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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部分

地板上的母亲-第70部分

小说: 地板上的母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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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麻学名苘麻,有紫红茎和绿茎两种,不属桑科属锦葵科,从茎到叶,通身都是柔软的白毛。除了家边地成片种之外,大多时候与高粱间作,大田里零星带一些,砍罢高粱拿镰割下来,削去叶和梢儿,捆成两把头粗的小捆,穿成排扔水坑里,压上几块石头,让水淹住沤七天。麻沤成有一股特殊的味道,稠而不腻、带点腥的清香。妇女们搬个小板凳坐在坑岸上,就有半大孩子下水,一捆一捆捞上来,解开捆先捋麻屎。如果沤得不熟,麻秆上就会留下雀斑样的或黑色或褐色的点子,沤熟了头层皮儿就变成麻屎了。生麻批儿那种特殊的味道,都是从这层黏东西上发出来的。抽出一根麻,搦紧一捋,白白的麻批就露了出来,从根部抠开,顺势儿往梢里收,麻秆一截儿一截儿撺出来,积成一堆白亮亮的乱麻柴。剥够一大把,拿水里摆干净,一缕缕搭绳子上晾干,收起来挽成盘,用多少就抽多少。 
“麻屎”也不能扔,做成饼贴墙上晾干,是治风湿驱寒气的良药。谁要是受了风寒,浑身发强,胳膊腿酸沉,就去找些陈年旧棉套,和在草屋房坡上过了几冬几夏的高粱根子,一抔母猪屎,得是下崽后第一次拉下的,最后加上这宝贵的麻屎,四样东西放大锅里熬几滚儿,盛在喂牛用的料缸里,棚几根木棍在缸口,用稿荐圈起来,人光着身子坐上去,蒸出通身大汗,病就好了。另外一种方法是用剥过皮的白麻秆。找间空屋子,堆一大堆麦糠,点上火捂一天,把地烧热了,扫去青灰,泼上事先备下的酸泔水,趁着热气蒸腾,铺上白麻秆,麻秆上再厚厚铺一层绞股蓝秧,人睡上去出一身透汗,汗透病除。也有只用青麻叶的,那是在三伏天,掐下来叠成摞,直接裹在疼痛处,捂出汗,和坐进酒谷地里出汗一样有效。干透的麻秆用泔水潲湿,再埋青灰里qī干,燃着了暗火长时间不灭,是吸烟人的火媒。上早学的孩子燃一根拿在手里,翻岗过沟走坟园壮胆。 
妇女们用青麻叶捂豆豉、捂面酱,姑娘们用青麻叶包指甲花。青麻的麻蒴儿就像小小的磨盘,三粒一仓的麻籽被一格一格地隔开围成拇指肚大的蒴果,嫩时籽是白色的,长熟就黑了。黑麻籽能打油,炒炒掺麦子磨成麻籽面,炕干饼吃起来沙沙的,很香。青麻籽落地里没人管,长几年就成了七股八杈的稆麻。小孩子最喜欢稆麻蒴,能生吃。摘一大把,掐去蒴皮和蒴芒,用狗尾巴草串起来,挂脖子里,戴手脖上,想吃了摘一个。 
春日,有人在地边地头儿密密实实撒一片青麻,也不间苗,就让它挤着长,长成细莛子一样粗,割下来截成两尺多长,绩成粪栅(shān)子,牛车马车都用得着。粗麻绳拧的煞绳和井绳差不多有核桃粗,一盘绳好几斤。麻拧的井绳不怕沤,煞绳打结紧,不乏儿。细麻绳的用途就多得数不过来了。 
祖母的堂妹我的二姨婆秋棠,几个月时左臂受伤,她娘嫌她哭闹,就把她丢在屋里不管。长到两三岁,到祖母家串门儿,我老外婆发现无论给她点心给她糖,她只伸右手不伸左手,脱下棉袄一看,大胳臂比小胳臂细一倍。已经晚了,错过了治疗的时机。秋棠姨婆一天天长大,越长越好看,且心灵手巧。左臂残了,却不耽误她干那年月女人要干的所有活计。纺线时别人坐蒲团,她坐椅子,椅子高,右手摇纺车,左手搁在膝盖上,往锭子上上线时,抬腿支着胳膊扬起来。织布用手逮(拽)机,左臂不使劲儿,一天也下四丈多布。十七岁出嫁,娶她的是有几十亩地的殷实人家,婆母死得早,公公想娶个大媳妇照应家,丈夫比她小四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新婚之夜吓得到处藏。第一趟回娘家,按理要做全家鞋,她一进屋就找麻纺线,一口气儿合了一大堆麻绳子。又从顶棚上抱下来几捆莛子,又是穿又是勒,筛子篓子锅盖不说,单是大大小小的排子就有十几个。回到婆家,东一堆西一堆的东西各归各位,收拾得利利索索,水缸、面缸、粮食茓子该盖的都盖住了,公公抹着眼泪说:“再不敞着锅做饭了!这个家总算像个家了!” 
麻,真是庄稼人的筋啊! 
芝麻 
芝麻是一种皮实的作物,耩在麦茬地里,出土四指高间苗定株,浅浅锄几遍草,热苗子蹿着长。开花时得两场好雨,两个月就割了。现在有“盖草灵”,芝麻种下地,打一遍儿锄都不用锄了。我见过的芝麻有“金箔亮”、“一条鞭”、“八股叉”。一条鞭不发叉,蒴子稠,一个挨一个挤得紧紧的,抱在鞭杆一样独一根的主干上。 
俗话说“芝麻开花节节甜”,是句大实话。品种好的芝麻起身离地就开花儿,一直开到人把深煞顶,揪一朵放嘴里吸吸,打着弯儿的花把儿一股水儿,清甜里带股香味儿,那真叫沁人心脾。秋风一刮,芝麻蒴自下而上开始发黄,割草娃儿们从地边过,会情不自禁地掰一把,坐在河边的大柳树下吃他一阵子。 
一斗芝麻叶能当一斗高粱。种一葫芦打两瓢的日子清汤寡水的,添一大锅水,和面时只显多,挖到碗里再去点儿,一大家子人,拳头大一块面,下锅里这一根碰不住那一根。这时候只要有芝麻叶,丢两疙瘩,一搅稠乎乎的,盛起来就有了捞头,吃起来也耐饥。几场秋风,芝麻煞顶不开花了,就可以掐芝麻叶了。妇女们一进地放下筐子,一人把一行,从中股到边叉,一枝一枝自上而下地掐。说掐倒不如说拽更合适,拇指与食指合作,拢住了芝麻棵子左右开弓,嚓嚓嚓一阵响,搦不住了,合成一把儿,梗儿朝上栽在筐底儿,一层一层栽上去,筐子满了,只管往一圈儿掖,一直掖到挨着筐系儿,再也掖不进去了,扛起来送回家,倒地上好大一堆!老奶奶早已抱柴添水准备好了,捂一大锅开始蒸,洗都不用洗。蒸出来撒地上qī,qī到半干,揽起来一把一把揉成条儿,晒干才好收藏。西院四奶奶的绝活儿就是织席篓子,季节快到了,泡几大捆莛子,趁月亮刮成篾子,织他一二十个,几家子都有用的了。晒好的芝麻叶装进去,麻绳扎住口儿,一溜吊在二檩上,能吃一年。没有席篓子的人家,就用麦秸窝个圆形的筐儿,铺上藕叶,装上芝麻叶兜起来麻绳一缠,和晒干的红薯梗儿、萝卜秧儿一起,宫灯一样挂在房檐下,刮阵风满院都是香的。最好吃的芝麻叶是“柳叶儿”,长在顶部花刚落净的地方,油油地捏着黏手。靠近根部的“黄脚丫”又大又厚,掐起来上手,但不好吃。不懂事的小孩子为了早些装满筐去树阴里凉快,专拣黄脚丫子掐,也不栽把儿,就那么扔进筐子里,一会儿筐子就满了,这种掐法叫“抹牌”。挑剔的老奶奶一见这等“抹”回来的货色,二话不说,拎起筐子就倒沤坑里沤粪去了。 
掐过芝麻叶,差不多就该杀芝麻了。杀芝麻带个大簸箩,杀一把,头朝下对着簸箩用镰把儿敲敲,熟透开了口的就流进簸箩里了。这就是“芝麻流儿”,生吃焦香,只是不能留种,芝麻流做种子种出来的净是芝麻流儿,成熟不等杀,籽儿全流地里了。 
谷子 
在那块叫将军坟的河湾地里,我的锄头下扑闪着谁家的谷子?正像我说不出长满艾蒿的坟丘下,沉睡的到底是哪朝哪代的将军一样,是时间留给人难以破解的谜。三月风吹动谷苗儿,不经意就吹到了九月的谷场上。阳光的金子,镀得高大的谷垛闪闪发光,那坐在场心儿掐谷子的人是谁?手织的细格子衬衫,散发着谷草的芳香…… 
谷子到底有多少种,谁也说不清。 
谷子刚从野草变成庄稼的年代,是随人姓的,比如张邻黄、高居黄、魏爽黄、白茎青。到了我父亲这一代,由于年代久远,谷子慢慢失落了姓氏,成了刀把齐、火包金、鹌鹑尾、罗裙带、大白毛、小白毛……差不多全是以貌取名。 
最有趣的谷子是“桥头睡”。传说在清末民初的时候,柳河湾的闺女嫁到了白沙岗。中秋节,新女婿陪 
新娘子回娘家,见田里的谷子长得好,就顺手掐了一把作种子。回程走到白沙河,两口子走累了,坐在石板桥上歇息。月亮升上来,片片晚风吹送着秋庄稼味儿,岸上杨柳摇动得越发撩人。丈夫拦腰抱起妻子,放在细软的白沙上,柔情缱绻,直到东方发白,扎紧的谷穗散落一地。小两口儿回到家,在葫芦架上摘个白了皮的老葫芦,锯开葫芦把儿,掏出籽瓤,穿根麻绳,和谷穗子一起吊在房檐下,等到谷穗干透了,葫芦瓢敲起来当当响,揉下谷种装进葫芦里收藏起来。来年清明节播种下地,没想到秋来结的穗子又瞎又小,简直就是狗尾巴草。妻子就埋怨丈夫,不该在桥头干那事儿,把干净的种子污了。这话不知怎么传扬开来,那谷子从此就叫“桥头睡”。其实这也没什么稀罕,想是这种谷子长河地不长岗地,所以种在沿河的沙土地里,一穗儿一尺多长,种在岗坡脸儿上,上再多肥也是种一葫芦打两瓢。这原本是庄稼的习性使然,又与人事何干? 
谷子弱小,地合墒才能种,太干不出苗,浇墒头儿地结一层硬壳,苗又拱不出来。春谷子一年一季,收了麦留春,地闲了一冬,不用施肥。那时人少地多,一头大牲口摊一顷多地,也没有化肥,土粪供不上,所以家家都留春地。谷苗出土四指深,就该“横”了。横谷子的是经验丰富的“庄稼筋”。挖镢儿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轻了间不掉苗,重了又伤害邻居。必得不紧不慢,只听见横谷子的人手起挖镢落,嚓、嚓、嚓细响均匀,一墩三四棵,不多不少一遍成。这叫“小时稀,要自立。大时稠,相撑扶。” 
谷子秆儿脆,一起身就不让割草娃儿乱趟,这就好了地里的打瓜,割谷子的时候,镰一碰就是一窝,三个五个、十个八个都有,手一捏流蜜,咬一口甜透了五脏六腑。也有麦茬谷子,叫“六月黄”,和绿豆一样,种子下地,六十天还家。谷旱小,麦旱老。有一年,谷苗出土一虎口深,天吊起来不下雨,眼看谷秧子拧绳儿,风一吹呼啦呼啦响。就有性急的人拿竹筢子搂搂,捆回家喂了牛。有耐性的,又等了十来天,一场大雨下来,将死的谷子忽地支起身来,照常结出了尺把长的穗子。春谷子又香又出饭,麦茬谷子熬粥不黏,喝起来寡淡无味,它们收藏的阳光雨露太少了。春谷子碾成米,蒸干饭熬粥都出油儿,新谷子米汤一出锅,能香半个村子。平原上的人欠柴火,就把米轧成糁儿,煮起来不顶火,一会儿就黏了。也有连壳一起吃谷面的,放碾盘上碾出来喷鼻香,在石磨上磨出来味就淡了。谷面可以烙饼,可以搅糊涂,擀面条当面醭。碾净的米磨成米面,过春节时掺上黄豆面蒸“灯盏儿”,“年灯”是每月一盏,按月份捏出十二种不同的花纹,蒸熟了添上香油,黄陂草莛儿做灯心儿,穿上一缕棉花当灯捻儿,正月十五,点了放在祭祀用的神桌上。另外,各个屋门两边的门墩上要放门灯;鸡笼门外放“鸡窝”,窝中一只老母鸡抱一窝小鸡;牛屋里放的是“牛槽”;打麦场上放的是“麦垛”和“谷垛”;粮食茓子里放条盘起来的“蛇”,叫“常吃常有”。有新女婿来过十五,当嫂子的就要做几个“猴看灯”、“兔子看灯”、“王八看灯”,放在十二个年灯旁。聪明的女婿扭脸不看,还要回敬做灯的人:“谁做的谁看。”如果拉着让他拜灯,他又说:“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我们那儿不兴这一套。”闹的人不依,就把他按在院子里,头上扣个锅盖,放盏灯让他顶,他假装顺从,一边嘟哝着:“怕老婆顶灯,那是在床前地上,谁见过跪在当院!”说着,趁放灯的不留神,猛一起身,灯盏里的香油就全数洒在了大嫂子的衣襟上,气得她撅起嘴来,小姑子在一旁嗤嗤偷笑。 
值得提起的,还有犁地翻出来的谷茬子,人们叫它谷疙瘩。拿一杆连根小椿木刮成的疙瘩锤儿,踩着松散的新土,啪啪敲净了泥沙,成箩头成捆收拾回家,堆在院子里,是最好的柴火。 
萦绕着代代人事的谷子,是光色袭人的金子。 
高粱 
大块的高粱曾经生长在中原大地上,凡低洼的地亩,都是高粱林。高粱高,不怕水淹。清明下种,早十天不早,晚十天不晚。苗长一拃深时“锄四锄”,垄里两锄,掏苗过垄一边一锄,要深,松土保墒。长到一尺深时“抹横量”,横着深锄一遍,促苗多发根。长到齐腰深,再锄一次叫“耍独垄”,须根扎有巴掌大了,在大垄里拉两锄,除掉杂草,有肥的追一次。锄过三次,就等着收了。 
我知道的高粱有达子眼、高秆青、甜到梢、关爷脸、莛半截、珍珠矮、连毛僧……不下十几种。甜到梢的叶子宽厚有白霜,模样敦实,土名“甜秆儿”,水分大,可以榨糖。不记得有人成大块种过,只有那心闲之人,会在菜园边上种一行,让孩子们当甘蔗吃。大田里也有浑身长穗的“甜秆儿”,人称“二转子”,是好高粱的变种,吃着也很甜,只是篾子太厚,不能像甘蔗一样啃,砍下来劈成瓣儿,一节儿一节儿把穰子扳断揭下来吃。一不小心,刀子一样锋利的篾子就在手上划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冒出来,得赶快用嘴吮。连毛僧的穗儿像剪短了的拂尘,倒披下来耷拉在莛子上,扎扫帚最好。连毛僧口松,容易掉籽儿,籽落地里再出来,就成了野生的,一年两年,口儿越来越松,刚一发黑就掉得光光的,只剩下刷子毛儿。所以又叫“老不还家”、“老掉毛”,产量低,少有人种。 
立秋三天遍地红,高粱晒红米了。筷笼子一样的穗子,朝阳的一面先是粉红,一眼没看见就红透变紫了。背阴这一面,由青变白,一兜儿浆水被风忽忽悠悠吹硬。砍倒之前,先刷(掰)叶子。妇女孩子进地里,拣中间没被风甩烂的宽叶子刷,一把一把扎起来,刷牛腰粗一大捆,背回家去,再由老年人捋成一摞一摞的小把儿,放太阳下晒到半干,挪通风背阳处阴干,蒸馍铺箅子。每家根据人口多少,量用而收存。高粱熟透,有些亮秆了,就得从根到梢把叶子全都刷下来,拿细高粱秆儿捆好,砍罢高粱,这些成捆的叶子也干透了,收回去垛在场里,冬日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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