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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月满西楼-第13部分

小说: 月满西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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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拉到下巴上,冷得发抖。我没有做哈安瑙,妄以为婚姻可以拴住白理察,多傻。他跳起
来,不安的皱皱眉头:“对不起,我随便说的。”

    他走出房间,关上门,把一个寒冷凄凉和痛楚的夜留给了我。然后小恬跑出她的
“壳”,用她温暖的手揽住我,蹙著眉说:“别和姐夫生气,他胡说八道!”

    凭什么她该为他的话道歉?凭什么她要因他的坏脾气不安?可是,你竟看不出燃在她眼
睛里的爱情之光,只为了她是个小妹妹,逗人怜爱而又永远长不大的那个小妹妹!

    她高中毕了业,留起一头长发。马尾巴上扎著绿色的绸结,穿上一袭浅绿色的薄绸洋
装,活跃在春光之中,花园的石头上,只要她坐著,立刻群芳失色。那位“姐夫”如痴如
呆,竟日凝眸,目光不能从她的身上移开。小妹妹长成了,到这时,我才能勉强自己相信。
然后,她开始晚归,他的应酬也越来越多,有那么多时候,他们会“巧合”的碰到一起,再
结伴归来。一天深夜,我坐在花园的暗影里,他们双双走入大门,她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
上。当那门廊掩护著他们的时候,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发上。月满西楼18/47

    “跟我去。”他低低的声音。

    “到哪儿去?”“去香港。”“不。”“请你。”“我不能对不起姐姐。”

    “我已经为她埋葬了十年的幸福,你知道她是什么?她只是我的累赘!”累赞!这是我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我在寒夜中颤抖,身边的小灌木丛都发出簌簌的响声。

    “啪!”的一声,“姐夫”的面颊上挨了一记,我那亲爱的小妹妹啜泣了起来:“你怎
能这样说?你太残忍,你对不起姐姐!是你当初求她嫁给你的。”“一个人,如果当他
‘做’的时候,就能知道他未来该‘受’的是什么就好了。可是,他不会知道,而当他知道
自己做错了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挽回了。”他的声调那么苍凉,那对我是个太陌生的声
音,糅合著痛苦和绝望。“她是你的妻子,你每天面对著她,但她不能陪伴你,不能和你出
入公共场合,不能一起游戏、探友、娱乐!她使你必须放弃许多东西,陪著她过一份不正常
的生活。日积月累,当年的幻想成空,美梦消失,留下的只是沉重的负荷。”他停止了,把
头埋在手掌心中。我的心脏收紧,澈骨澈心的寒冷使我哆嗦得像风中的枯叶。“姐夫!”一
声低唤,带进了数不清的柔情。

    “你去吗?”“什么?”“香港。”“不行!我不能!”她摔开了他,走进屋里去了。
他独自站在门边,燃著一支烟,默默的吸著。寒夜里,烟蒂上的火光凄凉落寞的闪著。我不
恨他了,我同情他,只因为我爱他太深。十年,我占据他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小恬。妈妈临
终的时候,握著我和她的手说:

    “彼此照应,彼此照应!”

    那是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小恬,她确曾照顾过我,推著我在街头散步,念小说给我
听。不惮其烦的告诉我她在学校中的琐事。小恬,那是个甜蜜的小妹妹。但是,她健康,她
年轻,她美丽,她可以找到任何一个男人,为什么她却偏偏选中她的姐夫?这个男人不会成
为她生命中的全部,因为她还拥有那么多令人羡慕的东西!可是,这个男人却是我整个的世
界!小恬,她居然成了我的掠夺者,一个亲爱而又残忍的掠夺者。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我
眼看著他们在“道义”和“私情”中挣扎,眼看著小恬日益憔悴,眼看著子嘉形容枯槁。
但,我自己所受的煎熬却百倍于他们!有无数次,我坐在轮椅中,默默的看著小恬在室内蹒
跚而行,我竟会有著扑上前去,捉住她,撕打她,唾骂她的冲动。又有多少次,我想拉住
她,哀恳她,祈求她,请她把丈夫还给我!可是,我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下意识的压抑著
自己,等待著那最后一日的来临。我无权去争取我的丈夫,只为了老天没有给我如常人一般
的健全!那么,当我已比一般人可怜,我就该失去更多?这世界是多么的不平和残酷!终
于,那一天来了,我在他们的不安里看出,我在小恬歉意的,盈盈欲涕的眼神中看出。奇
怪,我竟然冷静了,如果必然要如此发展,那么,就让一切该来的都来吧。我宁静得像一只
偃卧在冬日阳光下的小猫,却又警觉得如同伺守在鼠穴之前的小猫,冷冷的望著他们进行一
切。当我在子嘉外出时,找出了藏匿在抽屉中的飞机票,所有的事,就明显而清楚的摆在我
的面前了。我的妹妹,将和一个男人私奔,而这男人,竟是我的丈夫。雾在扩散,我在园中
清冷的空气里已坐得太久了。把毯子裹紧了一些,我开始瑟缩颤抖起来。现在,他们应该已
经在松山机场了,他们知道我不会追寻他们,知道我无法采取行动!这一对光明正大的男女
呀!难道必须要私奔才能解决问题吗?我用手支著颐,静静的哭泣起来。哭泣在这晨雾之
中,哭泣在阴寒恻恻的春光里。长年的残废早已训练得我坚强不屈,但现在,我可以哭了,
反正,世界上已只遗留下我一个人,让我好好的哭一场吧!

    “太太!太太!”阿英跑了过来。

    “什么事?”我拭去了泪痕。

    “有一封信,在书桌上。”

    望著那信封,我早已知道那是什么。我笑笑:

    “还放在书桌上吧,我等一下再看。”

    阿英把信封拿回去了。我继续坐在薄雾蒙蒙的花园里。雾散得很快,扶桑花的枝子上,
已没有那沉甸甸白茫茫的雾气了。我闭上眼睛,希望能就这样睡去,沉酣不醒。

    一阵飞机声从我头上掠过,我仰头向天,睁开眼睛,望著那破空而去的飞机,太阳正拨
开云雾,在机翼上闪耀,渐渐的,飞机去远了,消失了。我的眼睛酸涩,而心底空茫。这飞
机上有他们么?在海的彼端,他们会快乐幸福吗?我又微笑了,我知道他们永不会快乐,无
论他们走向何方,我的阴影将永远站在他们的中间。只为了他们两个都不够“坏”,他们真
正的负荷不是我,是他们自己的“良心”。

    门外有汽车声,谁来了?反正不是来看我的,我再也没有朋友和亲人。可是,大门开
了,一个绿色的影子闪进了花园,我愣了愣,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恬!你遗忘了东西了
吗?你没有赶上班机吗?接著,子嘉出现了,他们看来如同一对迷失的小兔子。“怎么了?
你们?”我喃喃的问。

    “姐姐,”小妹妹闪动著大眼睛,嘴角浮起一个美丽凄凉而无助的微笑。“我们在雾里
散步,走得太远了,只好叫汽车回来。”是吗?只是一次雾里的散步吗?我看看子嘉,他正
静静的、恻然的、求恕的望著我。小恬向我走过来,把手扶在我的轮椅上,幽幽的说:“回
来真好。姐姐,要我推你去散步吗?”

    我的眼睛湿润了,有个硬块堵住了我的喉咙。到底,我那小妹妹还是太善良了。“良
心”竟然连你上飞机都阻止了吗?我咽了一口口水,微笑的说:

    “是的,推我去看看雾。”

    “雾已经散了。”小恬说,推我走向后花园。我知道,我必须给子嘉一段时间,去运进
那口箱子,和毁掉那封信。我真庆幸我没有拆阅那封信。

    真的,雾已经散了。月满西楼19/47乱线



    第一次,他送来一盆兰花。

    第二次,他捧来一缸金鱼。

    第三次,他抱来一只小猫。

    而今,在这慵慵懒懒,寥寥落落的春日的暮色里,兰花伫立在窗台上,由窗口射进的黄
昏的光线,把兰花瘦长的影子投在靠窗而放的书桌上面。金鱼缸静静的坐落在屋角的茶几
上,透明的水被暮色染成灰褐,两条大尾巴的金鱼正载沉载浮的在水中缓慢而笨拙的移动。
小猫呢?许久没有听到它轻柔的低唤,也没有感到它温暖毛茸的小脑袋在脚下摩擦,哪儿去
了?是了,它正蜷伏在茶几边藤椅上的坐垫里,睡得那么沉酣,我可以看清它背脊上竖著的
小茸毛随著呼吸而起伏波动。室内这样静。兰花、金鱼、猫!都绕在我的四周,只要抬起眼
睛来,对室内浏览一下,三样东西都在眼底,兰花、金鱼、猫!他说:“希望你被我送的东
西所包围,那么,你的生活里就少不了我,你会睹物而思人。”

    睹物而思人?我深深的靠进椅子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是冰冷的,不知是多久以前
灌的开水了。事实上,室内也冷得够受,寒流滞留不去,虽是春天却有冬的意味,窗外那绵
密的细雨也依旧漠漠无边的飘洒,雨季似乎还没有过去。

    再啜一口茶,冷气由心底向外冒,寒意在加重。室内盛满了浓浓的暮色,浓得化不开
来。兰花成了耸立的阴影,金鱼缸里已看不出鱼的踪迹。小猫,好好的睡吧,我喜欢听它熟
睡时的呼噜声,这起伏有致的声音最起码可以冲破室内的寂静,还可以提醒我并不孤独。并
不孤独,不是吗?有兰花、金鱼,和猫的陪伴,怎能说是孤独呢?他说:

    “每一样东西上都有我!”

    都有他吗?我微微的眯起眼睛去注视那蜷缩而卧的小猫,无法在那漆黑一团的小身子上
找到他!兰花上有吗?金鱼上又有吗?“有”不是一个虚字,在这儿却成了一个虚字。闭上
眼睛,我反倒可以看到他了,穿著他那件咖啡色的夹大衣,胁下夹满了他的设计,计划,和
各种蓝图,匆匆忙忙的拦门而立:“我只能停二十分钟,马上要赶去开会。”

    永远如此匆忙!是的,他只能在工作的空隙中来看我,尽管为他泡上一杯茶,却无法等
茶凉到合适的温度,他已经该离去了。然后,留下的是一杯没喝过的茶,一间空荡的屋子,
和一份被扰乱的感情。睁开眼睛,他的幻影消失,室内已经昏暗沉沉。开亮了桌上的台灯,
浅蓝的灯罩下发出柔和如梦的光线。握起一支笔,摊开了一张白纸,我想写点什么,或涂点
什么。铅笔在纸上无意识的移动,直线,曲线,纵纵横横,重重叠叠,一会儿时间,纸上已
被乱七八糟的线条所布满,找不出一丁点儿空隙。那样乱糟糟的一片,象征著什么?我的情
绪吗?那些线条,我还能理出哪一条是我第一次画上的吗?情感上的线条呢?那最初的,浓
浓的一笔!这个男人曾执著我的手:

    “嫁我吧,我们在月下驾一条小船,去捕捉水里的月亮,好吗?清晨,到山间去数露珠
吧。黄昏,你可以去编撰你‘落叶的悼辞’,让我醉卧松树之下!”

    好美,是吗?但,一刹那间,什么都变了,那个人对他的朋友说:“噢,那个小女孩
吗?幼稚得什么都不懂,满脑子的梦啦诗啦,谁娶了她才倒霉呢,幸好我不是那个倒楣的
人,天知道,要假装对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思想感兴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于是,那浓浓的
一笔带著它被斫伤砍断的痕迹,瑟缩的躲在心底。有那么长一段时间,这一笔所划下的伤口
无法愈合,也无法淡薄。然后,那第二笔线条悠悠然的画了下来,那个大男孩子,秀逸,挺
拔,超然脱俗!大家夸他聪明漂亮。但,我独爱他那对若有所诉的眼睛,和那手出众的钢琴
技术。

    “我猜我知道你爱听什么?”他说,手指在琴键上熟练的移动,眼光脉脉的注视著我:
“门德尔松的春之声,德伏札克的幽默曲,修曼的梦幻曲,还有柴可夫斯基和萧斯塔可维
其!”

    噢!萧斯塔可维其!在他的前奏曲中,送走了那样美的一个夏天!我在琴韵中焕发,他
在琴韵中成长。成长,是的,那时,他还只是个大男孩子,倚在我的身边,他曾低低诉说他
那音乐家的梦想,一阕德布西的月光曲可以感动得他泪光莹然。倚著钢琴,他狂放的叫:
“音乐!音乐!有什么能代替你!”

    那份狂热,何等让人心折!凝视著我的眼睛,他曾为我弹奏一曲黑人的圣乐《深深河
流》,用梦似的声调对我说:

    “你就像一条深深河流,沉缓的流动,清澈得照透人的灵魂深处,你,本身就是音乐!
看到你,彷佛就听到溪水流动的声音,琳琳朗朗,低柔细致。哦,但愿你永不离开我,你是
我的音乐,我的梦想!”

    好美,是吗?但,两年后,他完成了大学教育后,来看我,长成了,不再是孩子,下巴
上有了胡子碴,眼睛里也失去了梦。当我提起他的音乐家之梦,他爆发了一串轻蔑的笑:

    “哦,那是孩子时的幼稚想法!音乐家!做音乐家有什么用?世界上几乎每个音乐家都
潦倒穷困!我才不做音乐家呢!我要发财,要过最豪华的生活,你想,如果能拥有一百万美
金的财产,生活得岂不像个王子?所以,我想做个大企业家!”

    大企业家?一百万美金的财产?噢!那失去的夏天!失去的音乐!失去的柴可夫斯基和
萧斯塔可维其!还有,那失去的《深深河流》!第二条斫伤的线又被收藏在心底,我不知道
那小小的“心”中能容纳多少条断线?妈妈说:

    “不要再去‘寻梦’了,世界上没有你梦想中的东西!”

    是吗?我的母亲?但愿你能使我成熟!让我把头埋在你的怀里,不再受任何伤害!但愿
你能给我保护,使我远离那些必定会碎的“梦”!可是,你不能!你也曾寻过梦,是吗?好
母亲?你也有一大口袋的碎梦,是吗?好母亲?但,你却没有办法不让我去走你走过的路!
你说:“我知道你会摔跤,我只能站在你的旁边,等你摔下时扶住你,而不能因怕你摔跤,
而不让你走路!”

    噢!好母亲!我需要摔多少跤,才能走得平稳?

    第三条线又画了下来,哦,第三条线!我不能接受吗?这是怎样的一条线呢?细而长?
柔而韧?我怎能知道它会不会像前面两条那样断掉碎掉?接受它吗?用生命来作赌注!妈妈
说:“向前走吧,握牢线头,别让它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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