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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梦影-第2部分

小说: 幽梦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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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愿学之;名家之文,吾爱之慕之,吾不敢学之。学大家而不得,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也,学名家而不得,则是“画虎不成反类狗”矣。

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勉强渐近,自然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清虚有何渣滓?

南北东西,一定之位也;前后左右,无定之位也。

第四卷

予尝谓二氏不可废,非袭夫大养济院之陈言也。盖名山胜境,我辈每思褰裳就之,使非琳宫、梵剎,则倦时无可驻足,饥时谁与授餐?忽有疾风暴雨,五大夫果真足恃乎?又或邱壑深邃,非一日可了,岂能露宿以待明日乎?虎豹蛇虺,能保其不患人乎?又或为士大夫所有,果能不问主人,任我登陟凭吊而莫之禁乎?不特此也,甲之所有,乙思起而夺之,是启争端也;祖父之所创建,子孙贫,力不能修葺,其倾颓之状,反足令山川减色矣。

然,此特就名山胜景言之耳。即城市之内,与夫四达之衢,亦不可少此一种。客游可做居停,一也;长途可以稍憩,二也;夏之茗,冬之姜汤,复可以济役夫负戴之困,三也。凡此皆就事理言之,非二氏福报之说也。

虽不善书,而笔砚不可不精;虽不业医,而验方不可不存;虽不工弈,而楸枰不可不备。

方外不必戒酒,但须戒俗;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

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傍之石,宜瘦;盆内之石,宜巧。

律己宜带秋气,处事宜带春气。

厌催租之败意,亟宜早早完粮;喜老衲之谈禅,难免常常布施。

松下听琴,月下听箫,涧边听瀑布,山中听梵呗,觉耳中别有不同。

月下听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情意益笃。

有地上之山水,有画上之山水,有梦中之山水,有胸中之山水。地上者,妙在邱壑深邃;画上者,妙在笔墨淋漓;梦中者,妙在景象变幻;胸中者,妙在位置自如。

一日之计,种蕉;一岁之计,种竹;十年之计,种柳;百年之计,种松。

春雨宜读书,夏雨宜弈棋,秋雨宜检藏,冬雨宜饮酒。

诗文之体,得秋气为佳;词曲之体,得春气为佳。

抄写之笔墨,不必过求其佳,若施之缣素,则不可不求其佳;诵读之书籍,不必过求其备,若以供稽考,则不可不求其备;游历之山水,不必过求其妙,若因之卜居,则不可不求其妙。

人非圣贤,安能无所不知?祇知其一,惟恐不止其一,复求知其二者,上也;止知其一,因人言始知有其二者,次也;止知其一,人言有其二而莫之信者,又其次也;止知其一,恶人言有其二者,斯下之下矣。

史官所纪者,直世界也;职方所载者,横世界也。

先天八卦,竖看者也;后天八卦,横看者也。

藏书不难,能看为难;看书不难,能读为难;读书不难,能用为难;能用不难,能记为难。

求知己于朋友,易;求知己于妻妾,难;求知己于君臣,则尤难之难。

何谓善人?无损于世者,则谓之善人。何谓恶人?有害于世者,则谓之恶人。

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力量济人,谓之福;有学问著述,谓之福;无是非到耳,谓之福;有多闻、直、谅之友,谓之福。

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闲则能游名胜,闲则能交益友,闲则能饮酒,闲则能著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

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平、上、去、入,乃一定之至理。然入声之为字也少,不得谓凡字有四声也。世之调平仄者,于入声之无其字者,往往以不相合之音隶于其下。为所隶者,苟无平、上、去之三声,则是以寡妇配鳏夫,犹之可也。若所隶之字,自有其平、上、去三声,而欲强以从我,则是干有夫之妇矣,其可乎?

姑就诗韵言之:如“东”“冬”韵,无入声者也,今人尽调之以东、董、冻、督。夫“督”之为音,当附于都、睹、妒之下。若属之于东、董、冻,又何以处夫都、睹、妒乎?若东、都二字,具以督字为入声,则是一妇而两夫矣。三江无入声者也,今人尽调之以江、讲、绛、觉,殊不知“觉”之为音,当附于交、绞之下者也。绪如此类,不胜其举。然则,如之何而后可?曰鳏者听其鳏,寡者听其寡,夫妇全者安其全,各不相干而已矣。

第五卷

《水浒传》是一部怒书,《西游记》是一部悟书,《金瓶梅》是一部哀书。

读书最乐,若读史书,则喜少怒多。究之,怒处亦乐处也。

发前人未发之论,方是奇书;言妻子难言之情,乃为密友。

一介之士,必有密友,密友,不必定是刎颈之交。大率虽千里之遥,皆可相信,而不为浮言所动;闻有谤之者,即多方为之辩析而后已;事之宜行宜止者,代为筹划决断;或事当利害关头,有所需而后济者,即不必与闻,亦不虑其负我与否,竟为力承其事。此皆所谓密友也。

风流自赏,祇容花鸟趋陪;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

万事可忘,难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

芰荷可食,而亦可衣;金石可器,而亦可服。

宜于耳复宜于目者,弹琴也,吹箫也;宜于耳不宜于目者,吹笙也,擫(原字厌上手下)管也。

看晓妆宜于傅粉之后。

我不知我之生前,当春秋之季,曾一识西施否?当典午之时,曾一看卫玠否?当义熙之世,曾一醉渊明否?当天宝之代,曾一睹太真否?当元丰之朝,曾一晤东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数人则其尤甚者,故姑举之,以概其余也。

我又不知在隆万时,曾于旧院中交几名妓?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诸君,曾共我谈笑几回?茫茫宇宙,我今当向谁问之耶?

文章是有字句之锦绣,锦绣是无字句之文章,两者同出于一原。姑即粗迹论之,如金陵,如武林,如姑苏,书林之所在,即机杼之所在也。

予尝集诸法帖字为诗。字之不复而多者,莫善于《千字文》,然诗家目前常用之字,犹苦其未备。如天文之烟、霞、风、雪,地理之江、山、塘、岸,时令之春、宵、晓、暮,人物之翁、僧、渔、樵,花木之花、柳、苔、萍,鸟兽之蜂、蝶、莺、燕,宫室之台、栏、轩、窗,器用之舟、船、壶、杖,人事之梦、忆、愁、恨,衣服之裙、袖、锦、绮,饮食之茶、浆、饮、酌,身体之须、眉、韵、态,声色之红、绿、香、艳,文史之骚、赋、题、吟,数目之一、三、双、半,皆无其字。《千字文》且然,况其它乎?

花不可见其落,月不可见其沈,美人不可见其夭。

种花须见其开,待月须见其满,著书须见其成,美人须见其畅适,方有实际。否则皆为虚设。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虞卿以穷愁著书,今皆不传。不知书中果作何语?我不见古人,安得不恨!

以松花为量,以松实为香,以松枝为麈尾,以松阴为步障,以松涛为鼓吹。山居得乔松百余章,真乃受用不尽。

玩月之法,皎洁则仰观,朦胧则宜俯视。

孩提之童,一无所知。目不能辨美恶,耳不能判清浊,鼻不能别香臭。至若味之甘苦,则不第知之,且能取之弃之。告子以甘食、悦色为性,殆指此类耳。

凡事不宜刻,若读书则不可不刻;凡事不宜贪,若买书则不可不贪;凡事不宜痴,若行善则不可不痴。

第六卷

酒可好,不可骂座;色可好,不可伤生;财可好,不可昧心;气可好,不可越理。

文名,可以当科第;俭德,可以当货财;清闲,可以当寿考。

不独诵其诗读其书,是尚友古人;即观其字画,亦是尚友古人处。

无益之施舍,莫过于斋僧;无益之诗文,莫甚于祝寿。

妾美不如妻贤;钱多不如境顺。

创新庵,不若修古庙;读生书,不若温旧业。

字与画同出一源,观六书始于象形,则可知矣。

忙人园亭,宜与住宅相连;闲人园亭,不妨与住宅相远。

酒可以当茶,茶不可以当酒;诗可以当文,文不可以当诗;曲可以当词,词不可以当曲;月可以当灯,灯不可以当月;笔可以当口,口不可以当笔;婢可以当奴,奴不可以当婢。

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不得以而谀之者,宁以口,毋以笔;不可耐而骂之者,亦宁以口,毋以笔。

多情者必好色,而好色者未必尽属多情;红颜者必薄命,而薄命者未必尽属红颜;能诗者必好酒,而好酒者未必尽属能诗。

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乐莫如琴,在动物莫如鹃,在植物莫如柳。

妻子颇足累人,羡和靖梅妻鹤子;奴婢亦能供职,喜志和樵婢渔奴。

涉猎虽曰无用,犹胜于不通古今;清高固然可嘉,莫流于不识时务。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

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不知以人为何物?

有山林隐逸之乐,而不知享者,渔樵也,农圃也,缁黄也;有园亭姬妾之乐,而不能享、不善享者,富商也,大僚也。

黎举云:“欲令梅聘海棠,枨子臣樱桃,以芥嫁笋,但时不同耳。”予谓物各有偶,儗必于伦,今之嫁娶,殊觉未当。如梅之为物,品最清高;棠之为物,姿极妖艳。即使同时,亦不可为夫妇。不若梅聘梨花,海棠嫁杏,橼臣佛手,荔枝臣樱桃,秋海棠嫁雁来红,庶几相称耳。至若以芥嫁笋,笋如有知,必受河东狮子之累矣。

五色有太过,有不及,惟黑与白无太过。

许氏《说文》分部,有止有其部,而无所属之字者,下必注云:“凡某之属,皆从某。”赘句殊觉可笑,何不省此一句乎?

第七卷

阅《水浒传》,至鲁达打镇关西,武松打虎,因思人生必有一桩极快意事,方不枉在生一场;即不能有其事,亦须着得一种得意之书,庶几无憾耳。

春风如酒,夏风如茗,秋风如烟,冬风如姜芥。

冰裂纹极雅,然宜细,不宜肥。若以之作窗栏,殊不耐观也。

鸟声之最佳者:画眉第一,黄鹂、百舌次之。然黄鹂、百舌,世未有笼而畜之者,其殆高士之俦,可闻而不可屈者耶。

不治生产,其后必致累人;专务交游,其后必致累己。

昔人云:“妇人识字,多致诲淫。”予谓此非识字之过也。盖识字则非无闻之人,其淫也,人易得而知耳。

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善游山水者,无之而非山水:书史亦山水也,诗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水也。

园亭之妙在邱壑布置,不在雕绘琐屑。往往见人家园亭,屋脊墙头,雕砖镂瓦。非不穷极工巧,然未久即坏,坏后极难修葺。是何如朴素之为佳乎?

清宵独坐,邀月言愁;良夜孤眠,呼蛩语恨。

官声采于舆论,豪右之口与寒乞之口,俱不得其真;花案定于成心,艳媚之评与寝陋之评,概恐失其实。

胸藏邱壑,城市不异山林;兴寄烟霞,阎浮有如蓬岛。

梧桐为植物中清品,而形家独忌之,甚且谓“梧桐大如斗,主人往外走。”若竟视为不祥之物也者。夫翦桐封弟,其为宫中之桐可知。而卜世最久者,莫过于周。俗言之不足据,类如此夫!

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好饮者,不以寒暑改量;喜读书者,不以忙闲作辍。

蛛为蝶之敌国,驴为马之附庸。

立品,须发乎宋人之道学;涉世,须参以晋代之风流。

古谓禽兽亦知人伦。予谓匪独禽兽也,即草木亦复有之。牡丹为王,芍药为相,其君臣也;南山之乔,北山之梓,其父子也;荆之闻分而枯,闻不分而活,其兄弟也;莲之并蒂,其夫妇也;兰之同心,其朋友也。

豪杰易于圣贤,文人多于才子。

牛与马,一仕而一隐也;鹿与豕,一仙而一凡也。

古今至文,皆以血泪所成。

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纔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

孔子生于东鲁,东者生方。故礼乐文章,其道皆自无而有。释迦生于西方,西者死地。故受想行识,其教皆自有而无。

有青山方有绿水,水惟借色于山;有美酒便有佳诗,诗亦乞灵于酒。

严君平,以卜讲学者也;孙思邈,以医讲学者也;诸葛武侯,以出师讲学者也。

人则女美于男,禽则雄华于雌,兽则牝牡无分者也。

镜不幸而遇嫫母,砚不幸而遇俗子,剑不幸而遇庸将,皆无可奈何之事。

天下无书则已,有则必当读;无酒则已,有则必当饮;无名山则已,有则必当游;无花月则已,有则必当赏玩;无才子佳人则已,有则必当爱慕怜惜。

秋虫春鸟,尚能调声弄舌,时吐好音。我辈搦管拈毫,岂可甘作鸦鸣牛喘?

媸颜陋质,不与镜为仇者,亦以镜为无知之死物耳。使镜而有知,必遭扑破矣。

吾家公艺,恃百忍以同居,千古传为美谈。殊不知忍而至于百,则其家庭乖戾睽隔之处,正未易更仆数也。

九世同居,诚为盛事,然止当与割股庐墓者,作一例看,可以为难矣,不可以为法也,以其非中庸之道也。

第八卷

作文之法:意之曲折者,宜写之以显浅之词;理之显浅者,宜运之以曲折之笔;题之熟者,参之以新奇之想;题之庸者,深之以关系之论。至于窘者舒之使长,缛者删之使简,俚者文之使雅,闹者摄之使静,皆所谓裁制也。

笋为蔬中尤物,荔枝为果中尤物,蟹为水族中尤物,酒为饮食中尤物,月为天文中尤物,西湖为山水中尤物,词曲为文字中尤物。

买得一本好花,犹且爱护而怜惜之,矧其为解语花乎!

观手中便面,足以知其人之雅俗,足以识其人之交游。

水为至污之所会归,火为至污之所不到,若变不洁为至洁,则水火皆然。

貌有丑而可观者,有虽不丑而不足观者;文有不通而可爱者,有虽通而极可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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