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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习惯成自然-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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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然?」
……死了?
在自己来不及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前;在自己来不及好好让她安享天年前;在自己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所好学校,等到毕业找一份工作,和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前……死了?
谁……死了?
「梓然!」季沐海大吼,他趋前摇了摇江梓然的肩,像要把他的理智摇回来——「冷静一点!」天,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了……
「冷静?」他缓缓地集中焦距,把自己摆入季沐海的凝眸中。呵,这是自己第一次没有避开季沐海的注视呢……「我很冷静啊……」冷静到不能再冷静了,浑身上下都是冷的,似是血液也冻结了。
「你这个叫冷静?!」白痴才会信!「你、你再咬!以为你的嘴巴不会烂是不是?」
什麽咬……他没有咬啊……
「还有你的手……赫!握成这样是在做什麽?嘴巴也……流血了?!快!快放开你……」
而不顾季沐海的阻止,江梓然依旧紧紧咬住唇片,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中,留下了红色的痕迹一个一个,好不吓人。季沐海索性一狠,撬开了江梓然的嘴巴,把自己的手臂送入他的口中。「咬啊,你继续咬啊!我的肉多,不怕你——痛!」
江梓然真的咬了,而且咬得毫不留情。
这……就是他刚刚咬自己的力道吗?季沐海痛歪了脸,却也有些庆幸自己的愚行。虽然真的痛得要命……他左手任凭江梓然咬,右手则是攫住了他的手,不使他自残下去。
忍住痛,季沐海见着江梓然扭曲的脸,心下也明白这个猝然的消息……的的确确打击到了他。
他是不大明白怎一回事,自己只听到了梗概,似乎是扶养江梓然长大的奶奶过世了……本来是个风平浪静的夜啊,又哪里知道天上会打下一道雷,震住了未有准备的他们呢?
一开始只是梓然打电话回去,没人听,以为奶奶在邻近的大婶家,又拨了电话去……
感觉上一切不大像是真的,要不是手中的痛楚犹在,季沐海真要觉得这是一场梦了……说死就死,人的生命消逝得竟有这样迅速?甚至梓然的奶奶还是在三天前过世了的……三天前,那时候他们在干什麽呢?是笑着谈天说地,还是出门逛街购物?
恍惚中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江梓然渐渐地镇静下来,他松开了牙关,憨憨看着季沐海吃痛的脸,嘴巴呆呆张了张:「……季沐海?」
「这下好了,你终於回来了。」他勉力一笑,抽回了手。
「我……」怎麽了?
「……你没事,只是一时受了太大的打击而已。」他喟然,「坐着,我去倒一杯水来。」
「喔……」他傻傻地应,傻傻地望着季沐海走入了厨房,又傻傻地望着季沐海端了一杯水回来——自始至终,也只有「傻」一字,可以解释他现下的样子。
季沐海把杯子放在他的手中,不禁要唏嘘:「有些事……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他也不是不明白江梓然的心情。小时候妈妈去世,自己的反应和这个人的样子其实也相去不远。
他知道这样的感觉。那不只是一个「痛」字而已。那是一个遗憾、一个不完全……从此他的心少了一块,找也找不回来。
「真的,不是你的错。」他再一次强调。
江梓然没有说话,他只是白白看着手上氤氲的水,整个人还在呆滞中。
季沐海叹了一口气。「总之,把水喝了,然後去睡一觉。你需要休息一下,才知道接下来要怎麽做。」
他连哄带骗,等江梓然真的喝下了水,再引领他到了房间,二话不说把人压在床上,接而盖上了被子。
「乖,好好睡。」
「……」
「睡了才有力气去处理,明天的课我会找人代点名,你就不用担心了。」他的声音软软的,一副就是在哄小孩的样。
而江梓然真的就是被哄了。他缓缓闭上了眼,一部份是因为他真的累了,一部份是因为他想要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一部份也是因为……季沐海这样的温柔。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觉,也许一觉起来之後,他会发现那只是一场恶梦,他的奶奶没有死,季沐海也没有这麽好……好到几乎要让自己心痛……
睡吧,睡了就可以忘了。
睡吧……
◇◆◇
他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到了自己一度居住的乡下。
唯一不在计画中的是,季沐海也一同去了。
「我哪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要是你一个想不开,跳火车自杀怎麽办?」
……他才不会。自己是想要这样说,可也明白现在的他真的是孤弱的。要是没个人在他的旁边,他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干出什麽事情来……所以江梓然也没有拒绝季沐海的陪伴,仅是淡淡说了一句:「随便你。」
而季沐海也是真的「随便他」,陪着他一同回到了乡下的那一间古宅、陪着他去殡仪馆,也陪着他来安排一切的大小事……甚至,陪着他一起选了灵骨塔,和那一些不肖商人们讨价还价。
说真的,季沐海的种种行径实在令江梓然怀疑,谁才是奶奶的孙子了。
可江梓然自己也明白现下的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单单要接受自己的至亲已不再世上的「事实」,他已经要负荷不住,遑论要他去处理那一些大大小小的後事了。
所以,纵是说不出口,他其实十分庆幸季沐海在这里,而自己,也并不是一个人。
江梓然慢慢把手上的纸钱一把一把投入火中,也仿佛投下了自己的一部份。在他眼中的火光炬炬,他的眼眶是热的,也是红的……因为火。江梓然一边凝视着纸钱慢慢燃烧殆尽,一边平平静静地开口:
「奶奶她……一直准许我去做任何的事情,只要不会伤害到自己和别人,她没有不同意的。要是我和人打架了,她也不会骂,但也不会站在我这里。她总是告诉我,自己闯的祸要自己去收拾……小时候我以为奶奶是不喜欢我,其实根本不是。她放任我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是也要我为自己的一切负起责任,一味向大人求助是不会长大的,这样永远只是躲在别人之下的投机份子罢了。」他娓娓道来,睇眄着火苗,像在黝目中燃了一把火。「『不论是为了什麽,伤害别人的时候也不可能不伤害到自己』——这是奶奶说的。」
「你的奶奶听来很与众不同。」
「是吧。」他浅浅一笑,「就算奶奶知道了我……喜欢男人,她也没有因而排斥我,反而告诉我男人与女人的结合也未必是好的。她只是感叹我的路不好走,可既然生在世上了,也唯有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他顿了顿,说:「其实我的爸妈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奶奶也是因为见了她们,才会这样说的。」
江梓然也是到现在才晓得,即使在逢年过节,奶奶也不许自己回来,是因为她的身体在自己去台北之後,不但是每况愈下,甚至在严重的时候,走路也不能好好走。奶奶就是担心他回来看到这样子,会毅然决然舍弃自己在台北的一切,回乡下来照顾她这个老人家,才以「好好留在台北读书,不要浪费回来的钱」为由,拒绝了他的思念。
一想到奶奶在信中、在电话中那样故作硬朗的样子,江梓然心中一恸,揪住了自己的心口,痛苦得不由自己。
而见到江梓然一脸的悲凄,季沐海也无言,索性问:「你的妈妈呢?」自己的母亲死了……居然连一丝一毫的消息也没有?季沐海不禁纳闷起来。
「……去美国了。」
「啊?」
「美国。」江梓然重复,像是担心他听不懂,又解释:「我妈在四五年前嫁了一个美国佬,早住到美国去了。」说得好轻描淡写,像是他妈妈只是去了便利商店买茶买烟似的。
「那……爸爸呢?」
江梓然嗤之以鼻,提到那个花心又少了良心的「爸爸」,更是一肚子的哭笑不得。「不知道,我有千百年不和他联络了,八成是窝到哪个温柔乡去了吧,而且奶奶和他什麽关系也没有,他也不会在意的。」
「说来我妈妈也不是什麽好女儿,她在和爸爸离婚之後,带着我到了这里,连一句『你好不好?』也没有,只是把八岁的我丢了下来,像在丢弃什麽无关紧要的东西……你知道吗?她在怪奶奶,怪奶奶怎麽没有反对、没有阻止,让她不明不白嫁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生了一个猪狗不如的儿子——」
「梓然!」季沐海斥责他,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他不喜欢看到江梓然这样贬低自己。他是哪里做错了?归根究底,他也是那一个婚姻悲剧下的牺牲者啊……他没有义务要受到这麽不公平的对待,也不该这麽看不起自己的存在。
江梓然扯扯唇,笑得好无奈。「我以为只要自己好好读书,考到一所好学校,等出了社会,就有能力让奶奶享福了,偏偏……」在自己什麽也来不及的时候,她已经走了……走了。
「梓然……」季沐海伸出了手,想要摸摸他,但江梓然在这一刹站了起来,他把手上剩下的一点点纸钱扔在火中,由炽焚的火炎来掩饰他的虚弱。他不再说话,这个晚上自己说的已经太多太多了……他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让自己心中的纷乱,渐渐沉淀下来。
良久,他轻轻说:「我累了。」
「嗯,去睡吧。」季沐海也只是说了这一句。他用钳子拨弄着火堆,说:「这里我来收拾好了,我不大困。」
「……谢谢。」
「谢什麽,是朋友就不要随便说谢谢。」哼,老是这麽见外。
江梓然一哂,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可脸上的笑不知怎地……有些僵。
是朋友啊……
是啊,是朋友了。
「那,晚安。」
「……晚安。」
目送江梓然回到屋中,季沐海心中一痛——那个人细细长长的影子,仿佛要断了联系般……看起来极度孤立无助。
现在的梓然是难过到一个极限了,瞧瞧他本已是太纤细的身子又瘦了一大圈,枉费自己出了那麽多钱、买了那麽多「好料」来贴补他,真是滔滔江水一去不复返啊……
要是梓然哭出来他也不会这麽忧心,偏偏他就是没有。明明伤心到了极致,却是一个呻吟也不吭,除了一开始的自残行为外,他可以说是平静得太平静了,这样并不表示梓然冷漠,而是……他根本不习惯坦白自己的懦弱,也只有一味把痛苦往心中塞。季沐海相信他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闷出问题来。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也不准哪一天天气好一点,他兴致一来开始爆发……他不想也觉得实在可怕。
这样的江梓然,真的令自己心痛。
心痛得不明所以……但是,就是心痛了。
如果时间真可以疗伤止痛的话,那麽,他希望回到台北之後的梓然不要再这麽压抑了。
他需要好好大哭一场,哭出心中所有的痛、哭出心中所有的悲——
不然,他会、心疼的……
◇◆◇
锵——
已不晓得这是多少次的声音,季沐海挣扎了一会,终是按耐不住,走到了厨房。
他叹一口气,走去拍了拍江梓然,拍回了他的三魂七魄。
「梓然,盘子破了。」他仅仅是陈述,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喔……」恍惚地应了一声,江梓然又问:「什麽?」
「盘子破了。」他手指比比地上,指着地板上不忍卒睹的「盘屍」道:「第三个了。」
「啊……我马上收拾!」江梓然慌忙蹲下来,在季沐海不及提醒他「小心」之前,他的手指也已经划出了一道血口。
「笨蛋!」他把江梓然抓起来,小心翼翼自他的手中取下了碎片,扯住他离开一片狼藉的厨房,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医药箱来。
「还好,割得不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上好了药,季沐海把电视的遥控器放入他未受伤的手中,指着电视,然後说:「你乖乖坐在这里,盘子我来洗。」
「可是……」
「现在的你根本是乱七八糟,我来反而可以保住一些碗盘的性命。」
「……」江梓然想要辩白,却在瞄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後,默默住口不语。
沐海说得对……现在的他,一整天都在恍恍惚惚的,唯一在做的就是给人添麻烦而已。
他垂下头,沮丧之情显而易见。
「欸,别这样。你只是这一阵子反常一点,又不是一辈子这样了。」他拍拍江梓然的肩,安慰道:「现在你需要的只是多吃饭多休息,你的人生可不是到这里结束了,再少也有五十年要活下去哩!」
江梓然朝他眨眨眼,不知是有懂还是没懂。
季沐海喟然。第一次看到梓然这麽心不在焉的样子,要觉得没有不忍是假的。他宁可梓然对自己冷嘲热讽、挑毛拣刺,也不要他和行屍走肉一样,人活着偏偏少了灵魂。
他揉揉江梓然的发,心中叹了叹:痴儿啊痴儿……
瞅着季沐海走入厨房的背影,江梓然放下遥控器,压了压自己的伤口。
一点点的刺痛,证明了自己还是有感觉的。
并没有想像中的糟糕啊……整个人倒在沙发上,久久未听到预期中的破裂声,江梓然不解地走向厨房,只看到地板上的碎片早已整理好,而季沐海正一个接一个把盘子洗乾净,再俐落地放到架子上,完全看不到昔日的笨拙。
「沐海你……」哪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瞟了他一眼,本来要骂怎麽不坐在客厅看电视,偏偏又想到自己喋「盘」山河的丰功伟业……他咋咋舌,不甘不愿地解释:「我之前不是一直在打工吗?这——」意指自己出神入化的洗盘子功夫。「就是在餐厅给老板磨出来的。」又顿了顿,他说:「以前是你打死不许我来『越帮越忙』,现在可好了,以後洗碗的工作,就是我来负责了。」
「……」
「不说话,我当你是默认了喔?」
「……钱是你出的。」无功不受禄。
「菜是你炒的,家事是你在做的。」他轻轻松松堵回去,想来是准备了很久。
「……」
「就这样,OK?」
江梓然开口欲言,可还是默不了声。
为什麽……对自己这麽好?说真的,他对季沐海的态度一直不算好,他甚至常常撩拨他,不把这个人弄到七窍生烟的地步不甘休,以抨击他的自信心来满足自己微薄的自尊,思及此,他苦笑了起来。
——伤害是一把两面刀,你伤害别人,也等於是在伤害自己。
奶奶曾经这麽说,自己却是忘记了。现在这样……是自食恶果吧?他自嘲一笑。
「我找到一份工作了。」江梓然莫名天外飞来一笔。
「嘎?」
「晚上六点到十一点,从下个星期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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