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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歇马山庄-第4部分

小说: 歇马山庄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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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又正在上课。
买子低下了头,稀黄的头发垂了下来,说,翁老师,我想跟你说说话。买子一口普通话真是好听,像电视里的播音员。月月看了看表,说好的,十分钟,在操场边,就等十分钟。
下课的铃声响起,月月夹着教科书奔向操场边的买子。这时日光已在西天上给买子投下长长的影子。月月踩在影子上,看到买子那双无处可放的粗糙的大手,就想起一个多月前把自己的手握上去的情景,这一握使她和庆珠的友情得到延伸,延伸到与歇马山庄相距十几里外的学校操场边。买子的嘴唇又一次裂开一道云缝,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霞光。买子说翁老师,我想请你下饭店。
一个简陋的叫做中街的小吃部里,买子要了三个菜,买子进饭店刚菜的样子很随意也很地道,没给月月带来一丝一毫的尴尬。他动作很快,一会儿就自己抹了桌子,重洗了筷子,拿来凳子。给月月递凳子送筷子都像一个周到的哥哥。真正坐下来,他冲月月笑笑,说,这地方,我和庆珠吃过好多次饭。月月看一眼买子,嘴角动了动。买子说,翁老师,你是庆珠的好友,我有话就想找你说。买子用异常平淡、平静的语气,开始了他要说给月月的一切。
买子
    庆珠离开人世之后,买子大病一场,高烧持续不退连日说着胡话,吓得瘫痪的母亲瞪着深陷的眼睛直喊买子。后来烧退,神志有些清醒,一个幻影里无处不在的穿着绿纱裙的庆珠渐渐隐去,空荡荡的屋宇间就一下子被痛悔和自责涌满—;—;为什么要怀疑庆珠,为什么要折磨庆珠,是自己逼死了庆珠……痛侮和自责洪水猛兽似的一瞬间没成一汪水域,吞淹着歇马山庄东崖口的草房小屋。买子挣扎着,游动着,粗粗的喘息旋动着气流,反复的辗转阻挡着母亲的亲近。母亲在儿子卧炕时拼力爬起,一匹折了双腿的老马似的,缩着身子在灶坑与屋子间慢慢蠕动,给儿子摊鸡蛋熬稀粥。买子对食物视而不见。他一次次战兢兢爬起,又一次次颤巍巍躺下,他痛悔自己在最初时辰没有当着庆珠亲人实话实说。那时他若实说,庆珠的亲人会把他打成肉酱。而现在,他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有人把他打成肉酱。他的胸口压着铁锅似的憋闷,他的胸口积郁着一团气体直灌脑顶。他一次又一次地追问,为什么要逼庆珠,为什么怀疑庆珠?为了什么?是因为她的天地大了,因为她提到镇长?他回答自己。当买子的意识里一下子走进镇长,憋闷的心绪兀地有了转化,自责和痛悔像露水似的噬噬蒸发,空荡的屋宇间蓦地飞进无数句“你为什么不是镇长!”买子嗷一声爬起,冲着窗外高呼,镇长顶屁!他的叫喊惊动了院子里正在晒太阳的狗,狗颠颠地跑到炕前摇头摆尾。和狗的目光相对,他突然就低下头来,钻进被窝。他的号叫只能惊动一条狗尾的摆动令他羞怯又失望,他蒙被三天三夜,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当他再度醒来,已经是个阳光灿烂的早上,他慢慢爬起来,穿了衣服,把母亲抱到炕上,母亲在他病重的几天里一直没能上炕,地下吃地下睡。当他贴着母亲的脸闻到一股柴草灰的气味,他的眼泪滚落下来,这是庆珠死后他第一次落泪。就在这时,买子感到,有一种东西,一种坚硬的有些可怕的东西,虫子似的爬进了他的心窝、血管、筋骨。
买子一爬起来就投入小批量的生产,并非为了检验自己能力,而是为了尽快上镇。买子这天给母亲做好一碗肉酱面条放进盆里,就用单轮车推砖上路。因为砖少,省去了雇车的程序,锈红的花砖不等上镇,就在月亮山下荒地的路口上遇到买主。他把空车放在镇汽车站门口的空场上,只身走到挂有“中共翁古县歇马镇政府”黑体字牌匾的镇政府,这里他经常路过却从来没有走近过,政府这地方好像与他这种吃苦卖力过日子的乡巴佬从来无缘。走到后院,走到写有书记室、镇长室的走廊牌旁。书记室没人,他看见镇长室里一个扁平脸男人在那看着什么材料,买子门口停停,迟疑一会,在衣兜里展开手中的纸条,心里默念着纸条上的话:镇长大人,小心你的乌纱帽,你等着,总有一天,歇马镇会有一个毛头小子顶掉你的狗尾巴官。买子越过镇长门前,朝书记室走去,他把一张写有十几个蝇头小字的字条塞进门缝随后大摇大摆走出后院。买子从后院往前院走动时,故意迈着方步,两手背着,脖子板得很直。从镇政府出来,买子去了一趟庆珠生前租下的理发店,那里边一切都没变,只是庆珠二字改成秀秀。那个叫着秀秀的女孩朝他笑笑,就听身后卖杂货的男人喊快看,这就是死了的那个庆珠的对象。买子没有回头,买子一直前行,绕过百货栈来到月月学校。
月月和买子
    月月一直以为,买子请自己下饭店是要说说对庆珠的怀念,说说日子的艰难,烧窑的劳累,月月知道每个山里青年都有一旺火热的理想。可是买子要了两瓶歇马镇自制的汽水和月月对着喝,只问一些学校的事就什么也不说了,好像在他那里什么理想都不存在,什么艰难都被消化。他看上去很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悲痛。买子不说,月月便不能挑起别人的伤痛。月月看着被庆珠说成一团火的买子,他人已瘦得不像样子,方方的下颏就像一只铲豆腐的木铲,木铲下喉结高高隆起。他一会儿关照一下月月,让月月吃菜,一会儿自顾自吃,那吃相好像好多天没有吃饭,一盘烟豆腐、一盘烟肝尖、一盘油煎土豆丸一会工会就减少一半。月月细细地看着,从他身上寻找着庆珠传递给她的那种与国军不同的感觉。他吃一会儿,抬起头冲月月笑一下,之后拿起装有烟肝尖的盘子,也不管月月是否嫌弃,顺手倒到月月的碗里,翁老师,你吃,我请你来就是吃饭,我希望你能吃好。
小饭店里,他们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月月在买子带动下吃了一碗小豆米饭,打扫了菜底儿。买子给母亲要了一包猪头肉后坐在离她很近的对面。月月发现,买子确实与国军不同,国军不会请她吃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让一个异性朋友毫不尴尬地把饭桌扫劫一空。买子身上确有庆珠说的那种随意流淌的热情、散漫、不拘小节,并且这种不拘小节让人感到熨帖、舒服,有种舒心的暖意,有种热热的气流,只是月月不知道这热情后来怎么就使庆珠产生痛苦。买子吃完喝完,看着月月吃完喝完,之后重重抹一把脸上细密的汗珠,拉开洇有砖红污演的旧秋衣拉链,说,翁月月老师,今天对我很重要,我能请出你来对我很重要,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天庆珠葬礼上你握住我的手,我就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和别人不一样……
月月不知道买子说的不一样,是说她大方、开放,能够跟他出来吃饭,还是指她没把他当成粗野的人看待把他看重。其实如果不是通过庆珠,她是不会这么对他的,当然这么对他她没有丝毫后侮,他确让她感到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分手时,买子没有回头,他提一包猪头肉很快消失在百货栈门前的拐弯处。月月目送他,心上突然涌出一个灵感,买子—;—;接公公班的最好人选。
一个靠烧几窑花砖维持没有土地的乡村生活的农民,竟然能够请客吃饭,给月月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这震撼在当时并没显现它的全貌,当月月离开饭店返回学校,想到自己镇上工作五年,与国军恋爱四年,却没有真正做一次镇街的主人,一种说不出的感慨便由反思起始往心底深处下沉。形成一种久久的波动。当然震撼的不是吃饭本身,而是导至这种行为方式的意识,而是对生活的另一种安排,歇马山庄的日子早就该有另一种样子的安排。
初见买子林治帮以为是来要地,以为入夏以来顶不住拖坯烧窑的燥热突生要地的念头。五年以前,林治帮在歇马山庄当政不久,还真想过住窑洞的一对母子没地种如何处理。买子坐在炕沿边,直言直语的样子,说林叔,我有一个念想可能要冲犯你,可是我明人不做暗事,我要和你竞选村干部。买子将这样一句林治帮乃至整个山庄人都会觉得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时异常沉稳、平静,就像向买雁尾砖的人讲述砖的制作过程,小眼睛平和地瞅着林治帮。
林治帮盯着买子,初时他像在野地里突然发现一条黄鼠狼似的,目光兀地凝住,脸腮肌肉下意识抖了两下,少顷,目光游动起来,林治帮开口,你有什么家什?
买子说,两个,第一,铁匠炉变成雁尾砖场,第二,留下出民工的男人搞庭院经济。
林治帮说,谁都会这么说,你拿什么叫大伙信?村干部可是大家选的。
买子说,我当大家许愿,用人格担保。
林治帮对兆头,对冥冥之中潜来的事物已经过分敏感,这敏感让他的思维晒蔫的生菜突然浸进水里似的在买子身上滋润开来。而恰在这时,国军和月月浇地回来,他们一进门古叔平就通报了信息,说买子要当村长。月月兴奋地大叫一声,这是真的?我早就想向爸爸推荐我怎么给忘了。
一段时间以来,月月上班忙于在镇上给哥哥租房,下班忙于给国军熬药,忙于参与婆家园里地里的活路,买子那天在饭店里给自己的启发让她早已忘在脑后。婆母的通风报信令月月异常兴奋,她想不到她竟那么准的与买子思路相撞。月月点上柴油火炉,把草药泡在水中坐上去,之后来到公公房内。因为有儿媳妇,林治帮一夏天不敢光膀,他见儿媳进来欠了欠身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月月说爸,买子是死了的庆珠的对象,庆珠是我朋友,我了解他,他接你班最合适。月月没提那天吃饭店的事,为了表示郑重其事,为了不用谈自己对买子的感觉就能把语言的分量加重,月月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了解他,他接你班最合适。
林治帮思谋半天,回答儿媳,说山庄人可不一定认他,太嫩。
月月说爸,我只是提个意见供你参考,一切都由你自个来定。
儿媳的话在林治帮那里起到了推波逐澜的作用,他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一个刚过门的儿媳向他推荐人选他不能不考虑,这与他喜欢儿媳的懂事有教养没有关系。关键在于,在这个晚上,林治帮却从各个角度分析了买子。
林治帮于夜半十二点时,在老婆刚刚入睡的鼾声中爬起来写了一纸辞呈。林治帮写完辞呈,点着一颗烟,对自己满意地笑了:多亏自己对一场大火之后冥冥之中的东西有着超然的领悟。
关系到林治帮和买子命运的日期商定下来,关系到儿子和儿媳的命运,关系到林家大院是否一如既往安泰的事情已颤巍着冒出须芽。
那是买子来林家大院送礼的第三天,雨云渐渐密布天空的傍晚,月月下班回来拾掇满满一盆衣服奔向屯西水库。虽然结婚刚过三个月,她走在屯街上完全一种老媳妇感觉,一些婆娘同她打招呼都问国军的病怎么样了。为了不使屯人闻到满街的中药味胡乱猜测,月月婆母到处声扬儿子是阑尾炎。月月一路说着笑着赶着街上的鸡鸭,当她来到水库下游小溪,晚霞也把小溪波波的粼光作成了一幅画。月月搬来一块石头坐下,脚一瞬间就没进了清冽的水流,月月将所有衣服都泡进河底踩着,之后动作麻利地一件件搓洗,然而,当她最后一件衣服洗完抬起头来,坝堤上一个光着脊梁的小伙正站在往事的一端冲他微笑。
买子到大坝来其实是在怀念庆珠,一段时间以来他动辄就来到大坝,没在水里静静地想一会儿,他此时的想不是折磨自己也不是责怪庆珠,而是一种淡淡的思念。买子在淡淡地思念着庆珠的时候,看见在下游洗衣服的月月。
见月月看见自己,买子一溜小跑走下坝堤,来到月月跟前,他显然是刚从库水里出来,黄黄的头发一绺一绺滴着水珠,柴色的胸肌拱出凹凸不平的色块,在晚霞中泛着水湿的光亮。月月第一眼看见买子心头猛的一动,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月月来不及想,这亲切感和多天以前的小饭店有关,还是和三天以前登门造访坦露了和月月巧合的心情有关,还是与他那纯朴的、没有任何包装的笑有关,反正当买子挨近月月,月月感到了一股缓缓的被一种坦荡荡的流风包围了的感觉。买子说,翁老师,我看见你真高兴,就像看见我姐。买子立在水里一边捋着打绺的头发一边说,嘴角显出刚毅。买子的爽快像一块热地瓜揉进饥饿的胃,月月感到心里很舒服。月月说你有姐?买子说有,在黑龙江。月月说那你就把我当成你姐吧。月月也学着爽快,边说边洗脚穿鞋。买子一直自家人似的看着月月,粗粗的喘息着。月月一只脚穿好鞋踩在石板上,另一只刚伸进鞋里,便晃了一个趔趄,买子慌忙伸手去扶,当买子粗糙的大手握住了月月纤细的胳膊时,一泓温水在月月心间散开来。月月故作自然地哎哟一声,说你抓痛了我。买子却难为情地说我这脱坯的手,太重。
黄昏吞没了溪流上粼粼的波光,买子端着月月满满一盆衣服与月月并行着向屯街走来,买子调皮的孩子似的一会儿把盆顶在头上,一会儿把盆夹在腋窝。月月一直想说话却一直找不到什么话,思路的堵塞让月月对自己大不满意。她狠狠甩了甩脑袋,渴望思路爬上一个什么藤蔓,可是那思路东撞西撞总是找不到路子,快近屯街的时候,买子说翁老师,我是个粗人,今后有什么事,还望你多包涵。
买子抓痛了月月,使月月再不说话,令他有些意外,买子不知道怎样挽回这意想不到的局面。他一时间想到庆珠,你就是把庆珠胳膊剜一块肉只要不是恶意,她也不会生气,翁老师毕竟是翁老师,而不是庆珠。月月噗哧一声笑了,看你说的那算什么?因为买子再一次提到粗人,月月的思路一下子爬到雁尾砖,月月说真是的买子,我什么时候去看你烧雁尾砖?无话找出来的一句话,像一个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通电的灯突然一亮,照在了上河口黑下来的屯街泥道上,令月月买子眼前一片开朗。买子说对呀,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去看我那时像个灰耗子。月月恨不能现在就去,她想这么长时间,怎么就想不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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