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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经历我的1957年-第29部分

小说: 经历我的1957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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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不仅我,我的几个女伴从地里扛回的铁锨都明光锃亮。
锄草比拿铁锨平整土地要轻多了,开始锄草时,因为手不顺,干一阵胳膊就疼得不得了。干 了几天以后,甩动锄头灵活自如,胳膊也就不怎么疼了。但是,意想不到的事又出现了。这 里农田周围的草丛里生长着一种蚊子,个头大,叮人很凶。我们锄地时,蚊子便成群结队 而来,肆无忌惮地袭击正在挥汗劳动的人,每一个人的头脸胳膊直到手和脚背,都是蚊子袭 击的目标,蚊子将它尖利的针形口器插进皮肤时有刺痛感,你旋即注目看刺痛处,蚊子的肚 里已灌 满了鲜血,变成了殷红色,如你迅速拍去一巴掌,手下便会出现一小团血迹,用你自己的鲜 血染红了的血迹,蚊子已丧生。而在大跃进的年代正大干苦干抢速度争时间的我们锄地是顶 要紧的,驱除蚊子不能影响锄地的进度,这就很受苦了。
我最怕蚊子叮咬。记得1955年在天水农村采访时,那里蚊子多,我的皮肤对蚊子特别敏感, 有一次蚊子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很快就肿起了一个粉红色的大疙瘩,竟大如手腕一般粗。有 个农村医生大约因为我是记者,还特意打了一针青霉素消炎。还有一件记忆犹新的事是,在 天水田家庄采访时,夜里常有蝎子在房顶和墙上爬行,有时还会掉在床上,使我胆战心惊。 那时,我和一位毕业于农业学校的年轻姑娘同居一室,她来自江苏,每天奔忙于田间地头。 她 推广玉米异株授粉,我还和她一起干过,眉户剧《雌雄花》里推广的技术,那时我就很熟悉 了。这位姑娘工作上泼辣肯干,真想不到是位南国来的姑娘。我们同居一室,屋内支了两张 单人床。这间小屋就在农家院内。头天夜里,我们都已上床,熄了灯。我听到墙上有 不知什么虫子在爬行的声音,她听到后立即警觉地用手电筒照,啊呀,这一照我立刻看到 了一只大蝎子!她利索地用一把长把的扫地笤帚把蝎子扫在地下,用脚踩死。蝎子用有毒的 尾巴蜇人真是怕死人,这夜我心惊胆战,一直怕得睡不好。以后几天,也一直睡不好。有一 夜,从房顶上降落及从墙上捕捉到的蝎子多达5只,有一只就落到了我的床上。每次捕捉踩 死蝎子,都是那位姑娘干的,我显得很无能。
此一时彼一时。在三大队锄田时经受蚊子的袭击,凡是蚊子叮咬过的地方,都肿起了一个个 的大疙瘩,胳膊手腕上的大疙瘩都连成了一片,又痒又疼,非常难受。我再也想不到人世间 还会有这等苦楚,对蚊子的围攻竟莫可奈何。
有些男同胞们用纱布毛巾围在脖子和脸面上抵挡蚊子的叮咬,我把袖口紧紧扎住衣领翻起, 也算是一种抵挡,可这样的抵挡又顶多少用呢?每天收工后,身体的疲劳已容易恢复,被蚊 子叮咬后又痒又疼火辣辣的难受劲,令人心烦意乱。好在不久,我和小徐被调到畜牧组养鸡 兔,才躲过了被蚊子叮咬的苦楚,再未遭罪。
来四大队后,我未参加过锄草。四大队一中队以种麦子为主,凭靠人力锄草不顶啥用,多次 深翻过的麦田,除了骆驼刺,杂草很少。所以锄草在农事活动中无甚要紧。
在麦子齐刷刷地挺直了腰杆,大田里绿油油的麦浪不时泛起波涛之时,麦子已开始孕穗。为 了让麦穗灌饱浆子实粒大,一中队组织强壮劳力进行收割前的最后一次浇水。我对于自己没 干过的活有些好奇,在三组浇水时就讨了一份差事,给地里连续浇水不能回来吃饭的人送馍 去。浇水是苦活,日夜连续干,有时也很紧张。食堂里做了大大的白馍,按人数数个儿让我 送去,自然我也有一份。
我找到了王昭他们浇水的地头,只见潺潺流水正向低矮的地埂围成的一方方麦田里流去,流 满一方,便把地埂铲开一个小口,再向下一方浇灌。王昭告诉我,当流水徐缓地向麦田里流 去时,要到处巡视,看地里是否有流水急速旋转,直向地下流去的情形,如有,就说明地里 有窟窿,在流水旋转的地方急速用铁锨往下捣几下,把窟窿堵住。我下地时提着用炊事员的 围裙包着的十来个大馍,也扛了一把铁锨。按照王昭的吩咐,我便在地边巡视着,发现流水 旋转直下的地方,学王昭的样儿,立即用铁锨猛捣几下。大部分时间,我都和王昭一起巡视 ,边干活,边聊天。这活除出现意外的紧急情况,一般可以说是不紧不慢。此时,气候正宜 人,不冷不热,时而有微风徐来。设若我们的思维还如两年前那样,稚嫩,单纯,无忧无虑 ,一无挂牵,这该是一幅绝好的田园风情画。然而,我们久经压抑的心境终究难以豁然开朗 ;由于我们对不可知的未来还有所期冀,又使我们无法游戏人生。尽管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 闲聊,总也聊得不是那么开心。
我们面前一方方的麦田终于自近而远都灌足了水,大渠里的水要改道,这就要把流向这边地 里的水口子堵住。由大渠流向地里的水口子大,必须用铁锨铲起三四铁锨的厚土快速堵到水 口子上,方能堵住。这需要猛劲,王昭自然一个人就干了,不需我动手。
当火红的太阳将坠未坠之时,满天彩霞。绿油油的麦田里一片灿烂,灌水的田里泛起了金光 ,被麦子婆娑的叶秆明明暗暗遮蔽着的水面上,到处都是美丽无比流动着的图案。这画中, 也流动着我们珍贵的青春年华。
我乘兴而来,在这美丽的画儿里劳作沉吟,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黄昏,暮霭从天上轻轻撒落,先落到了麦田里,麦田变得暗淡了,绿油油的光泽在渐渐隐去 ,只有潺潺流水仍在不住地低语,如幽如怨如泣如诉。流水啊,农场的各种作物都靠你滋润 补养,延续生命;你是一首不朽的乐章,为什么在你悠悠的生命历程里也会出现令人叹息伤 悲的长调?古代的文人墨客常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而慷慨悲歌,在潺潺流水 的低语中,我感知的,似乎是一种更深沉、更悲壮的内容。我忽然悟到了些什么。
在暮霭的飘落中,我独自扛着铁锨,从田间小路转到了行驶大车的土路上疾步而行。极目远 望,天际还有一抹灰白色的亮光。
我想极力摆脱方才纷繁的思绪,连我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也不愿去想得很清楚的那些纷繁复杂 的思绪。人啊人,人为什么不能简单一些地去思维;人世间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就不能由人 们自己把它想个透彻呢?
我还是尽量控制自己,不让乱如飞絮的思绪自由飘散,因为此时的我,深知在农场已拥有的 自由是何等的可贵,而这种自由也是绝对地有限度的。我要保护自己,最重要的还是思绪要 定格,不能越雷池一步。我平静自己,心里却响起了一首歌:
在遥远的地方,
那里云雾在荡漾,
微风轻轻吹来,
飘起一片麦浪。
我是每日每夜里,
永远不断地盼望,
盼望远方的友人,
带来珍贵信息。
理智可以使我把握自由飘散的思绪让它凝滞,情感却不是任自己随意驱使的奴婢,这不是, 它以一首歌儿的旋律回荡在心头,使我禁不住地也低声吟唱,悲凉哀惋的情调,由节节高亢 的尽情抒发,到最终坠落在低低的叹息声里。这叹息无穷无尽,没有了休止符。我沉浸在这 悲凉的氛围里,在暮色渐浓中,忽然觉得所有对亲人的思念,都化成了由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的无尽暮霭飘落而下,使我沉重得喘不过气来。我真愿在这无尽的暮霭里失落自己……这世 界为什么硬是给了我一个生存空间?万般无奈,万般痛苦!啊,渺小的我,我将怎样苦苦地挣 扎下去哟!
刚才那首歌,是我初到农场不久时学会的。50年代的我,既做了年轻的母亲,又忙于工作, 连学歌的时间都很少。到农场后,最初听武威步校徐保安、靳清义他们唱这首歌,觉得也能 抒发些自己的离情别绪,跟着他们哼了几遍,也就学会了。他们在武威步校时,一个个青春 年少,原来都是共产党员,在年轻人里属于拔尖人物,各方面都很称心,正意气风发时节, 唱歌也很能抒发他们的军人情怀。十工农场接纳了他们以后,也许只有这首歌最能抒发他们 孤独寂寞的心情,他们拣起了它,反复吟唱,而心境已和过去完全不同了。一场反右斗争的 风暴使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友人,不会有哪个友人寄书信给他们。不过,他们远在数千里之外 的亲人,仍然情切切地日夜挂念着在农场受苦的他们。他们的亲人大都文化不高,不会用抒 情之笔详细地写出他们的思虑担忧的心迹,写出他们无以言表的相思之情。此时我已得知, 徐保安的妻子杨爱珍是共产党员,党组织理所当然地要她和右派分子的丈夫在政治上划清界 限,而她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受了大委屈,仍然把丈夫当做依靠,当做 贴心人。在简短的书信往来中,她倾吐心曲,也只是表现在对丈夫的无微不至的关怀,问丈 夫劳动能不能支持,需要什么不。她在信里讲的最大的“政治”,就是提起那个年代对丈夫 常用的一句套话:“安心劳动,争取早一日摘掉帽子。”靳清义的言论,主要是说党在工作 中的缺点错误,正如人的肌体上长了瘤子应动手术割掉,我们的党才能大踏步地继续前进。 到反右斗争中,他的这些言论被歪曲为政治工作犹如人身上的瘤子应予割除。靳清义本人就 是政治教员,原来的言论被歪曲得翻了个个儿,他有口难辩,就这样当上了右派。靳清义是 独子,他无法向家在农村的高堂老母从信上把这一切说清楚,就只得向母亲隐瞒了真情,母 亲压根儿没想到儿子会成为右派。那时下放农场劳动已为全国人民所知晓,老太太以为儿子 只是下放劳动,虽隐隐约约觉得内中有些蹊跷,心里想这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儿子不提 说,她也不能问,也不好往坏处想。对于20多岁就当了上尉军官的儿子,她心里只有骄傲和 敬重,从来不向儿子提说什么,包括儿子的婚事。当了上尉军官的儿子的婚事还需她这个待 在农村的娘操心么?
这天晚上,我摆脱纷乱的思绪仍很快入睡了。半夜里被尿憋醒。厕所在队部后面,要走过三 组的宿舍,经过一个狭长的过道。我怕遇上男同胞,急急地把上衣长裤都穿整齐,才奔出房 门。可一走出房门,就见地上月光似水,深蓝的夜空飘着大片大片像棉絮似的白云,这白 云又似被一支大毛笔刷了几下,变得丝丝缕缕,由南到北飘散而去。我忽然觉得心里酸楚万 分,疼痛不已。我远方的亲人,你们可知道,此时此刻,孤独的我是在怎样的痛苦中思念着 你们。在深邃寥廓的夜空那一方,那个更寂寞更孤独的灵魂,一定也是在想着我的,男子汉 的他,此时此刻,心里一定也很苦很苦,比我更苦……命运之神,你为什么如此残酷地撕裂 我们流血的心?我不禁驻足而立,望着天上明亮的大半个月亮,心里发起狠来:月亮月亮, 你如没有了光华,天上地下都是一片黑暗,每个受难者心里都混沌一团,该有多好!人如果 倒退到猿,我们肯定就不会有如今的痛苦了。让我变做猿猴,变做戈壁滩上冰冷的石头!为 什么我竟是个有感情、有思维的人,我还是个女人!天哪,天哪!
这瞬间的痛苦和思绪,是一泡尿引起来的,我又急急地奔向厕所……月光掩映下的厕所黑 黢黢的,我一点没有惧怕,一边解着裤带,一边冲了进去 。尿完尿,心绪似乎又有点安然,我 躺倒在床上兀自又沉沉地睡去。来农场之后,生活之弓弦一直绷得很紧很紧,即使是愁肠万 结,心绪再烦再坏,似乎也没有多少时间供我自由地支使,去自由地想啊想。人的生命意识 竟是如此强大,强大到只要活着就行,只要活着有个既定目标就行。我就这样活着,我身边 的难友大都也这样活着。现在清醒地回忆往昔的日子,我认为,其实这正是人的品质中应 称之为坚强的那种东西。
夏收很快就要开始了,赵金恒向全队做了动员报告,宣布放假一天,让大家休息一下,做些 准备工作。
去年夏收时,我参加了宣传队,到各队的地头唱歌跳舞,慰问参加夏收的全体人员,也算是 鼓舞斗志吧,受到大家的欢迎,也被有些难友羡慕。因为四大队离场部远,唯独没有到四大 队来过。今年,形势变化很大,场里已不能组织宣传队进行田间鼓动。我们原宣传队的成员 一个个都得参加紧张的夏收了。
在夏收前的这个假日里,每人都领到了一把镰刀。几个难友帮我挑镰刀,挑了一把最好使的 。院子里放了一个长条磨石,有人帮我把镰刀磨得十分锋利。因为我既未用过镰刀,就更不 会磨镰刀了。
我到三组的宿舍里转了转,看他们做些什么,只见他们多数人都在找出最破最旧的衣裤在缝 缝补补,说是夏收最费衣服,穿好些的衣服就烂成破条条了。陈××还找出一双千补百衲的 破鞋,在上面继续加补丁,说是夏收时千万不能穿好鞋,再结实的鞋夏收时也会让骆驼刺全 剐破了。陈××补好了补丁,还把一双补了几种颜色碎布块的破布鞋穿在脚上试了试,看加 了新补丁的破鞋是否还合脚。他担心因为补丁补得不平整又反复补过,影响鞋帮变形走路会 夹 脚。试的结果还可以。
“夏收时你最好在衣服上别上一苗针带上。”陈××又叮嘱我。
“带针干啥?”我十分不解。
“带针是为了挑刺,麦田里骆驼刺很多,防不胜防,每个人的手上都会扎上刺,带上针,随 时都可以把扎上的刺挑掉。”
随时把扎在手上的刺挑掉,我对手上扎刺没有多少体会,只记得小时候妈妈的手上不知怎的 从木头的门帮上扎了一根大刺,刺扎得很深,妈妈用针挑呀挑的,手上用针挑出了一个血糊 糊的小洞,刺还未挑出,我看着妈妈吸着冷气龇着牙继续往血肉深处用针尖剜来剜去找刺的 神气,真觉得太疼了。骆驼刺扎在手上大概不会有那么疼吧?但我仍不觉冒出了一句:
“哎呀,那多疼呀!”
屋里几个人都笑了。
王昭又接着给我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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