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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蜘蛛之寻-第13部分

小说: 蜘蛛之寻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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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块?我停下来,吃惊地瞪着她。这简直是天文数字。她怎么会想到这么多钱?我全身上下只有十六块。她羞涩地说。我跟妈说了咱俩的事,她说要我来问你一个话。要是,要是你有一万元,咱们,就可以…… 
我所有的委屈、火气都爆发了。我吐出嘴里馒头。 
“要是有一万块,你妈就把你卖给我是不是?”她惊愕地抬起头。“一万块,一万块从天下掉下来?你妈想钱疯了,别说我没有,就是有一万块,我也不会用来买你。” 
“稻子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妈?她……” 
“你爸是个势利鬼,你妈是,你也是。一来就问我有没有钱,钱是那么好挣的?要好挣,你还用沿街乞讨?” 
这句话冲口而出,我赶紧捂住嘴。我好不容易让菊花忘记乞讨的事,那些没有尊严的日子时时刻刻都在践踏她的心。但已太迟了,她十分凄厉地叫一声,冲入到夜色里。我追出门,被门槛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再起来时,她已不见踪影。 
半个月后,我终于熬出了头。我碰到大学同学,他很同情我,借了点钱让我南下找他叔叔。可是噩运缠身的我竟在火车上被偷掉所有的钱和他叔叔的地址。在我几乎抱着自杀的念头,游走在广州街头时,人生的际遇发生了转折。 
一则高薪招聘保镖的启事。我的雇主是位珠宝商。肤色黧黑,嘴角下撇。他抬起眼皮,对周围站立的人微微地抬了抬下巴。一副目使颐令的气派。人都退了出去。我顶着他如炬的目光,毫不紧张。我早就豁了出去,所以自然坦荡。 
“知道要把命卖给我吗?” 
我淡然一笑。置生死如鸿毛的淡薄。 
“会功夫吗?” 
“我会拼命。”我昂起头。 
他点了根雪茄,眯起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陡然大笑,笑声高亢嘶哑,犹如锋芒刺背。笑声戛然而止。这种目中无人的独行方式,让人极不适应。 
“乡下人。好!” 
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是乡下人而赢得一份工作。我隐瞒了学历,我拼搏了前半生得来的资本在此时只会带给我更大的羞辱。说得好听是保镖,没有遇上沦为打手或替罪羊的事。太平时,充当着为老板开车门、买烟及替他的情人跑腿的杂役。就这样,也算平平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 
有一次老板的小情人在歌厅里和小姐争风吃醋。小姐叫来后台,和我们干上了。尖叫、啤酒碎片、砸烂的椅子、横飞的鲜血,那是不能自控的局面,是杀红了眼的斗殴。混战中,我的头和腹部都中了彩,玻璃碎片插在身上到处都是,血像廉价的红酒,哗哗地流。我快支持不住了。 
老板抚掌大笑:“好!好!”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不错,不亏我花那么钱。” 
原来他只是试试我们!争风吃醋不过是场表演罢了。我躺在地上,筋疲力尽,悲愤比创伤更让我受挫。想起刚才杀红了眼的场面我就发怵,腿开始不停地哆嗦,但我得到了老板的赏识。可是,我明白自己不是干这块的料。虽然我一个月拿到父辈一生都赚不到的钱,但那不是人赚的钱,是狗赚的。做人有时比做畜生更难。既管得到“赏识”后薪水成倍上涨,我还是选择了做人。终于趁他的情人买衣裳的时候,我悄悄地溜走。 
但很快我又回到那幢深深的宅子里。我终于知道以为避开一个有权势的人就算成功的逃跑,是多么愚蠢。他咬着羊肉卷,目光阴骛地盯着我。 
“我可以让你这个穷困潦倒的乡下人兜里装满钱,也可以把它们统统拿出来。你想走,根本不需要开溜,像只可恶讨嫌的老鼠。” 
“我……” 
我挨了一耳光,很重。“老板说话,不准打岔。” 
“你想说什么?讨饶?”他轻视地瞟了我一眼。“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有个伐木工,丢失了一把斧子。为此不能再伐木,于是他求森林赐它一根无关紧要的树枝,好让他做个斧柄。他保证绝不会再伐木,森林仁慈地同意了。你猜结果是什么?”   
蜘蛛之寻(十九)(3)   
“你不是森林,我也不是伐木工。”我大声回答。 
“哦,”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是说,我不仁慈,你也不残忍,是吗?” 
我语塞,这个浑身铜臭的商人竟还有心思细密的理解力。 
“我要提醒你三点。听好了,乡下人。第一,你所处的社会绝不是一个纯粹的慈善机构。第二,心慈手软连财神爷都不会光顾你。第三,冒然行事意味着你将死得很快。” 
这三点我真的记到了心里。在以后行商的过程中,竟成为我的警世格言。我对他的佩服油然而生。我差点忘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必然有成功的理由。可我绝不愿就此屈服,沉沦在打手的行业里。 
“多说无益,总之,我要离开这里。之前任你处置。”我口气断然。 
“处置?我不是开帮会。能处置你的只有两种人,黑社会和警察。我是生意人。” 
“哼,”我打鼻子里发出轻蔑声。“那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干什么?”他勃然变色,“愚昧的乡下人。你签了合同,就得遵守。擅离职守都是大过,何况毁约开溜?你以为合约是什么?凭你一股子蛮劲就想出来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是什么合约,不是人签的,是为狗定的。我替你挨打就够了,你还设计来试探我,我流的血不是血吗?”我义愤填膺地叫嚷着。 
“哈哈哈,”他长笑起来。“你用几滴血换了我给你的近十万元?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个数。我付出的比你多,你委屈什么?你去哪能赚到这钱?你又凭什么去赚?” 
他一语言中。我凭什么?揣着大学文凭,能找到的只是超不过二百元的工作。我现在银行存了近十万元,是我一生都没想到的数目,似乎来得轻而易举,但却没有这么心累过。 
“没有不公平的交易。看你要尊严还是金钱?” 
我的自尊彻底被击垮,沉重地跌在地上。好半天,他挥挥手,所有的人都退下。大厅里就剩下我们俩。他的声音有些低落。 
“起来吧!把你违约的钱退出来,就可以离开了。” 
钱?我睁大了眼睛。不,我不会退出那笔钱,即使为了自由。我为自己这一刻真实的念头恐惧。原来我并不清高,我不是为尊严而光明正大离开的君子,倒像人家的小妾,卷起细软企图逃之夭夭。我的脸通红,为自己羞耻。 
“我可以,可以做完这一年吗?”这个声音不像从我嘴里发出来,但千真万确是我的。 
他显然有点意外,嘴角一抹鄙笑。 
我抬起头,急切道:“我知道,你从心里瞧不起我,我也是。但我不能退钱。如果说尊严是人活着的精神,那么钱就是支持肉体活下去的理由。它能让濒临绝望的人重新获得新生,不能活下去,还谈什么精神?我憎恨过它,梦想过它,但它是令我翻身的资本,它能解除需要它的人的悲哀。所以,我愿意为你卖命,再也不会临阵脱逃。” 
他沉吟了。 
“我刚已说过,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你已做了逃兵,在战场上,逃兵的后果是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现在只剩具皮囊。” 
我心灰意冷地望着他。从这个门走出去,我又将一无所有。一年前,我想自杀,是种壮志未踌的绝望。现在,却是万念俱灰。人若贫困,最好一直贫困。大起大伏的动荡,没有心理素质的人太容易崩溃。 
“你读过书?受过教育?”他忽然发问。“你不完全像一无所知的乡下人。” 
我缓缓地转过身,悲凉地说:“读过,大学。如果有钱,我还可以考研,甚至拿到更高的学历,但这些都是梦。也许我不读书反而更好,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娶妻生子,在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日子中慢慢老死。”我流下泪来,“我的父母,一生都用来供我读书,他们以为念了大学就意味着过上好日子,缩衣节食,扯债拉债,没过上一天安心的日子。我的母亲不知死在什么病上,因为没钱,我的女朋友,为了供我读书,沿街乞讨。”我有些泣不成声。“我有什么用?他们所有的代价换来我的今天。我比谁都轻视自己。”   
蜘蛛之寻(十九)(4)   
我拿出贴身藏着的存折,眼泪模糊,手有千钧重,我把它搁在地上,慢慢地走出了这幢深宅。我在车站蹲了一个晚上。何去何从,无从所知。早上,他再次派人找到了我。他们递给我一个纸盒就离开了。我打开看,赫然是我的存折,上面竟多了五万元。一张便条上几行遒劲的钢笔字体。 
“大学生,报怨挫折是无济于事的,没有不公平的事,只有不平衡的心。”   
蜘蛛之寻(二十)(1)   
“安道!安道!” 
“什么?”我惊跳起来。 
“有警察突击检查。”别淡林望着门口说。 
我一时茫然,警察突击检查?这时有几个警察走了进来,他们在登记处翻看记录。突然在这里看到警察,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别淡林仍回到电脑前,我搡了她一把,示意她走。她很不解地看着我,我的态度显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决。她没有坚持,默默地退出网络,和我出门。有个警察拦住我们,问别淡林的身份证。我想拦住,但别淡林悄悄地拉了我的衣服,她顺从地从背包里拿出身份证。 
“二十九?”警察一笑,“你看上去像学生。” 
网吧外的阳光十分充足,我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别淡林跟在我身后,表情紧绷。 
“几点了?” 
她没回答我,也不理会我放慢等她的脚步,径自朝前走。 
我追上去问:“别淡林,怎么啦?” 
她停下来,严肃地望着我。 
“不是我怎么啦?是你。”她抿着嘴唇。“你为什么非要坚持离开网吧?” 
“我?你,没看到警察吗?” 
“警察?他们是来查网吧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表现很心虚。” 
“我讨厌警察。” 
她一愣,继而摇头。 
“他们来查网吧的未成年人,这段时间网络游戏迷疯了不少学生。” 
“那网吧有没有未成年人呢?” 
“也许,有吧!” 
“查到又怎样?” 
“不知道,也许是罚网吧的款吧!” 
我冷笑了。“警察查未成年人?这是什么籍口?罚款才是目的,这是收入的来源之一。所以,突击检查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又生。” 
“这是偏激的理论。” 
“哼,偏激?别人不犯规,他们的职业又怎样维持?所以,这种行业就像开棺材店的商人,希望天天死人,无论念头多恶毒都不妨碍他的合法经营。” 
她满脸怒气地盯着我,阳光下,我看到她的脸有细细红红的脉络。她真的生气了。她深吸了口气,没与我做无谓的争论。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大街上,快上天桥时,她停下来,从包里掏出零钱,快步走到一个乞丐旁,将钱轻轻地搁在他碗里。 
这是个老乞丐,衣衫褴缕,脸色土灰,头发纠结。他的手上全是血肉模糊的创口,阳光强烈地照着,使他在这个城市里像尘埃一样无处遁形。别淡林轻缓的动作令他抬起了头,眯起了眼睛,他仰望到的是一张温柔亲切的容貌。他冲着她久久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是个大礼,双掌朝上额头俯地的大礼。 
别淡林轻轻叹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我跟在她身后,路过乞丐身边时,也匆匆地丢下十元钱,但我没受到任何礼遇。追上别淡林,我找着话题。 
“哎!这乞丐很不公平,我施舍的钱比你多,他却没有给我行礼。” 
她瞟了我一眼,冷冷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次见面,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和我不停唱反调,态度也若离若即。看着她在前面头也不回,心情也恶劣起来。不远处又有一个乞丐坐在天桥下。 
我讥讽道:“天下的乞丐多不胜数,等施舍完他们,自己也沦为乞丐了。也许乞丐比我们都有钱,他们白天乞讨,晚上进豪华场所一掷千金也说不定。” 
“你说的是‘也许’。也许他们真是处境艰难,每人施舍一点,他们就能渡过难关。也许他们是佛陀,化成乞丐来激发人们的良知。真正付予施舍的是谁?是你口袋里的钱,还是他给予你日渐麻木的同情心?如果沦为乞丐的是你的朋友,你还会这样漠然嘲讽吗?” 
当头一棒,我感到天旋地转,刹那间脑子里全是菊花的脸。跪在人群腿缝里的菊花,卑微屈膝,蓬头垢面。那张脸肮脏苍白,那眼神呆滞木然,却像一道利箭刺穿我的心。烈日下,我如坠冰窖,冷汗淋漓,呼吸困难。 
别淡林敏感地盯着我,向我投来了然而洞悉的一眼。她别过头,语气缓和。   
蜘蛛之寻(二十)(2)   
“安道。伤疤的存在只是提醒我们善待生活,避免重创,并不是让你牢记伤害你的过去。把昨天的伤害带到明天,那么你的明天就永远是昨天。而昨天,不正是你努力想摆脱的吗?” 
她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天桥下,看着眼前的乞丐,心在刹那间被击得粉碎。我把手伸进口袋摸到那枚情人草的匙扣,被补起来的断口尖锐地刺痛我的指尖。 
别淡林走得很远了,和我的那段距离像天桥的这头与那头,而相通两端的桥正慢慢地消失。 
我回到公寓已是晚上七点。站在十六楼的窗口,遥望远处的天边。这时天空微明,像黎明的天空,暗暗的蓝,有些云在缓缓地漂,用一种不为人知的速度。凉风从面上轻轻掠过,我幻想自己是只大鸟,趁风悠悠地飞出窗口,一直飞到天际头。 
站在窗前远望成了我的习惯。就像多年前在屋顶上看炊烟一样。然而今时往日,后者是充实幸福,而前者,却是难言的落寞。 
商场打滚了很多年,投其所好的语言仿佛成了身体里随时应变的某种武器,我本是极为擅长。然而和别淡林一起,却找不到适合与她交谈的方式。是她令我的心情沉闷,原来心与心的沟通并非容易,她像一湖春水,我却只能隔着重重的山峦遥望。像站在窗前远望天空,看似咫尺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但我不甘心就此放弃。除了菊花,她是第二个令我动心的女孩。 
菊花!缠绕在我心里永远的结。我很想把它解开,放弃,扔在风中,永远不再回来,可是这念头令心结越来越深。我只能选择存放,存放在记忆都不曾绊到的角落。可九月,菊花飘香的九月。我的一生与这个月份有着千丝万缕的情结。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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