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人生-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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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此讣告。
××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启
×年×月×日
伍魁洪在电视上、报纸上都读到了这则讣闻。他板着面孔没有任何表示。当市人大的代理主任征求他的意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板着面孔没有任何表示。领导们不同意把李梦红交给他草率的拉回农村老家去，说是要对全市人民群众有一个交待，不然会造成混乱。
他还没有从妻子离去的伤痛与迷茫之中清醒过来。他知道有很多事情自己必须单独去面对了。首先，小芸已经长大成人了，是大学生了，虽然已经认可了他这个父亲，但是后面的路还很长，还不知道这小丫头会闹出什么问题来。因为毕竟红叶集团是她母亲遗留下来的。至于石头，他倒没有必要去担心太多。孩子已经明确知道是他伍魁洪的血脉了。血浓于水。父子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障碍。红叶现在一派混乱，究竟是什么底子，他还不是非常清楚。李梦红留下的烂摊子必须得尽快去收拾。更重要的是，李梦红临终前交代的事项，他必须妥善处理。他既要扳倒那些混蛋狗日的，也要想办法保护自己保护红叶集团。终究红叶也凝聚了他伍魁洪拼搏的汗水，而且红叶还有几大千名员工。一旦红叶不保，他伍魁洪和自己的孩子无论论如何也不会露宿街头更不会穷困潦倒，但是那些员工就很麻烦了。几千人同时失业，对社会对国家对那些员工以及那些员工的家属，可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真的要闹出大事来。他伍魁洪不是孬种，天大的担子，他宁愿压死也不会卸开去。
幸亏红叶还有一批精明能干的人，尤其是彭一珍带进公司的那些人才，这时候充分显示了过人的智慧和能量。他们在李梦红离去以后、伍魁洪正式独自掌管红叶的日子，积极的站出来，为红叶的稳定为处理李梦红的后事，出谋划策。他们组成了一个智囊团，三天两头就往伍魁洪那里跑，献计献策。而伍魁洪呢，总是很坦率很诚实的把自己内心的想法、红叶面临的处境、李梦红临终的嘱咐都毫无保留的拿出来与他们进行交流。很多人以前对李梦红非常敬畏，甚至对李梦红的一些作为非常憎恨。但是他们对伍魁洪一直是特别敬佩的。几乎红叶上上下下的全部人员，都十分希望伍魁洪能取代李梦红。如今这一天真的到来，有些人干脆在公开场合表示庆幸。正因为伍魁洪人缘好，所以他并不孤单，也并不慌张。
他一直在寻找在等待机会发动致命的进攻。
那些领导以及伍魁洪的对手们最近却高兴得很。他们都在忙于处理李梦红的后事。
市人大确定的追悼会时间距李梦红死亡的时间有一星期之久，是选择在一个星期天。这种行为使伍魁洪非常恼火。因为李梦红生前多次表示不同意火化，而且要把尸体葬到伍魁洪老家的祖坟山上去，所以大家都在想办法保护她的尸体。天气比较热，尽管有关方面采取了应对措施，用冷冻和药物处理的办法把装在水晶棺材中的李梦红保护起来，但是维护一个星期之后，很难保证她的尸体不腐蚀不变质。令伍魁洪尤其恼火的是，那些王八蛋竟然把李梦红的遗体用水晶棺材装了，盖上大红旗帜，周围簇了各种鲜花，停放在市中心最大的广场上。刚开始伍魁洪准备去交涉，不同意这样炒作，后来经不住手下那些智囊们的劝导，只得放弃了，听任那些家伙胡作非为。
领导们都热衷于对死去的李梦红大献赞歌，对伍魁洪及他的儿女及至整个“红叶”集团却冷若冰霜。甚至弄得作为死者丈夫的伍魁洪被迫成了局外人，只有晾在一边看热闹的份。这使他意识到，领导们对李梦红的死是拍手称快的。李梦红是那些人的一个恶梦，李梦红死了，那些人认为恶梦结束了，天亮了。
他咬紧了牙关在等持，他知道他会打赢这场战争。他不准小芸和小石到人大去守灵。他怕孩子们遇到麻烦。他对孩子们说，一定有时间有机会让他们的母亲单独跟他们在一起。北方的人已经坐飞机到了省城。他们在省城短暂的停留以后就会连夜乘特快列车赶到市里，赶到“红叶”集团总部，赶到伍魁洪家。他把李梦红留下的东西全部清理了几遍。他销毁了一些对公司不利的录音、录像及文件。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那些比李梦红心更黑手更毒的人送到地狱里去。他在等待着。
一三八
伍魁洪按照李梦红的遗愿，和红叶的精英分子团结一致，终于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整个市区的人们最近都高兴得过大年似的。因为天空放晴了，乌云散去了。
新的市委领导班子要到“红叶”来视察，帮助“红叶”走出困境，渡过难关。伍魁洪让公司所有的员工正常上班，就当什么事都不存在。他不喜欢搞排场，更不喜欢搞小动作。内心里，他更不喜欢接待领导。不是说害怕，也不是担心领导来影响企业的正常运转，而是他一直不愿意张扬。他的想法是：我做生意，只管赚钱，不过问政治，也不参与政治。
“老伍啊，你真是管理有方啊。”新的市委书记比伍魁洪还小一岁，握着他的手就是不放。领导们进到红叶集团总部以后，见到的情景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大队伍也没有鲜花和鼓乐来欢迎他们，仅仅是伍魁洪带着一个秘书在接待。其他的员工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一个钉子一个眼的坚持着。书记说：“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红叶不会垮。红叶不能垮呀。这样一家超大企业真要垮了，对我们整个xx市都是致命的打击。老伍啊，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感谢你。”
“我是个农民，经历了几次起落，别的没学到，就学到了一样。做人呀，要有一颗平常心，丧天害理的事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做不得。”伍魁洪的确确看准了。这人要是没了良心，犯下党纪国法，你当再大的官，人民群众也不答应你，国家也不会放过你。庄老头，吴胖子，龚主任，原市长……都滚鞍下马了，该抓的被抓了，该关的被关了。整个xx市的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都被上级大调整了，换了很多新面孔的领导。李梦红，他的妻子，幸亏得癌症死了，要不然，还不是拉出去“呯！”的一声了账，还落得个臭名远扬。他苦思冥想了许多天，终于悟出些道理来。“请领导放心。我伍魁洪办的虽然是私人的公司，但我是个党员，我不会给领导添麻烦。不过，我也不喜欢领导来找我的麻烦。”
“你是党员？”书记觉得新鲜。
“是。在部队入的党。”
“在你的公司建设党组织吧？”书记提出一个方案来。“私营企业也可以有党委嘛，抓一抓政治思想教育，抓一抓法律法规的普及，对国家对企业对社会都有好处。”
“书记是不放心我喽，怕我给你捅漏子。”伍魁洪笑起来，大声说：“我叫他们调查一下，看公司几千员工之中到底有多少党员。到时候再向书记报告。好不好？”
“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爽快人，实在人。”书记拍拍他的肩膀，悠悠的嘘出一口气，说：“上级有一个提议，想提名把你补选为省人大代表。你想一想，觉得怎么样？”
“我不行，不行。”伍魁洪急忙乱摆头乱摇手。“我当不下也当不了。我不够这个资格。老鼠子挂到称钩上，也把自己称一下。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还不知道？”他扭头看看耸入云端的办公大楼，看看辉煌壮丽的“红叶”招牌，突然阴了脸，慢慢地很坚决的说：“我和她不同。我不会做她做的事，也不能做她做的事。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踏踏实实。”他说着，眼睛有些痒也有些胀，泪花闪起来，他仰了脸，顶着烈日往天上看去。他看见一朵洁白的云被烈日晒得泛红泛红的非常绚丽。他看到了他心中永远的痛——李梦红。
附：
是谁在那舞台上疯狂而荒唐的快乐着？
——评尧唯真长篇小说《荒唐人生》
杨先尧
与网络里大量充斥的玄幻、魔怪、武侠等小说完全不一样，尧唯真的《荒唐人生》是一本很现实的书。刚开始以为只是写实，只是在喟叹道德的沦丧。“河对面那高楼里钻出来的黑东西此时已消失了一大半。玻璃窗又关上了，那玻璃在阳光下分外地闪耀刺眼的光芒。”（《荒唐人生》一）李梦红的女儿溺水了，很多人在围观，除了说风凉话以外，没有任何人跳下水去救人。这是非常现实也非常普通的。联想到网上广为流传的有人轻生想跳楼而围观者不但不劝阻反而起哄看热闹的故事，似乎觉得无论是怎样的文章高手无论用怎样的文学手法去刻画都已经不甚新鲜了。《荒唐人生》所要描写和揭示的远远不止于此。作者以一种近乎冷漠的或者还有一些灰色幽默的笔调，徐徐道来，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里，讲述着一个看似荒唐其实特别现实的故事，一个美丽女人的荒唐故事。
几乎所有的专家学者，几乎所有的市井百姓都认可：当今社会诞生了一个新的社会群体。这个群体不是工人，也不是农民，更不是知识分子。工人，农民，知识分子都知道感恩，都会在分享到社会进步的成果和财富增长的利润以后由衷的拥护政府和执政党。这个新群体的大多数人是不会感恩的。他们是典型的“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以少部分人独占社会大量资源和财富、到处炫耀自己的财产、大肆挥霍而且很缺少修养的人。社会上把这些人叫做“爆发户”。《荒唐人生》的主人翁李梦红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爆发户。她从极端贫困乃至于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的普通的小城市妇女，以美色做诱饵，钻国家政策的空子，与贪官污吏相勾结，大搞而特搞“权、钱”交易，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为百万直至千万富婆。她的发达史很简单：“借贷”，“明借暗抢”。她的生财之道更简单：“用国家的钱去买国家的权，再用国家的权，去找国家的钱。这种买卖发死财了。”（《荒唐人生》十五）。正是通过这样的“权钱”交易，李梦红迅速编织成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络，把上至政府高官，下至地痞流氓的很多人都搜罗在自己帐下，建立了盛极一时的“红叶王朝”。
小说写到这里好象已经很深刻了。其实不然。《荒唐人生》对权钱交易、对私人对社会财富占有量急剧扩张的后果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思考和鞭批。李梦红成为了显赫的著名企业家、省人大代表、市人大常委，甚至她还狂妄的幻想自己能“买”一个省长来当当。直到最后，在国有林场，她拨出自己的武器公然和政权搞对抗。“砰！又是朝天的一声枪响。天旋地转。”“她就是她。她只代表她自己。她不允许有人给她下马威，更不能容忍有人触犯她的利益。她私人的利益。”（《荒唐人生》八十）任何经济群体，一旦形成规模。就必然会谋求自己的政治地位和代言。李梦红在代言着什么吗？
恶性膨胀的私欲毫无疑问是要成为社会的毒瘤的。《荒唐人生》洋洋洒洒三十万字，差不多没有写到一个正面人物。在人物的描写和情节的铺垫上，《荒唐人生》大多是用灰色的揶揄的笔调在陈述。比如写李梦红在女儿被毛笔楼救起后收看本地电视新闻时那种激动的心态。“她站在那里，手握得紧紧的。她的手心里开始腻腻的出汗。新闻完了。新闻完了。她眨眨眼，再看看电视。的的确确，新闻完了。”重复三次”的“新闻完了”几个字把李梦红当时的心态描写得非常细致透彻。再比如在刻画基层派出所长杨天刚的急色鬼模样时，小说这样写到：“杨天刚一进门，眼睛就瞪直了，连坐也忘记了，话也不说了。他心噗噗的跳得快要飞出心口来，气也稠得象扯风箱了，脸涨得快红破了……他屁股下象长满了刺，坐也坐不下，下身直是乱晃动。吱……呀呀！他快叫出声来。”故事情节的发展在把小说推向高潮的同时也是在逐步的把李梦红推向深渊。从刚开始收购木材，到拐买人口，到开掘金矿，一直到红叶集团最终形成规模。“红叶”的极盛时期，就是李梦红覆灭的最后时刻。她的贪婪，她的狭隘，她的极端，她的自私，她的控制欲，她的扭曲的人格，最后将她完全彻底的毁灭了。
如果说一定要在《荒唐人生》里找出一个稍微闪亮一点的人的话，大约就只有伍魁洪了。他沾染了一些恶习，也做了不少违反党纪国法的事，但是他本质上是一个农民，始终有那么一点朴实敦厚，还掺杂着江湖义气。幸亏伍魁洪被有“小魔女”称号的彭一珍改造了，不然，《荒唐人生》就难免荒唐到极顶了。
《荒唐人生》最后把所有的荒唐都处理掉了。特别是荒唐的那些人。死的死了，抓的抓了，下台的下台了。社会归于理想的轨道。这或许不仅仅是大结局的美妙幻想，更应该是一种必然的选择。
《荒唐人生》荒唐吗？不，一点都不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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