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与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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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时语塞。
“伤疤”说:“奇怪的是,官府怎么知道我在马帮里混,而且在你们这小村子里呢?”
听了“伤疤”这一席话,他觉得很难过,他本想告诉“伤疤”,告密的就是他爹万大山,“伤疤”说不定会立即冲进他家,将万大山给毁了。“伤疤”不知道的是,他在那小镇上做铁匠徒弟的时候,万大山和立邦曾经在那镇上住过几日,对他脸上那条伤疤印象深刻,因而去告密领赏就不足为怪了。
他感到自己真的难办起来了,泪水也涌了出来。
“伤疤”看了看天,说:“看样子今天晚上还要下雪,即使不下,恐怕一时也难以晴朗,这也好,可以让我们安全离开这里。”
他想从“伤疤”脸上看到坚毅和镇定,但“伤疤”分明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就这么定了,你不用回去了,天一黑我们就离开,说不定这阵子那帮人正在村里搜查,在村里找不到我,就会到外面来的。别多想了,你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吗?”
看来万大山看他没走眼,他确实是阴柔的一个人,埋在他骨子里的软弱和忧郁在那天黄昏差点让他们的出走成为泡影,因为在他们离开那座碾坊不到一袋烟工夫,官府的人就到了碾坊,里里外外搜了遍。
那时,西边的天空还残存着一丝灰白,他还能看见他家所在的那块山头。一阵寒风从山头刮来,他似乎从风里闻到关于他那个家的所有气息。后来“伤疤”说得对,在他身上,就是有一股让人做呕的酸臭的文人气,太容易动情,时时都在伤感中,和一个半拉大的娘们简直是一个窝里出来的,看着他揪心,想着烦心,如果梦着他就恶心,“伤疤”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脸胀得通红,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完全变成了虚荣,也变成了自卑,使他突然觉得这世的人都拿他不当回事,都同万大山一样瞧不起他。这样一想,他感到更加难过,慢慢就变为愤怒。这也是他后来和“伤疤”闹翻,拒绝和“伤疤”一起去缅甸,而“伤疤”在缅甸因为赌博和女人被人杀死。
那时,他实在是伤感和矛盾极了,当那阵刺骨的寒风吹来的时候,他拼命地想嗅出一切关于他家的所有气息,甚至那时他觉得他那个始终是一副死人脸的弟弟也觉得亲切起来。他想喊他娘:娘,娘,你在家里吗?娘,你还不知道,你的儿子多多就要离开你,到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了。娘,你在哪里啊?他真的要喊出来了。他娘那时还不到四十,却显得憔悴和苍老,他真担心她在某一时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倒下去,再也不能起来了,而她身边连扶她一把的人都没有了。
突然,他看见了他娘瘦小的身子出现在院子门口,好象在寻找什么,可他却想她是在等待他回去。
他朝坡上跑去。
“伤疤”低低地吼道:“你如果要回去,就别出来了!”
他停了下来,几乎是哀求道:“我就回去看看,给我娘说几句话。没人知道你在这儿。”
“伤疤”暴跳如雷:“那你就给我滚回去!”
说完,就要起身走开。
他想起了他爹万大山,就是这个土匪头子告的密,官府的人正在村里,一定和万大山在一起,而且万大山知道他和“伤疤”经常在一起,他一出现,一切就会暴露。
他叫住了“伤疤”,后者回过头来,恼怒地看着他。
万大山使他彻底打消了回家去看看他娘的打算。
娘,多多走了……
他哭了起来。
“伤疤”说:“别磨蹭了,天黑了,我们赶紧走!”
他抹去挂在腮帮上的泪水,再看看山坡上的屋子,他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越来越稠的暮色里。他的心,也像夜,正慢慢地将白昼的一切收拢了去,将一片由灰渐黑的夜幕悄然地笼罩着山野。
“伤疤”抓住他,两人迅速进入枝条光秃的树林,然后很快出现在林子的另外一头,只见他们拐上一条小道,转眼就消失了。
第二十卷
桑葚将那张X光胶片扔在了路边一只垃圾桶里。医生很乐观,告诉他,他大部分伤都不会留下后遗症,只是身体里的那两粒铁砂蛋最好尽早取出。他说这段时间胸部腹部都没有出现不适的情况。医生说,看来你的情况基本上还是稳定的,说明以前的手术是成功的嘛,从片子上看也是这样,不过你还是尽早到省城大医院去将手术做了,不然,如果铁砂在身体里久了,引起恶化或病变,就不好说了。
阳光强烈,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
桑葚被知了的叫嚣搞得心烦意乱,便抬头看看天,天蓝得一丝儿云彩都没有,他就知道这天气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变化的,心绪便恶劣起来。
更让他感觉不爽的是,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商场和宾馆之间的空地上闪了一下,他看出那是他老爹。他本想立即走开,却发现他老爹是和几个警察在一起,好象为什么事正聊在兴头上。
桑葚想:“老爹是不是要写警察,来采访警察了?”
桑葚曾对他老娘抱怨道:“像爹这种爬格子的码字匠,写死了也没什么出息,还不如回乡下去做个村支书,几年下来也可以捞他一把的。你看看别人家里,再瞧瞧我们家,那差别就甭提了,可他就是看得顺眼。”
他老娘说:“他要是看不顺眼,还有你啊?”
桑葚拐过市政府旁边的大道,进入一条小巷,买了一瓶汽水,正喝着,却听见蚂蝗在叫他。
蚂蝗正在巷道口的茶馆里喝茶。
令桑葚感到意外的是,“盖世太保”和男贵妃也在。
桑葚走过去,蚂蝗便高声叫老板再来一碗茶,“盖世太保”说再要一包瓜子,一包开心果,一包牛肉干。
男贵妃对“盖世太保”说:“是你的开心果来了,还是你一直都是别人的开心果?”
说这话的时候,男贵妃根本就没往桑葚那边看。
“盖世太保”眨着她那双被眼影糊得像大熊猫的眼睛说:“说什么开心果不开心果的哟,和尚是活得自在,与我有什么相干?况且人家的心上人都回来了,还要我去开人家的心?别你妈的臭美了。”
蚂蝗正在和桑葚寒暄,听得最后几句,忙问:“谁的心上人?”
男贵妃却接住“盖世太保”的话说:“说得这么酸,怕是又吃醋了吧?”
“盖世太保”一脸不屑:“老娘谁的醋都不吃,只喝盖碗茶。”
桑葚说:“今天这么巧,都来这儿喝茶!”
桑葚给男贵妃点点头,后者也笑了笑,算是还了礼。桑葚再给“盖世太保”点点头,后者只泛了一下眼睛,便只顾嗑瓜子去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便说:“哎,牛肉干,和尚,贵妃,你们吃,蚂蝗,吃!”
桑葚拿眼睛问蚂蝗:“怎么和男贵妃混在一起?”
蚂蝗看出桑葚眼中的意思,一边叫大家喝茶,一边说:“今天大家真如和尚说的,凑巧了,既然是凑巧了,就一起喝杯茶嘛,以前大家都是哥们儿,好久没在一起快活了,今天就好好聚聚。”
“盖世太保”说:“贵妃怕是你请来的吧?”
蚂蝗说:“都是哥们儿,不谈谁请谁啊,贵妃和我是同学嘛,比和尚和你低一个年纪,是学弟了,碰在一起了,总得说说话。”
“盖世太保”将口中瓜子壳一口吐出,嚷道:“你他妈蚂蝗今天也不耿直起来了?想磨合大篷车与和尚的关系,也不用这么转弯抹角的。是不是大篷车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把和尚给卖了?”
蚂蝗说:“那你问问贵妃,我做这样的事了吗?”
男贵妃不以为然地说:“虽然蚂蝗和我各自跟着不同的人混,可也不至于出卖自己的哥们,‘盖世太保’可真是‘盖世太保’,鼻子比狼犬还灵啊,可是这次你是说错了。”
“盖世太保”说:“哼,在枇杷城这个屁股大点的地方,能瞒过我的事,有吗?”
蚂蝗叫桑葚喝茶,说:“这女人脑袋里的筋多了几根。”
桑葚埋着眼说:“让她说吧,不就是几句话么?”
桑葚这态度使“盖世太保”感到受了压,她痛恨这个比他老爹还阴的男人,在他眼里,她“盖世太保”连一堆狗屎都不如。可是,这次她有了报复这个男人的法子,只是她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咋呼的小女子,她决定先绕绕圈子,然后再让这个男人下不了台。
“盖世太保”说:“都你们太妈的冲壳子装阔嘴,有的人还没死,本身就是奇迹,有的人把朋友卖了,还他妈的装君子,有的人做了别人的狗奴才,还在老娘跟前装大男人,老娘一个劲的呸呸呸!老娘就喜欢给你们他妈的——呸!”
一席话将三个男人都给骂了。
蚂蝗敲着桌子,口气强硬地说:“你说我出卖了和尚什么了?”
“盖世太保”见有人上当了,心里便乐了,她偏着脑袋不搭理。
蚂蝗说:“就算和尚和大篷车火拼,我和贵妃都会各帮各的哥们,但今天,贵妃和我也哥们。女人,女人,你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
“盖世太保”说:“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鸟,你不出卖朋友,怎么和朋友的死对头在一起?你骗老娘没长奶头啊?”
桑葚喝着茶,男贵妃也喝着茶。
蚂蝗说:“我看你恐怕又是被人给甩了,给卖了吧!”
这话捅到了“盖世太保”痛处,几天前她刚被那个在邮局门口碰到他们时挽着的那个男人给抛弃了。
“盖世太保”叫了起来:“你妈才被卖了!”
桑葚突然抬起头来:“算了,至于这样喊吗?蚂蝗这人你不清楚,我可是清楚,他不是你说的那号人,你就别说他的不是了。”
男贵妃附在蚂蝗耳边说:“‘盖世太保’总是这么下流放荡。”
没想这话被“盖世太保”听见,她将手中的瓜子朝男贵妃扔去,破口大骂:“男贵妃,你他妈做贼了?如果是你妈养大的,就把话说大声一点啊!”
男贵妃自觉丢了面子,想站起来还击,被蚂蝗按下了,桑葚也劝了一句,这使男贵妃非常意外。
“盖世太保”说:“知道为什么别人就你男贵妃吗?是你妈烂,你妈无能,生了你这个变态。”
桑葚喝道:“你就不能省点口水少说两句吗?”
“盖世太保”立即将矛头转向桑葚:“我喜欢,怎么了?”突然换上一副半阴半阳的笑脸,“我知道你们不欢迎我,厌恶我,瞧不起我,尤其是你和尚,你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高人一等的人了。你们一定在肚子里骂我是婊子,娼妇,贱货,淫妇,烂人,痈疽,哼,我知道,我他妈的什么都知道。”
桑葚说:“那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你,是你自己想多了,想得太多了。”桑葚见女人那样子,口齿都紧了。
“盖世太保”说:“是我自己说的,没错,你们这些善于装神弄鬼装正派的男人,又他妈的可以将我当笑料给抖出去了。我不怕,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们又算什么玩意儿呢?不就是一个一个炮筒先生么?那个大学生,到窑子里来泡我的时候,说什么审美,什么他妈的追求美,还说如果老是跟一个女人,就是什么审美疲劳,爱情危机,我不懂!可我什么都懂,连那看起来还像那么一回事的大学生都是那货色,你们,更是上不了宴席的狗肉。人嘛,不就是生下来,龇牙咧嘴地吵吵闹闹,快乐地活着,或者悲惨地活着,然后去死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你们,你们他妈的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就是这么一种人,自在,就喜欢和你们这种大炮混蛋对着干!”
桑葚说:“这世界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
男贵妃说:“是啊,我们都完了,就她一个人是人。”
蚂蝗把牛肉干每人面前放了几块,说:“边吃边说,这牛肉干,可是越嚼越香。”
“盖世太保”说:“大家都是吃过夜茶的,新鲜不新鲜的都是那么一回事。真假都是戏,君子与婊子;好歹都是钱,白脸与红脸;死活都是命,男人与女人!”
蚂蝗叫道:“真还小瞧了你,说得倒是在理。”
桑葚心里想:这烂货若是读得几摞书,我老爹和那些做官的,怕是要被她弄疯的。
桑葚说:“我可不想和女人吵架!”拿起一块牛肉干,“我只听说过,母鸡即使生不了蛋,也会咯咯咯咯地叫!”
蚂蝗拍了一下桌子:“和尚,妙!”
男贵妃夸张地鼓起掌来。
“盖世太保”懒洋洋地说:“只要是做母鸡的,都得生蛋,这可是老实话。男人不下蛋,可不见得就是公鸡,老娘我可是喜欢摸摸那些不公不母的杂种。”说罢,放狂地大笑起来。
“盖世太保”就像一架启动起来就无法停止的机器,而且极其善于在五音阶做游刃有余的回旋。
桑葚说:“什么话都是你说的,我们可是规规矩矩地接受你的批评。”
蚂蝗和男贵妃也点头称和尚说的是,你“盖世太保”是专家学者,我们都得听你的教诲。
“盖世太保”拿出香烟来,姿态优雅地给每人扔去一支,桑葚将火机打燃,替她点上了。
“盖世太保”说:“和尚啊和尚,你他妈就是女人的克星,也是女人的灾星,当然,也可以说是福星。你没变,还是那么讨女人喜欢,不,让女人动心。你们嘛,”指着蚂蝗和男贵妃,“还嫩着哪,多向和尚这杂种学学,你们看他给我点烟的样子,哪个女人都想吞了他。”
蚂蝗说:“就给你点了烟,你就是他的人了?”
“盖世太保”一嗤:“你那灯泡眼,能有那见识,看得清和尚?”
蚂蝗说:“我可不稀罕。”
“盖世太保”说:“和尚,你整天游荡,可不是像过日子的人,你们男人怎么都是这德性?那,就不想去泡一个?我那儿有线。”
桑葚未置可否。
男贵妃看了一下手表,站起来,说:“有点事,你们说话,我先走一步了。”说完,就同三人告辞了。
“盖世太保”本还想就蚂蝗和男贵妃今天在一起喝茶的事再发挥一番,却觉得那太伤神,就不想说了。
倒是桑葚突然问蚂蝗:“男贵妃今天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蚂蝗也说了实话:“他是来探探我口风,想知道你伤势怎么样了,还有,就是,就是我们还是不是揪住大篷车不放。”
“盖世太保”立即尖叫起来:“瞧瞧,老娘刚才说什么来着?蚂蝗,你他妈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桑葚没有就蚂蝗的话发表看法,但蚂蝗和“盖世太保”都看出他的脸阴沉得可怕。
三人沉默下去。
“盖世太保”无话找话道:“至于我嘛,我与和尚一样,是路过这儿,心里也正烦着,碰到蚂蝗,他和贵妃喝着茶聊得欢。”她又点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