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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第4部分

小说: 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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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其余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孩子们住在庇护站,分批遣返。」

            虽无大碍,但是有一两个皮肤严重溃疡,大部份惹上头虱,需要治理。

            子翔不加思索,投入服务。

            苏坤活称赞她:「孩子们都喜欢你。」

            「找不到他们家人,该怎么办?」

            希望有孤儿院收容。」

            「他们一定来自狮山某处。」

            苏坤活无奈,「无人认领,他们不愿回乡。」

            子翔轻轻说:「这些孩子一样有明亮的眼睛呢。」

            苏坤活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是人类。」

            黄昏,夕阳血红,容子翔在操场教孩子们写生,忽然看见一辆豪华四驱车风驰电掣而至,轮胎激起一大蓬尘土。

            一个苗条的身型跳下车来,气冲冲直往营地办公室奔去。不久,大家都听到争吵声。

            正确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尖叫声。

            「为甚么不覆我的电话?」

            「有甚么比婚礼更重要?」

            「你这算是甚么态度?」

            (6)

            容子翔一听就明白。

            啊,何家小姐驾到,大兴问罪之师。

            不知怎地,子翔露出一丝微笑。

            她带着孩子们回饭堂吃饭。

            「记得先洗手,排排坐,别争吵。」

            两个比较小的孩子要找苏大哥,忽然奔进办公室,子翔在后边用土语喊。

            办公室并没有门,一进去便可以看到刚才那个乘豪华四驱车来的何小姐正怒气冲冲瞪着未婚夫。

            而苏坤活呢,真是个不折不挠的好汉,他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忙看打电邮。

            看到这种情形,子翔忍不住嗤一声笑。

            孩子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人,何小姐霍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晶光闪闪瞪牢陌生人。

            剎那间她只见到两个浑身癣癞的小黑人,一时也看不清较远那个其实是女同胞,偏偏子翔又戴着顶渔夫帽,遮了大半张脸。

            她惊呼:「甚么地方来的猢狲?」

            这种恶劣歧视态度叫子翔气结,一时兴起,子翔扮作猴样,双臂乱摇,口中吱吱作声,扑向何小姐。

            孩子们见保母童心大发,也跟着扮齐天大圣。那娇俏女吓得魂不附体,一直尖叫,朝角落退去。

            苏坤活强忍着笑,站起来说:「让我来介绍,这是何慧象,那是容子翔。」

            子翔摘下帽子,笑着用普通话说:「何小姐你好。」

            谁知何小姐瞪着子翔,忽然怔怔落下泪来,「我明白了,你们好,我回去告诉父亲,取消婚礼。」

            她转过头去,看看苏坤活。

            子翔与她都以为阿苏会得没声便道歉,跪地求饶,务必把何小姐哄得回心转意。

            可是苏坤活把双手插在裤袋,一言不发。

            何慧象统共下不了台,她受了极大委屈,老远乘飞机到非洲,手臂上注射防疫针

            处还肿着隐隐作痛,满以为一出现未婚夫便会乖乖跟她回家,可是他却不瞅不睬。

            他在这丛林里耽久了,对土人的感情深厚过对未婚妻。

            何慧象急急离开营地。

            四驱车与司机在等她,她登上车,车子又绝尘而去。

            子翔目送四驱车在地平在线消失。

            赤道的月亮缓缓升上天空,巨大皎洁,几乎可以清晰看到吴刚在一直砍那棵桂树,玉免在一旁偷窥。

            半晌,苏坤活在身后叫她:「吃饭了。」

            今晚有烧肉碎及面饼,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

            子翔比较沉默,饭后她把随手带着的最后一袋糖果分给孩子们。

            她对孤儿们说:「我要走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

            杨牧师进来说:「多谢两位相帮,下一站去哪里?」

            苏坤活还来不及回答,门外出现一个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说要找他的女儿。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立刻认出他,上前相认,父女抱头痛哭。牧师连忙对他讲起道理来:「孩子不是货物,以后切记不可卖买……」

            子翔不出声。

            苏坤活说:「你可是一直想去巴基斯坦?当地酝酿战争,你要三思。」

            子翔忽然说:「现在追上去道歉议和也还来得及。」

            苏坤活沉默一会才答:「我不知你爱管别人闲事。」

            子翔答:「那样无声无息把人甩掉未免残酷。」

            他摊开双手,非常无奈,「你也看得出我们两人像南北两极,去不到一处。」

            「那当初呢,怎么会去到订婚这样远,真是误人误己。」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事情拖到今天。」

            子翔看看他,这人总算愿意承担错误。

            在非洲明亮的月色下,他倾诉心事。

            「家父在何氏企业工作三十年,是名赤胆忠心的老臣子,何老板十分倚重他,凡事都说:『济芳,你看这事怎么处理』,他是何氏左右手。周末,何家把白色游艇驶出来,叫我们上船玩,何氏夫妇一点架子也没有。」

            子翔听得入神,索性躺在石阶上,仰看猎户星座腰带上的三粒大星。

            「何氏很喜欢我,我与慧象,自幼一起长大。」

            子翔微笑。

            今天,他打了金枝,他该当何罪。

            「少年时慧象十分可爱,我替她补习算术,她对功课兴趣不大,何先生一直说:『慧象,你把欧洲所有名牌都背会了,读数学公式那样用功兼好记性,你就是优异生了』。」

            子翔静静聆听,是有这样的女孩子,她在中学大学都见过,成日打扮,追贴潮流,把芭比娃娃的事业占为已有。

            不过,她们真的漂亮可爱。

            苏坤活叹口气。

            这个时候,杨牧师走进来,「阿苏,东京长途电话,何先生找你。」

            呵,来了。

            子翔看看他。

            只见他握一握拳头,朝自己点点头,深深吸口气,到办公室去接电话。

            子翔好奇,他会说些其么?

            低头认错?大抵不会,继续拖延,大有可能。

            他说了几句便出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子翔不方便问他,他们既非手足,又不是老友。

            只见他比刚才轻松,一定是找到了解决方法。

            他说:「我们明天离营。」

            第二天下午,孩子们在营地操场欢送他俩。

            用法语唱出:「朋友,再见,朋友,你的盛情我将永记,朋友,但愿我们有再见一日。」

            子翔双眼润湿,把孩子拥在怀中。

            杨牧师用旧货车送他们到飞机场。

            两人单独在一起,开头没有话说。

            隔一会苏坤活说:「科特迪瓦,本来是法国殖民地,盛产象牙,最近十年已禁猎取象牙。」

            子翔说:「所有工艺品中,象牙雕刻最难看,大象是何等高贵庄严的动物,为着无谓摆设装饰杀害牠们,多么无知残忍。」

            苏坤活忍不住说,「子翔,你每句话都说到我心坎里。」

            子翔笑,「你我是同道中人。」

            苏坤活问:「听说你是执业建筑师?」

            「是,女承父业。」

            「你与子翊性格不一样。」

            「子翊是我经济支柱,他时时疏爽地接济我,全家义工也不是办法,他出钱,我出力。」

            「子翊担心你。」

            「是呀,凡事皆因强出头。」

            苏坤活笑了,过一会儿他问:「你不关心我在电话跟何老板说些甚么?」

            「那是你家的事。」

            「你讲得对,我不应再拖,我同何先生说:婚事取消,我会回去亲自道歉及接受处份。」

            子翔吃惊,「就是那样?」

            苏坤活点点头。

            子翔问:「会不会家法处份,把你那一对招子挖出来?」

            苏坤活啼笑皆非,「有一件事你与子翊一模一样,那是你俩的幽默感。」

            这时,他的手提电话响起来,他讲了几句,忽然沉吟,抬起头看子翔一眼,子翔立刻知道事情或许与她有关。

            只听得他说:「我立刻与向督察会合。」

            子翔马上醒觉地抬起头,留意是否有人接近他们。

            子翔越来越觉得蛮荒世界比先进都市更加安全。

            苏坤活说:「向督察在旧金山。」

            子翔扬起一道眉毛。

            「子翔,我要换飞机票往旧金山办一件事,你可愿同行?」

            子翔笑,「我的家正在湾区。」

            苏坤活点头,「好极了。」

            他有点迷茫,原先以为到了巴基斯坦,安排容子翔与当地慈善机关接触,即可分道扬镳。

            可是机缘把他俩紧紧拉在一起。

            这就是缘份吗?

            他悄悄看容子翔一眼:短发、小圆脸、小个子,无比活力,作风务实。

            还有,与他志同道合。

            正在盘算,他听到子翔说:「你可以住我家来,立刻去柜抬换飞机票,先到进亚米,再转往西岸。」

            上了飞机,一找到座位子翔便呼呼入睡。

            苏坤活打开电子手账看到一连串电邮。

            「阿苏,这是子翊,子翔没有给你太多麻烦吧。在社交圈听到一些是非,有人说你与何慧象关系破裂,愿闻其详,阿苏,三思,勿失大鱼。」

            苏坤活苦笑。

            接着,是他父亲留言:「坤活,今日何太太来访,说慧象已起程往北美散心,婚礼无限期押后,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母亲急得团团转。」

            苏坤活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容子翔。

            熟睡的她一脸稚气,可是嘴角有一丝坚毅。

            是否一见面就喜欢她?

            倒也不是,是在一个下午,当她接收到那批孤儿,帮着医护人员替他们检查身体的时候,他才对她另眼相看。

            苏坤活看到子翔徒手替一个女孩洗脚上伤口,用钳子小心翼翼把脓血中的蛆虫一条条夹出来。

            是那种无私的爱心叫他感动。

            一个家境小康,在都会长大,建筑系毕业的年轻女子,能够做到那样,叫他钦佩。
潇湘书院…亦舒《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第三章


            (7)

            接着,未婚妻何慧象赶到,气焰高涨,像殖民地庄园的奴隶主。

            苏坤活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这名女子。

            他彷徨失措,只听得一把声音在他耳畔说: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快快悔婚吧。

            就这样,他做了逃婚男子。

            而慧象,她也有同感吧,此刻在巴黎或蒙地卡罗的她一定也暗暗松一口气。

            慧象一向不喜欢猴子,第三世界人类对她来说全像猿猴,而他一年中有许多时间都留在贫国。

            他轻轻推醒子翔,「起来,喝杯水,到处走走,活动四肢。」

            子翔惺忪可爱地睁开双眼,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看到苏坤活的浓眉大眼,才缓缓想起,她微笑,叫一杯橘子汁喝,站起到走廊活动。

            半晌返来,问同伴:「到旧金山何事?」

            「协助华裔督察调查非法童工失踪事件。」

            子翔一怔,「等一等,我有无听错,旧金山有非法童工?」

            「是,就在西方繁华都市的后院。」

            子翔问:「有资料吗?」

            资料图文会令你不安。」

            他把手提电脑交到她手上。

            子翔开始阅读。

            「啊。」她忍不住叫一声。

            苏坤活说:「渔船在码头附近发现十四岁男童浮尸,无身份证明文件,颈、腕、足踝均有伤痕,左额角中枪致命。」

            照片清晰,男童有一双棕色大眼,睁得极大,像是想竭力看清这个世界。

            「翌日负责妇孺受虐案的向勇督察接到一通匿名告密电话,说男童名叫文汇,是波多黎各走私人口,受雇一间制衣工场。」

            「走私人口。」子翔喃喃说。

            「将儿童像牲畜般偷运入境作非法劳工,为地下工场牟利。」

            「向督察可有突击检查该处工场?」

            「他怕打草惊蛇,想从我处得到更多数据。」

            「你心中有数?」

            「对于童工线路来龙去脉,我们略知一二,我这就去与向督察会合。」

            「为甚么杀害这名少年?」

            「也许,他想到逃跑,或是投诉。」

            「十四岁,应当正为班上漂亮女生及脸上痘疮烦恼。」

            「各人命运不一样。」

            飞机抵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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