常昂貴。埃蒙德爵士與他一起,想要欺騙外國銀行的一個職員,出售此物。該職員按照約定價格,先行付了一大筆款。但是,他們精心設計了一場戲,此人終未得到馬褂。這個一心成交的人非常惱怒,埃蒙德爵士或其家人最後不得不給他退款。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筆者的人力車夫是一個滿族人。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他第一次見到埃蒙德爵士時隨口說道,據說這個老人過去曾是太后的情人。說此話的時間,遠早於《太后與我》之成書。

我在此提到這種種傳說,無論其真偽,校窍胝f明,作者的人格極其眩s。

筆者第一次見到埃蒙德爵士,感覺他雖然年事已高,卻是外表出眾、頗具學者風度的紳士。他的黑色套裝破舊卻相當正式。其人魅力不容置疑,言談舉止高雅,禮數略顯老式。白色長鬚,神色莊嚴。步履緩慢,有點蹣跚,讓人害怕他會倒下。他的手白皙而形態優美,有點女性化,常常不安地摚踊蝾澏丁9P者拜訪時注意到,他的眼神會在短時間內變化莫測,令人印象深刻。忽而是安靜的年長學者,與他的鬍子、服裝和細緻的禮節非常協眨:龆钦庫蹲诮炭駸岬纳耍龆质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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