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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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多么大呵!”
她的句子用得很单纯,没有经过思索,也没有经过整理。但是,江宇文觉得她所说的那
个“大”字,包涵的意思是一种力量,一种权威,一种凡人不能控制、不能抗拒、也不能探
测的神威。而那些说话、唱歌、生气的句子,莫非指海的“真实”?是的,海是真实的,毫
不造作的,它美得自然,它温柔得自然,它剽悍得同样自然。谁真心的研究过海?谁真正的
了解过海?他凝视著海莲,在落日的霞光下,她那丝毫没有经过人工修饰的脸庞,闪耀著动
人的光彩。她的皮肤红润,她的眼睛清亮,她的肌肉结实……他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嘴里
喃喃的喊著:“你是谁?难道真是海的女儿吗?是天地孕育的水中的精灵吗?你身上怎会有
这么多奇异的、发掘不完的宝藏?谁说你是个白痴呢?你浑身散现的灵气,岂是一个凡人所
能了解的呢?”于是,他模糊的想:所谓“白痴”,是不是正是凡人所不能了解的人物,他
们生活在自己的境界里,那境界可能美丽得出奇,可能是五彩缤纷的。说不定一个真正的白
痴却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呢!就这样,他消磨在海边的日子里,海莲竟占著绝大部位。晚上,
她也开始跟著他回到李正雄的家里,连老阿婆都惊奇的说:“海莲好像慢慢好起来了呢!江
先生,你是怎样医治她的呀?”江宇文哑然失笑,海莲又何尝需要医治呢?或者,需要医治
的是他,而她才是那个医生呢!因为,他从没有像这两天这样平和而宁静的心情。
到海边的第三个星期,他忽然接到了一封李正雄从城里转来给他的信,一看到信封上的
字迹,他就禁不住心脏的狂跳和血液的沸腾。那是她!那个已远在异域找寻安乐窝的她!他
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一张四□照片落了下来,他拾起照片,照片中的女人含笑而立,那
明眸皓齿,那雍容华丽……那个他时时刻刻不能遗忘的她呵!他喘息著闭上了眼睛,把那张
照片迭到唇边去深深的吻著,然后,他再去看那信的内容。信里面说:“……听说你也准备
到这儿来了,我多高兴!这儿有你料想不到的物质享受和繁华,你继续努力吧,追寻吧!假
如你真能到这儿来给我设立一个温柔的小窝,我将等待著……”他抛下信笺,狂喜的在屋子
里旋转,捧著那张照片,他用眼泪和无数的吻盖在它的上面,像疯子一样的雀跃腾欢。然
后,静下来,算算日子,离留学考试的时间已经只有一个月了,他不禁惋惜著那些和海莲所
荒废掉的时光。摊开信纸,他刻不容缓的要给她写回信。可是,一声门响,海莲笑靥迎人的
站在门前:“去海边吗?去拾贝壳吗?”她歪著头问,满脸天真的期盼。“呵,不,今天不
去!”他说,走到门边来,把她轻轻的推出门外。“现在,我要写信,别来烦我,好吗?”
他温和的说著,关上了房门。三小时以后,当他握著信封,走出房门,他竟一眼看到海莲,
呆呆的坐在他的门槛上,用双手托著下巴发愣。他不禁怔了一下,说:“怎么,海莲?你一
直没有走开?”
“我等你,”海莲站起身来,依然笑靥迎人。“现在,去海边吗?去拾贝壳?”她问,
还是那样天真的微歪著头。
“呵,海莲,”他皱了一下眉头,困难的说。“我今天不去海边,我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自己去玩吧。以后,我也不能这样天天陪你了,我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前途,没多久,
我就会离开这儿,然后,可能不再回来……”他顿了顿。“懂吗?海莲?”海莲用那对天真
而坦白的眸子望著他。
“不懂吗?”江宇文无奈的笑笑。“好了,去吧!海莲,去玩你自己的吧!”他走开
了,去寄掉了信。回到小屋来,他发现海莲仍然站在他的房门口,脸上有种萧索的、无助的
神情,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一眼看到了他,她的脸上立刻又焕发出光彩来,眼睛重新变
得明亮了,微侧著头,她笑容可掬的说:“去海边吗?去拾贝壳?”
“哦!海莲,你怎么搞的?”江宇文忍耐的说,却无法用呵责的口气,因为海莲那副模
样,是让人不忍呵责的。“我告诉过你了,我今天不去海边了,我要好好的念一点书,再过
不久,我就要走了,懂吗?你不能变得如此依赖我呵!”
海莲怪天真的看著他。
“好了,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肩头,然后自顾自的走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他一直
到晚上才走出房间,当他看到海莲依旧坐在他房间的门槛上时,他是那样的惊异和不知所
措,尤其,当那孩子抬起一对略带畏缩的眸子来看他,不再笑容可掬,而用毫无把握的、怯
生生的声音说:
“去海边吗?去拾贝壳?”
那时候,他心里竟猛烈的激荡了一下,顿时,一种不忍的、感动的、歉疚的情绪抓住了
他,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用力咳了一声说:“咳!你这个固执的小东西!好了!我屈服
了!”他拉住她的手:“走吧!我们去海边,去拾贝壳!”
海莲欢呼了一声,跳了起来,她显得那样狂喜和欢乐,竟使江宇文感到满心酸楚。他们
奔向了海边,手牵著手,沿著海岸跑著,一直跑到了那个属于他们的望霞湾。
月光很好,湾内宁静得一如往常。江宇文的双手握著她的双手,他们笑著,喊著,在湾
内绕著圈圈。海莲不停的笑,笑得像一个小孩,这感染了江宇文,他也笑,一面拚命的旋
转,旋转,旋转……一直转得两个人都头晕了,他们跌倒在沙滩上。海莲仍然在笑,在喘
息,发丝拂了满脸。江宇文伏在沙上望著她,望著她那明亮的眼睛,望著她那颤动的嘴唇,
然后,不知怎的,他的头对她俯了过去,他的嘴唇盖上了她的……。忽然间,他惊跳了起
来,他发觉她的手紧箍著他的颈项,她的身子瘫软如棉。他挣扎的费力的拉开了她的手,喘
息著站起身来,心里在强烈的自责著:怎么回事?自己是疯了,还是丧失了理智?怎么会发
生这样的事情?
海莲仍然躺在沙上,她的四肢软软的伸展著,脸上有著奇异的光,眼睛半睁半闭的仰视
著他。浑身充满了一份原始的、女性的、诱惑的美。“水灵!”他喃喃的念著:“你蛊惑
我!”
抛开她,他大踏步的跑开,翻过了岩石,他头也不回的奔回了住处,一口气跑进了房
间。他关上了房门,立即拿起早上收到的那张照片,他把照片放在床上,自己在照片前面跪
了下来,不断的喊著说: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夜里,他决定了,他必须马上离去,以免做出更大的错事来。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
就悄悄的走了,临行前,他没有再看到海莲。水灵9/37
六回到了都市里,江宇文立即被一片喧嚣的人群和穿梭不停的街车所吞噬了。他发现那
些匆忙的行人,那些飞驰的车辆,那些闪亮热闹的霓虹灯,和那些商店中五颜六色的橱窗,
对他都变得无比无比的陌生了。不止陌生,而且是令人心慌,令人紧张,令人不安的。这和
海边的落日和日出,渔火和繁星距离得太遥远了,遥远得让他无法习惯也无法接受了。他像
逃避什么似的在街上行走,像被什么恶劣可怕的东西追赶一般,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藏起
来。
一连数日,他那迷失和慌乱的感觉始终有增无减,在迷失与慌乱的感觉以外,他还有种
茫然的、不安的,和若有所失的感觉。他发现自己无法看书,无法工作,无法吃饭,也无法
睡觉,甚至,他最后竟觉得自己根本不会生活了。闭上眼睛,他看到的是海边的落日和黄
昏,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海边的日出和清晨。他的耳边,终日响著的是海风的吟唱和海浪
的低唱,他的脑子里,一连串叠印著出现的,是海边的岩洞和贝壳。他挣扎不出萦绕著他的
海的气息,摆脱不开那份强烈的、对于海的思念。他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听什么都不入耳,
整日整夜,他心神恍惚,看到的全是一幅幅海边的情景,听到的全是一声声海浪的澎湃。还
有那月光下的沙滩,以及沙滩上那个像水中的精灵般舞蹈著的人影。
“水灵,”他喃喃的自语。“那个水灵,她有多大的蛊惑力和媚力!”摇摇头,他强迫
著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摊开了相对论,摊开了量子力学,摊开了固态物理……他强迫自己
把注意力精神放在书本上。但是,没有用,那些书本里的文字变得如此艰深,那些公式变得
如此晦涩,他完全没有办法集中思想。于是,他愤怒的站起身来,绕室疾行。然后,他找出
了那个“她”的照片,用镜框配著,放在自己的眼前,凝视著照片,他生气的对自己说:
“看吧!江宇文,这个你梦寐所求的女孩子正在等待著你去为她建造一个安乐窝!努力吧!
念书吧!去创造你的前途和未来吧!不要再昏头昏脑的发傻劲了!”
可是,这照片也失去了它的力量。他注意著照片,总觉得这照片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最后,他发现了,那镜框里的面孔并非那个“她”,而是睁著一对天真的眼睛,对他默默的
凝视著的海莲!“我疯了!”他想。“我真的是中了魔了!”
摔开照片,他仆在桌上,用手紧紧的抱著头。
李正雄对于他的突然归来并不感到意外,看到了他笑著说:“我知道你一定住不久,你
会受不了那儿的枯寂和单调!”
“枯寂!单调!谁说那儿枯寂和单调!”江宇文热烈的嚷著。“在那儿,你永不会觉得
枯寂和单调,日出日沉,潮生潮落,海边有你看不完的景致。夜里,海会对你说话,对你唱
歌,对你讲故事。那些海的孩子——我指的是贝壳——等著你去为它安排一个家。那些海的
女儿,变成了无数的小水珠,浮在海面上……”“你在说些什么呵!”李正雄惊愕的望著
他。“你对海著了迷吗?你说的话像个白痴!”
像个白痴?江宇文浑身一震,这句话提醒了他什么,他猛然间发现自己竟运用了海莲的
话,并且自然而然的有了她的思想。难道“白痴”这种疾病也是传染的吗?他呆得愣愣的瞪
视著窗外,半晌,才低低的说:
“可能我也成了白痴了,因为白痴的世界比较美丽!”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李正雄说。
“你不懂吗?”他微微一笑,心底忽然涌起一份莫名的怅惘。“可是,有个人会懂的,
那个水边的小精灵,那个海的女儿。她懂的。”于是,这夜,他辗转难眠。他不住的看到海
莲,那个用对天真的眸子望著他、笑容可掬的央求著的女孩:
“去海边吗?去拾贝壳!”
他翻身,海莲仍然在说:
“去海边吗?去拾贝壳!”
他用棉被蒙住头,海莲仍然在说:
“去海边吗?去拾贝壳!”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海莲还是在说:
“去海边吗?去拾贝壳!”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忍不住大声的喊著:
“海莲!”这一声呼唤既出,他就愣住了。用手抱住膝,他在床上一直坐到天亮。心里
涌塞著一份难言的、酸酸楚楚的感情,里面带著浓浓的思念和淡淡的沮丧。
“回海边去?回海边去?回海边去?”这念头终日在他的脑子里徘徊。海,带著强大的
力量在呼唤著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著他,他听著那呼唤,一声比一声强,一声比一声大,
一声比一声猛烈。但是,他仍然在挣扎,在抗拒,在退缩,抱著桌上的照片,他把它当作护
身符般放在胸前,用来抵抗海的呼唤。“你救救我吧!”他对照片里的那个她说:“救救
我!救救我!”于是,午后,他收到了她来自异域的信,打开来,粉红色的信笺上有著法国
高级的香水味,娟秀的字迹优美整齐:
“……如果你考上了留美,大概九月就可以来了,我会很高兴的接待你。我现在生活得
很舒适,常常和许多朋友去夜总会跳舞,你来了,可以加入我们一块儿玩……再有,来的时
候,帮我带一粒钻石来,要大的,台湾的钻石比这儿的便宜多了,不过,这并不表示我愿意
嫁你,我还想多玩几年,多享受几年,你会愿意等的,不是吗?……”
信纸从他的手里滑落到地下,他默默良久。然后,逐渐的,逐渐的,他感到一种崭新的
感觉流进了他的血管,他闻到的,不再是法国的高级香水味,而是海水的咸味,混合了岩石
与沙子的气息。他心中的郁结忽然开朗了,奇迹般的,豁然的开朗了。他眼前是一片明亮的
广旷的海潮,他的心在喜悦的跳动,他的血液在热烈的奔流。“解脱了!”他脱口高呼。
“解脱了!”他惊奇而狂喜的高呼。解脱了!多年的枷锁和心灵上的压迫在一刹那间解脱
了!他冲出了屋外,他跳跃,他旋转,他高歌。然后,他浑身每个细胞,每根纤维,每滴血
都开始呼喊:“海莲!海莲!海莲!”
他一口气跑到了李正雄那儿,带著自己也不了解的兴奋,抖出了他积蓄已久为了准备出
国的全部费用,迫不及待的说:“这够不够购买你海边的小木屋?”
“你疯了!”李正雄嚷著说:“你要购买那栋破房子做什么?你明知道那根本不值
钱!”
“那是座皇宫!”江宇文笑著喊,声音里夹带著数不尽的兴奋。“一座为了海的女儿和
驸马爷所准备的皇宫!”
“你说些什么?你成了白痴了吗?”
“是的!”江宇文笑得更高兴了。“我是白痴,好可惜,我到今天才发现我是白痴,我
必须去找寻我的同类!”他笑著,一面向屋外冲去。“喂喂,你去哪儿?”李正雄追著嚷。
“去海边!”“什么时候回来?”“再也不回来了!”“那么,你的留美考试呢?你的
她呢?”
“我的她在海边上,”他站住,笑容可掬的说。“她正等著我陪她去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