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与土-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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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说什么了?我不就说到了鬼么?可你不是说你好象见鬼了的,我也是依着你的意思在说的。”
他老婆说:“懒得和你说!”
他说:“那好,你给我冲杯茶吧。”
他老婆便给他冲了杯茶,便说身子脏了,要洗个澡的。
他立即便想看老婆洗澡。
他说:“多烧点水,我也要洗的,身子都发臭了。”
他老婆烧好了水,便在洗手间洗澡。
枇杷城这地方上人,为图方便和节俭,将卫生间和洗澡的地方合在一起,既解决了洗澡和大小便的问题,也节约了空间,也就是节约了金钱。
他听到那哗哗的水声,心里就给猫爪子给挠着似的,他一边想着那水声是如何的美妙,然后想到他那老婆是不是已经开始脱衣服了,又一边听着邻居是不是也有女人洗澡的声响,但邻居那边像死光了人,一直没声音,他只能设法去偷看他老婆洗澡了。
儿子桑葚的突然回来使他乱了阵脚。
但他迅速镇定下去,庆幸自己只走到卫生间门口,还没来得及朝里面窥视。
这些都是在他娘死之后发生的事了,他就这么活下来的,他在他娘去世的短暂的悲伤之后就而很快恢复到琐碎和平庸的日常生活中去了,而且开始意识到自己满脸满肚子的老气,便承认自己已经接近老的边缘了,尤其是儿子出现在面前,用他那副与世有仇的神色看他的时候,那种苍老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老家那座房子孤零零留在了山坡上,后来完全坍塌了。几年后,当他终于能带上妻儿回来时,那座房子已经完全变成了废墟,再过几年回去,山坡上再也看不出曾经有座房子的任何痕迹,疯长的野草将他家的一切声息、痕迹都给取代了。面对这样的景况,他都忍不住一阵唏嘘。
但那间屋子里发生的关于他娘和那个土匪头子光屁股在一起快乐的情节、那块永远是湿润和布满了鸡鸭毛的院子、山坡下那座见证了他亲爹和他娘浪漫爱情的碾坊,都在他心里永远留存了,后来,他同安葬了他娘的那天最后一次看见的他娘卧室后墙上的那方小孔,也同样存在了他的记忆里。
那天,他在屋子里住了最后一个晚上,在风声、雨声和老鼠的尖叫声中久久不能入眠。他甚至在黑暗中都感到那个小孔后面有一双眼睛,一双锐利而险恶的眼睛,正在窥视黑暗中的他。但他仿佛又觉得那双眼睛就是自己的,他自己在洞口的外面偷窥着自己,而在屋子里的自己却无法看到外面的那个自己,这样的结局是,他被那个拥有偷窥嗜好的多多给镇住了,自己已经中年,而正在外面偷窥的多多还是一个毛头小子,他们是一个肉体,却分属于不同年代,那个年轻的多多正在窥视中年的多多,而中年的多多却一时无法猜测那个愣头青小子的意图,他是不是要以窥视的方式报复自己以前的偷窥行为?或者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永远保持那种让他感到愉快的行为?
他焦躁地坐起来,将油灯点上,昏暗的灯光里,那小孔不易察觉地出现在视野里,他立即被小孔外面的黑暗和黑暗中的一双眼睛弄得异常恐惧了。
后来,他想起那个晚上,再把老婆说的话和自己联系起来,他倒真的觉得自己是有些神经质了,老婆的眼力还真是准。
他就那样坐在床上,将自己能够想起的一切关于他娘的往事都一遍又一遍地想过了,一直想得脑袋像一块巨大的秤砣,吊在了脖子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但屋子里异常地寒冷,他冻得将所有衣服穿上,然后把被子裹在身上。
他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了。
油灯里已经没有油了,当最后一星点光明从他眼前消失的时候,他眼前的黑暗里立即闪出那盏油灯的形状,尤其是那像他娘最后咽下的那口气一样的灯火,在黑暗中暂留,却使他的眼睛感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这是他娘和万大山住过的屋子,他和立邦住的那间已经被无数杂什给堆满了,他准备在离开前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送给村里的人。
在天麻亮的时候,他才为自己第一次睡在他娘和万大山睡过的床上而感到极其别扭。
他正要出去,一股冷风吹得他一个寒噤。
他又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只有他洞悉其秘密和意义的小孔,仿佛又看见自己在外面偷窥屋子里一个土匪和一个女人光身子的好事,如今是在偷看自己。
他想:“该看的已经看了,也看惯了,差不多了。该走的地方也都走了,走得却很不尽兴,现在要回来了,但不是在这里,不是在这里。而该过的日子必须过下去,日头照旧出来,照旧滚下山去,不久,有人就将老去,死掉,被蛆虫吃光,然后新的人又降临,这样那样地偷看,傻想,痴等,走路,过桥,然后也没任何余地地老去,最后两眼一闭两腿一伸,喉头在也不能上下移动了,死了,死了!”
他望着深秋的清晨,那多像是天堂啊,白茫茫,莽苍苍的,在凄寒的乳色之中,总有一些无声无息、没有重量的阴魂出没。
是啊,该看的已经看了,该走的也已经走了。
橘园在山坡上终于显露出来,他也看见了那座新坟。他望了很久,也站了很久,感到时候到了,也感到一切都差不多了,才转身朝山下走去。
娘,你安息吧!
第二十二卷
不夜城。
桑葚站在“今夜你会不会来”的巨大灯箱下面,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块金字招牌,被彰显在行人阴冷古怪的眼神里,俗气,却又装模作样,孤单,却又玩世不恭。
桑葚望着那几个像在抽风似的字,觉得自己也要抽风了。
黑夜在被城市敛得极其紧骤之后,在这儿被突然释放,被发散,然后又在舞池和包间里被浓缩被压榨着。莺歌燕舞之中,压抑、胆怯、妒忌、猜疑和被欲望所制服却又无可抑制的狂笑,弥漫着肉体碰撞肉体的欢娱,梦幻碰到梦幻的张狂与低微,无不尽情暴露出来,任何一个参与者无不为之而沉醉。在阴暗的一角,晃动着潮湿的影子,光线稍好一些时一张张粉质的脸,就像湿漉漉的楼道上悬垂着的一根根老常春藤,衰竭的心灵为即将僵死的躯壳作最后的挣扎和最后的抚慰。一切都是约定俗成或不需指点就能驾轻就熟地操作的,在这里,程序已经安排妥当,形式永远会在第一时间进入光顾者的眼睛,从而使一切运作在一个眼神、一记浅淡的微笑和一次招手中就能顺利进行,直到结束。这时,钞票成为一切的核心,是主宰一切的力量,它们支撑着大腹便便的男人和装腔作势的女人在这里进行肆无忌惮的交易和勾兑。然后是肉体习以为常的表演,在表演中扭曲,但依旧那么富有弹性,而且充满了无可抑制的亢奋。但见胭脂聚集在灯光下面,反射出诱惑的光泽,光里的脸,将悲喜哀乐完全掩藏起来,平静如一道久远的老风景画。没有人在乎贞操,那与道德和教养无关,在这里,贞操早已经是角落里的垃圾,郊外没有名字的坟茔,远方一堆被时间锈蚀的枯骨。倘若还有那么一颗脑袋确实不能适应不夜城气色,而这个人偏偏还要谈论信仰的话,某些热衷于逛不夜城的诗人或自称是有层次的人都会瘪着嘴巴,舞动着钞票冲他喊:“睁开你那两只八哥眼,看真切了,这才是真正的信仰,真正的道德,真正的力量!你看它们多么可爱,如此博大!它们会使你身价倍增,使你摇身成为社会名流,任何人都会因为你掌握了金钱而对你另眼相待,叫你老板,叫你人材,叫你老大,拜你为爷。有了钱,你即使是奴才,是妓女,是罪犯,是小人,是痞子,是不学无术者,是无赖,是白痴,是假学术者,是脏官,都不会受到冷遇,相反,你就是众人羡慕、追捧和尊重的人。金钱的魅力就在于,它们比一切精神上的信仰更具有征服精神的魄力,从而使它们在没有宗教教义和信仰意识的时候成为人类最后,也是最普遍的信仰,实际的情形就是,金钱是物质化的信仰,就像果实是实用性的花朵一样!”然后,继续演绎出暴力、阴谋、*、避孕套、润滑剂、精液、病态的笑容、失礼的酒精,它们毫不做作与毫无廉耻地游离于芸芸众生之间,同那些讲起来头头是道的为了活下去所必有的热情、夸张、奋斗和智慧一起混杂着,拥挤着,践踏着,撕扯着,啃咬着,彼此吸引,又彼此疏远,彼此利用,又彼此毫不相干。
桑葚对这样的地方并不陌生,也不反感。他在不夜城外面的时候,就业已感觉到了里面的喧嚣,而不夜城的后半部分屋子,却在朦胧的灯光里秘密地从事着不是秘密却是极其秘密的快活。他喜欢这种让人昏昏欲睡,却又使人腿根处发烫的环境。他觉得一个男人,要成为一个征服女人的成熟男人,就必须到这样的地方来。其实他也知道,大凡天下绝大部分男人,都喜欢到这地方上来的,那种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行为往往对他们充满了无穷的诱惑。
我们是否可以代替意会到却说不出来内心所想的桑葚,将那些想法说出来呢?那就是,当男人坏了性情,或者业已是坏透了(或者本性就是坏透了的)时,才能引起女人最大的人文关怀与最强烈的欲望冲动,包括性的冲动,也包括涵盖她们全部生命的爱情,如此而来,生活的实质与游戏就没任何区别了,“不夜城”这样的地方就代替了家庭、婚姻、道德、信仰、耻辱和思想,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男人的天堂,而对于女人来说,则三分之一是人间,三分之一是天堂,剩下的那点,就是地狱了……
桑葚坐在大堂专为顾客预备的沙发里,朝来来去去的男女冷冷地观望着。他不觉得自己是来找“盖世太保”或被“盖世太保”邀请来的,而是一个来去无所羁绊的男人。他自认就是这么一个人,总能找到这样晦暗却又豪华的地方,来坐坐,瞧瞧,遇到心仪的女人,就把她们掀翻在床上,如果一直是那么一些老脸孔,他多半也就让屁股亲热一下沙发,抽一支烟,然后离去。但他又不得不注意那些女人,“盖世太保”一定在等他,他不能失去这次见面的机会,至于是为了她说的句话,还是为了肉体,他都觉得无所谓。
但“盖世太保”一直不见人影,这倒使他突然感到目标明确了。
桑葚只得向一个侍者说了自己要找的人,并说他已经等了很久了。这是一个脸蛋浑圆身材性感的女子,她在仔细听完桑葚的话后,嗲着声色说了声“好的,帅哥你等好了”,便扭着腰、盘着屁股走了。
一对男女从楼上下来,在大堂与过道相交的地方就一把精致的椅子坐了下去。
桑葚看出这是一对刚刚快活完毕的男女,那女的好象正为服务费和男人交涉,而男人那彬彬有礼的做派只是为了防止这个漫天要价的女人的突然发作,不然,不仅要伤和气,可能还会伤到他的脸和心。但桑葚又觉得并非如此,他们似乎在打情骂俏,那女的还翻身面对面地坐在男人大腿上,男人的嘴和脸都埋在了女人的胸部,而女人轻佻、放荡地推送着身子,一拨一拨地朝男人撞去,男人顺势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地推送着女人,那女人发出一声声浪叫,可在桑葚听来,那快活是女人装出来的,那声音就像是人临死时的呻吟。
虽然桑葚对这类情景已司空见怪,但那对男女的声音还是给他以刺激,他们变相地将文明中的人们难以启齿的细节毫无遮拦地抖擞出来,使他的灵魂也跟着这里的一切而潮湿和闷热起来,感觉开始扑向一具已经有了雏形的肉体,并很快使他本来张开的两腿迅速紧紧地并拢在一起,将那已经坚硬的棍子夹住。
“这位先生,有请!”
那位侍者出现在他面前。此刻,过道口的那对男女已经绞在一起,男人正在女人的身上贪婪地拱着。
桑葚站起来,跟着侍者往前走。
桑葚被引进一间隐秘的屋子里。侍者在离开时给他的那记诡谲的一笑,使他觉得非常恶心和愤怒。“老子总有时间来做掉你婊子!”他在身后的门关上时,心里恶狠狠地说。
“盖世太保”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手里拈着一根香烟。
桑葚朝她看了一眼,觉得在这种空气混浊和光线灰暗的地方,“盖世太保”由于朦胧的缘故看起来还是楚楚动人的。这是桑葚的挑剔,如果“盖世太保”不是在这地方,是他老爹多多所说的在一个正当地方,做正当事情的正当女人,她也当是枇杷城里叫得响的美人。
桑葚还注意到盖在“盖世太保”胸下的是一张桔红色床单,并且从她半裸着的双乳和床单的褶皱来看,她是一丝不挂的。
“盖世太保”示意桑葚坐下,说:“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世道一日三变,可你和尚那德性却没变。”
桑葚接住“盖世太保”扔来的烟,点上后说:“我本不想来的。”
“盖世太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说:“你他娘的不说这话行不行?不说就要你的命了?我知道你来,绝对不是为了我!说白了,在你眼里我算什么?连一个从没念过书的村姑都不如!可我今天就不想听你他妈扫兴的话,我是女人,我需要你的嘴巴甜蜜,需要你不要随时都是硬梆梆的实话。老实话是可以杀死人的!”
“你说的,没错,我这人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清楚。”桑葚说。
“但我知道你是不夜城这种地方的常客,你那肚子里有几根下水我都清楚,我也就料定你会来的,只是你不会仅仅因为我那句话。”“盖世太保”说。
桑葚直截了当地问:“那你那句话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盖世太保”依旧懒洋洋地说:“你刚来,屁股都还没坐热,急什么?我就那么让你厌恶么?和尚,你给我说心里话。”
桑葚说:“你不是不需要我说实话的么?”
“盖世太保”说:“你他妈死脑筋,你难道不看情况说话?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想听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桑葚不耐烦地抽着烟,将吐出烟圈的声音也弄得很响。
“盖世太保”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既感到难过,也感到兴奋,没别的,都是因为你,或者说,都是为了你。”
桑葚说:“这么说我今天得感谢你才行了?”
“盖世太保”说:“你这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和尚,你最大的愚蠢就是过于自信,太注重自己的感觉,这本身只是我们女人的特点,没想到你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