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与土-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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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蚂蝗陪着桑葚慢悠悠地走着。桑葚爹和娘已经先行回去了,说是要好好弄一顿好吃的,对儿子出院以示庆贺。
桑葚已经是一副骨头架子了,蚂蝗想,连一片树叶都能把他撞倒。
桑葚向蚂蝗要了一支烟,蚂蝗说还是不抽了吧,你病刚好。桑葚说,没事。吸了几口,顺畅了,继续吸。蚂蝗担心他会因为呛着而出现的剧烈咳嗽没有发生。
烟抽了一半,桑葚就扔掉了。
突然,桑葚抓住蚂蝗的衣领,说:“蚂蝗,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如果回答我,我们还是兄弟,如果你不回答,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蚂蝗叫到:“和尚,你他妈这是在干什么?松手?”
桑葚说:“我知道我活不长了,可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刚才我想去问医生,你硬是把我哄着给拉出了医院,我就想那好,你蚂蝗会告诉我的,是吧?”
蚂蝗说:“你不是出院了吗?”
桑葚说:“我再说一遍,我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蚂蝗心里叫苦了,叔,婶,我能告诉你们的儿子吗?你们看他现在这架势,他要吃了我啊。
桑葚一把将蚂蝗放开,吼道:“你别怪我绝情,你现在就走开,我和尚没你这样的兄弟。以前的兄弟情份等到来世再还给你,现在,你滚!滚!”
蚂蝗愣了。
桑葚转身就要走。
就在那一刹那,蚂蝗想,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瞒下去也不是办法,与其让他不明不白地遭受折磨,不如让他明明白白地死去。
想到这儿,蚂蝗在心里说,叔,婶,我对不住你们了。
蚂蝗冲桑葚的背影喊到:“和尚,你站住!”
桑葚没停下,蚂蝗冲到他面前,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别让你爹和娘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桑葚脸上掠过了一丝让蚂蝗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表情,那就是绝望,而不是惊讶。
桑葚点点头:“好。”
两个人坐下了,抽着香烟。
最后,蚂蝗说:“不是我要瞒你,真的不是这样。”
桑葚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蚂蝗拍着桑葚的肩膀,说:“事情也不是没任何希望了,你往开处想,兴许会有好转的。”
桑葚说:“又说谎了。”
过了一会儿,桑葚说:“那我得赶紧将要做的事做了!”
蚂蝗望着那张颧骨突出的,只剩一张皮的脸,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控制桑葚了。
桑葚坚持自己一个人回去,蚂蝗却坚持要将他送到家。结果桑葚没拗过蚂蝗。
到了桑葚家外面,两人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桑葚的爹多多手戴镣铐被几个警察架着,押上了警车。
桑葚娘做在门槛上坐着,伤伤心心地哭,一见桑葚,就忙将院子的门关了,说:“你如果早回来两分钟,也被他们抓走了。”
蚂蝗问:“婶,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叔和和尚?”
桑葚娘说:“我也只知道一点啊,他们说他爹杀人了,儿子还奸污过什么尸体。天啦,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三人当即决定,桑葚到蚂蝗家避避,如若不行,就到昆明去。
第二十九卷
给立邦烧了纸钱,他就决定立即返回枇杷城。
他记住了一个男人的名字:李丁!
那是他的亲爹。他决定到枇杷城的某个地方去走走,也许他能在那儿,找到关于他亲爹所经历过的人事。他想知道他亲爹究竟是以何种方式离开人世的。
枇杷城如今已经是一座中型城市,而老枇杷城主要集中在西边。当他想到去西城,也就是去老枇杷城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未曾去过那地方。一到西城,他就吃了一惊,整个西城看起来就是一座巨大的贫民窟,或者这么说,西城与其说是枇杷城的一部分,还不如说是枇杷城若即若离的郊区,而这郊区就像一块硕大的肿瘤,不死不活地贴在枇杷城的身子上。在接近西城区域时,他看见了一条散发着恶臭的小河,从北而来,向南流去。他在走过那座半边业已坍塌的石拱桥时,发现这条小河将西城与整个枇杷城隔开了,也就是说,枇杷城的绝大部分,即最豪华最现代的部分是在河的东边,它把贫穷、拥挤,充斥着一股尿臊味、淤泥臭味、家畜腐烂气味和房屋霉味的西城一脚踢开了。
他想,这个城市的规划者和投资者真他娘的太那个了。但这个太那个其实还不怎么那个,因为后来的继续开发,后来的规划者和投资者更他娘的太太那个了,西城不仅贫困,而且几乎被赶出了市区“户口”,成为“郊区”,甚至是乡下了,只是挂着枇杷城城西的名号。
首先引起他兴趣的是那两株百年老榕树,树干粗硕,枝叶如盖,很多男女聚集在树下,抽烟,闲聊,打牌,唱歌,发呆,而另一棵树下,一群孩子正在听一个老者讲着什么。这情景使他倍受感动,他意识到这个贫民还保留着相当淳朴的民风。
那时,他还没有孩子,但他已经有了打算,如果今后有了孩子,他就把孩子送到这儿来生活,念书。但由于他被接二连三的事打扰,他致力于寻找一个他必须寻找的人,而终究没有把儿子送到这地方上来。他后来的行为在他斯文的气质之外接近了狂暴,却也被斯文所掩盖了,或者说,斯文只是一个铠甲,一个外在的招牌,在他内心,他不完全是万大山和他娘所说的那德性,也不是立邦那般性情,但所有男人所具备的,他一样都不缺少。
他感到肚饿,就走进最近的一家饭馆,那个时候的饭馆与现在相差就太远了,连桌子的摆放与门上张贴的画一样,都带着浓浓的政治味。但整个屋子却阴暗潮湿,地板上泛着油腻的光,到处是垃圾,墙壁上也涂满了脏物,连鼻涕的痕迹都没被饭馆的主人擦去。他本想退出去,但肚中空空,他也懒得重新找一家饭馆,便拣了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他往屋子各处扫了一番,看出这儿的桌子都是旧式的四方形大桌,结实,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因不涂油漆,桌面被饭菜油腻之物弄得黑油油的,散发着一股油污和残屑混合的怪味,四条桌腿做工更加精细,与桌面相接的地方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
他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气氛,在云南时,这样的地方与枇杷城极其相似。他叫来跑堂的伙计,点了菜,便耐着性子等待。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拉风箱似的声音,他转过头去一看,是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坐在一把旧得发黄的竹椅里,旁边是一张矮小精美的木桌,桌上是一只景德镇产的细嘴茶壶,一只浅肚碟子里装着油酥黄豆。
老头子咳嗽得很厉害。
当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一口痰从那干瘪老头的口中飞出,“啪”地落在他脚边,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将一只鱼鳔一脚踩破的声音。他微微吃了一惊,忍不住将脚挪移了一下。他强行将因那口痰而引出的唾液吞进肚子里,然而更多的唾液使得他不得不将它们吐在地板上。
显然他被这个老头子搞得无法吃东西了,而他也不好发作,他看出,这个老头子是这家旅馆的主人。
老头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影响了他,便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着他。
他也发现了这个老头在看他,令他意外的是,那老头一见他,眼睛里就放出光来。
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老头,而后者伸出手指,指着他,嘴巴嗫嚅着。
他刚想说,你是在同我在说话吗?可又担心那老头不是在和他招呼,自己贸然行事,怕引起笑话,也就不作声了。
“年轻人,你是……万家的多多吧?”老头子终于将卡在嗓眼里的话给吐了出来,他真担心随着这些话蹦出来的还有黄亮亮的口痰。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妇人从里屋跑了出来。
他惊讶地看着老头子,点了点头。
他惊讶的是在他离开家之前从没到过枇杷城,而他娘死后他回到枇杷城,也从未来过西城,这老头子怎么一下就把他小名儿给叫出来了呢?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当年万大山一定经常光顾这个地方,而且和这家饭馆的掌柜极其熟悉,可他们怎么知道万大山有个儿子叫多多呢?万大山那人怎么会在这儿经常提到自己呢?他感到费解。
老头子沙哑着嗓子对那中年妇人道:“哎呀,真是像极了,像极了,你好生瞧瞧,这多多的眼睛和额头,就像他!没错,就像他!”
妇人也附和道:“是啊,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像,没错的,就是他的儿子!”
老头子还在叫:“他一进来我就觉得面熟,好熟悉呀,走路甩膀子的姿势都像他,原来是他的儿子呀!”
妇人走过来,说:“你真是万家的多多?”
他再次地点点头。
不料那妇人说:“你娘过逝了,我们都听说了,可我们听说的时候,你娘已经死了很久了,不然我们是要去看看的,给她烧烧纸的。你是你娘唯一的亲人了,你可要往开处想啊,人死就是死了,活不回来了。”
他有些被触动了,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呢?
老头子说:“年青人,哦,该叫你多多,你饿了,就吃饭,我们边吃边说,这顿饭我们请了。”
他刚要推辞,那妇人道:“你莫多说什么了,万家的多多,我们理应请客的。”
他道了谢,说:“万大山不是我爹!”
他原以为他这么一说,老头子和妇人一定会非常吃惊的,但两个人不仅没有惊讶,反而都叹了口气,这倒让他惊讶不已了。
他端起酒杯,要敬老头子酒,老头子咳嗽了一下,说嗓子作乱,不能喝。他让妇人喝,妇人一句万家兄弟的酒,喝!就把那杯酒喝了。
老头子说:“你娘千好万好,就一样不好,那就是千不该万不该嫁给了万大山。万大山是土匪,啥坏事没干过?他里里外外算一个人吗?你娘是绝世美人,怎么单单就看上万大山那号糙哥了呢?不过,后来我们都知道了,你娘也是迫不得已。在你娘认识你亲爹之前,万大山已经和你娘好上了,但你娘也不是死心塌地地要和万大山好,只是因为万大山是土匪,你娘不敢得罪,将就着和万大山混日子了。没多久,你娘就喜欢上了一个小伙子,那人就是你亲爹……”
他立即打断老头子:“我爹叫李丁?”
老头子说:“对,那小伙子就叫李丁。你娘其实啊,真正想嫁的就是他,从后来的事情来看,他们也算是结了婚的,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就怀上了你。但你爹后来到了枇杷城,却被人诬告为从北边来的赤色分子而被抓捕入狱。你娘想的是,恩,你娘希望从万大山那儿弄到一笔钱,将你爹保出来,但为了让万大山放心,她便答应了嫁给万大山。”
老头子一边极力控制住自己,轻微地咳嗽着,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他看到橱窗里的茶罐子,知道那是普洱茶。老头子在茶水的清香中回忆着那些很不近切的往事,神色俨然,二目虚视,把自己也当成了那些往事的主角。
他开始纳闷了,关于他娘和万大山的婚姻、他娘和他亲爹的传闻,已经有多种版本了,而这个老头子的话与以前那些说法也有些出入,哪一种说法是真实的,或者基本上接近真实呢?直到老头子讲完了,他才醒悟过来,才为自己不经意间来到这饭馆而感到庆幸。这老头子所讲的,恰恰是以前那些传闻所忽略或根本上就不曾出现过的重要情节,是非常重要的补充和延续,也就是说,他这次偶然走进的这家饭馆,一个老吐口痰的老人为他揭开了他前半生一直在探询的问题,并将答案给了他。
看到老头子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他实在不忍心打搅,但好奇和长期在纸上码字的经历所形成的习惯使他不得不焦急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人家,请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由于饭馆生意清淡,妇人也无事可做,便在一边听着,其实她这些事她早已经知道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具体是哪天,我也不大清楚了,反正那天你爹到我这儿来喝酒吃饭。你可别小看我这饭馆,可是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解放前到解放后都没垮,你还没见过几家这样的饭馆吧?那天就跟今天一样,买卖清淡得很,我闲着没事,见你爹是个面善之人,就和他谈上了。他说他是来会一个朋友的,可朋友不在了,听说是吃大烟把家境给吃败了,被当家的赶出去,死在一条偏巷子里。你爹没找到人,肚子却饿了,就想先填饱肚子再说,就到了我饭馆里。哪知他酒喝多了,就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我看他就要倒下去了,就劝他别喝了,说你在枇杷城一无亲二无故,醉了病了也没人照应,就别喝了。可你爹已经喝上瘾了,我的话就等于白说了。你爹说要喝就要喝个高兴的,你担心我缺你那几个酒钱么?我说你小伙子一个豪爽人,怎么那么说话,那么贬损人呢?你爹说,那好那好,你就让我喝吧。他边喝边和我说话,他说,他在枇杷城里还有一个朋友的,在官府做事,只是好久没会过了。我想,你爹这人也是不简单的,在官府竟然还有有朋友,不简单。后来,你爹就真的醉了,醉得一只脚拐上另外一只脚,互相磕绊着,站不稳当了。我见情况不妙,就拉住他,叫他别走了,晚上就住在我楼上,楼上还有一间空房子。你爹也真是一个干净人,即使醉了也没乱吐,晚上也没听见他乱喊乱叫,睡得可真是香甜啊。第二天他就去官府找他朋友,临走时,他给我两块现大洋,我说你不是小瞧我么?我们能谈得拢,就是兄弟,还说什么钱呢?他说,我不能白吃白住啊,这钱你无论如何得收下。我说,即使要给,你也给多了,给多了,一个大洋都够了。你爹说,那多的那块就存在你这儿吧,万一我没找到朋友,我还是要回来吃住在你这儿的。”
妇人打断了老头子,说:“爹,你就不讲简单一些,让万家多多听明白一点吗?你讲得连我都听累了。”
他赶紧说:“就这样好,你讲你讲!”
老头子将茶壶嘴放进嘴里,喝了口茶,继续讲下去。
“你爹确实找到他那个做官的朋友了。其实啊,唉,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你爹真的不应该去找那个人,这世上做官的不就是那号鸟人么?见利忘义,或者地位变了,自认为高人一等了,眼睛就装到额头上去了。你爹见到他朋友的时候,那人就是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派头可是拿起来了的。原想你做官做大了,不认人了,也就罢了,大家充其量不来往就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