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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异恋-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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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恋》


情欲的“秘密”花园

燠闷的仲夏之夜,正在细读渡边淳一新著《异恋》(一九九八年直木赏作品)时,一位男性朋友跑来找我告解:他受不了女友的“暖昧”、“淫乱”,更害怕失去她。

他对女友“罄竹难书”的爱情履历感到担心,对女友蛮不在乎的生命态度忧心,对两人的未来没有信心……更惨的是,他出现一种强迫性行为的症状:在亲热时一直追问女友和前任、前前任男友亲热的情形。

可怜的家伙,做爱的同时还得作战,和一群看不见的影子敌人。也就是说,享受高潮之余,也要分神体会沮丧、嫉妒、憎恨的感受。

那时,我沉溺于渡边淳一笔下的淫乱、颓废,只用一句话打发朋友:“你的一心如此多用,要担心、忧心,还得忙着没信心式,提出了辩证法的基本规律和一系列范畴。马克思、恩格,你们的‘恋’怎么会不‘变’?”

想要了解淫与乱,变或不变,人性中无可救赎永不满足的激情与哀伤,不妨打开皮包或口袋,瞧瞧里面那株紫罗兰绽放的样子。

或者,从聆听书中女主角矢野布美子的自白开始:

我后来会做得出那件事,可以说是在那一晚就踏出了第一步……那个晚上,在被窝中,不知有多少次用自己的手抚摸信大郊亲过的额头和脸颊,还有雏子作爱的情景人们认识的逐步深入或提高的阶段。这是黑格尔哲学史观的,沉醉在飘散出甜美气味的情境中。

“那件事”是指矢野布美子枪杀了有夫之妇雏子的情人大久保,并误伤布美子最亲爱的老师信太郎。

为什么行凶?嫉妒?仇恨?不为人知的疯狂?媒体忽略了(因为同时进行的“浅间山庄事件”占据了重要版面),检察官也不察真正原因,直到布美子出狱后、临终前,才由写实小说家乌饲因为好奇而挖掘出早巳尘封记忆深处的情欲档案。

一桩秘密,债太郎就是亚当,雏子宛如夏娃,两人是男女的原型,完美的结合。虽然身为学生的布美子(担任信太郎的翻译助手)与老师有染年间,研读哲学和科学著作时(主要是黑格尔的著作)所作,却暗藏了透过雏子体会到信太郎的肌肤的倒错的快感。虽然,信太即夫妇的世界不是一对一的天地,而是和众多性对象(雏子同时又和另一学生半田、咖啡店老板副岛维持性关系)谱出交错缠绕的情欲关系网,一出肉欲的缎宴。分享式的性爱观。(试着想像那种省略了忠诚与占有的单纯的性)

或许,世俗礼教所定义的“滥交”,反映了人性(至少是某些人的性)深层的“向往”:

我感到信太郎和雏子的行为就等于象征着我自身的性以及快乐。或许一开始我就是异常。所以才会忘我地犯下那样可怕、那样可耻的罪。

如布美子和信太郎合作翻译的《玫瑰沙龙》:一屋男女顺从自然法则不停地交欢、吃喝、嬉戏、笑闹,没有道德、礼教,没有现实,只有窗外看不透的星空,以及缠绕男人颈子寻找他的唇阻止他的悲伤的女孩的脸。

这样的看来,布美子算不上凶手,也不算是感情事件的受害人,而只是位窗外的窥淫者,游戏规则的守门员(她杀大久保是因对方“抢走”雏子,破坏他们的沙龙)。和追究她的故事的鸟饲一样,共同扮演我们的代读者:代理我们一窥异常心理、变态情欲的堂奥。

那真是情欲的乌托邦啊,没有猜忌、独占,只有交流与分享。人皆我妻,人尽可夫。比肉体亲,不及心灵。你向往吗?

我怀疑。至少,我做不到。渡边淳一对这种境界是不是深信不疑呢?

看到雏子被大久保(一个只懂“爱就是独占”的男人)抢走,仙子回到人间,嫉妒复辟,“丑陋的”人性复活,心中大石总算落了地。

布美子责备雏子“偷情”,就说真好,臭男人害他们的性爱小公主变成为爱疯狂的小女人。独占欲一旦挑起,向来从容优雅,“与学生分享妻子身体”的信太郎,也变得猜疑、妒忌、不安、暴怒,也姚起布美于的悲剧:

和信太郎以外上千个人开心地上床的雏子是圣女.但只将自己的灵魂付托给一个男人的雏子却形同娼妇。

我痛恨那样的雏子。搞不好我曾在雏子的背后多么奇异的逻辑,多么虚妄的执迷。原来玫瑰沙龙式的分享是建立在一种独占:情欲的共犯,秘密的同谋,近乎偏执的排他性。(更何况,片濑夫妇之间还有一段骇人听闻的身世秘密。)他们在否定肉体专一之余,又加深了精神的依赖。

读着迟暮的布美子“对着光眯着眼”的微笑(那绝对是一种精神之美),只感到一阵恍惚,进而对原先的“怀疑”怀疑了起来:用分享伪装独占,以平静包装疯狂,拿背叛刺激真心(背德唤起美感)……原来春药不假外求,只在一点欺瞒、一个欲念和一滴想像力之间。

怀疑是为了相信。做不到不等于不想。

忽然想到一九五四年芥川赏作品《骤雨》(作者吉行淳之介),叙述一位忧郁青年和多愁善感的妓女谈恋爱,引发了严重的幻想症:他总是挥不去女友和其它客人交欢的场景。更惨的是,她扬言要为他“守节”:身体当然是守不住了,只好把守灵魂大关,也就是不让自己在做生意时达到高潮,万一忍受不住,就把客人当作是他,于是影子的他不断在生张熟魏之间浴血抗战……。

日本人很坏,专搞这种变态的粉红色心理游戏。

我知道我很坏,居然对忠厚老实、被女人欺负的朋友说:“你一直逼问她,是为了怀疑还是相信?”

“什么意思?”

“你用怀疑她的方式来巩固你们之间不平衡的恋情。老实说,每次吵完你是不是更兴奋?你这个坏蛋,把醋坛子当威而钢用了。”

序章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九号。在仙台市的某个天主教会,举行了矢野布美子的葬礼。

参加的人不多,是个冷清的葬礼。在安置于正前方的灵枢旁,有一只插着白色蔷薇的花瓶。不知是花束不够多还是瓶子过大,看起来稀稀疏疏冷冰冰的。

教会面向着车水马龙的广濑大街。从半夜开始落的雨到早晨还不歇,待葬礼的仪式一开始,又更哗啦啦地下了起来。从教会那扇薄门外不断传来车辆溅起水花的声音。

又瘦又高的神父有点半闭着眼念着圣经。在礼拜堂内低声放着的音乐是“马太受难曲”。那是布美子生前最喜欢的曲子之一,而向遗族指名要放这支曲子的则是鸟饲三津彦。

鸟饲在离穿着丧服的人稍远一点的位子上坐着。除了鸟饲,参加葬礼的一共有十二位。年迈的双亲、妹妹和妹婿,以及他们的女儿、也是布美子侄女的年轻女孩。另外是布美子服完刑后长年打工的咖哩饭店的店主夫妇。鸟饲认得的人不过这些,剩下的五位脸孔全然陌生。大概都是布美子的亲戚吧。

在特别放大的遗照中,布美子开心地微笑着。那笑容实在是太过于天真无邪。所以一位布美子的亲戚忍不住说出了“用这张照片当遗照是不是太大意了点,杀过人的人不该让人看到这种笑脸”这种话,在葬礼开始前就弄得不偷快。是张不祥的遗像。

鸟饲再度盯着遗照看。布美子好像是对着光眯眼一样,歪着脖子笑着。怎么看都不橡是因谋杀罪而服刑十年的人的笑脸,更不要说这是垂死前病人的容颜了,无论任谁都无法想像。虽然是四十五岁、比鸟饲大一岁,但是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如果要比喻这个将一切过往全部承受、毫无怨言、无心微笑着的布美子,可以说她像是童女的木雕,或是立在乡间小道边偶尔会看到的小女佛。

矢野布美子发现自己得了癌症是在前年的秋天。是子宫癌。她以前就为腰痛及小腹下部疼痛所苦,但没有就医检查只是胡乱吃镇痛药了事。等到实在熬不下去到医院去时、已经是十一月的下旬。癌细胞扩散到内脏,已是回天乏术。

布美子为了清楚了解自己的病情,逼着医师说出自己最多不过还有四、五个月的寿命以后,就马上将财产处理掉,搬出了一直住的公寓。然后将银行存款全部提出来,交给院方作为医疗及住院费,将自己的身后事打点妥当。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从共同病房转到单人病房,因为她不想让同房的病人看到自己癌症末期的样子。

对鸟饲来说,布美子自己换到单人房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准备着手写一本关于布美子犯罪的真实小说。为了从住院中的布美子那儿探听消息,在共同病房采访不得不顾虑到别的病人。但是鸟侗既负担不起单人房的费用,再说,也没道理这么做。

二月下旬,鸟饲和往常一样走进病房,很不寻常的是,布美子从病床坐起身来突然要求说,请帮我照张像。她的气色比往常好,眼睛闪着强烈的光芒,让鸟饲颇为吃惊。那阵子布美子气色不好的时候比较多,就算特别去探访,也常常是毫无所获帐然而归。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心情特别好。要是能帮我照张像的话就太感谢了!”

“是为了纪念什么吗?”

鸟饲笑着这么一问,布美予说为了“最后的”纪念,当然将眼光避开。“最后的像片不好好照不行,我自己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指葬礼时要用的遗照。布美子朝着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正踌躇着的鸟饲深深地鞠躬:“拜托你了。帮我照像的话,我今天就算到半夜,不,到清晨也可以好好地话说从头。”鸟饲想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的话,或许永远都无法从布美子口中知道真相。

到那时为止,不用问就从布美子口中流出的话语,因当时的身体状况而有所不同。有的颇具要领,有的含混不清。好几次说着说着突然病情恶化,还得跑出去叫护士来。

这么片断的内容,事后就算想把它拼凑起来也很困难。布美子自己也似乎对印象鲜明的事和不太记得的事混淆不清,自己说过的话隔天说记错了将它收回,然后再过一天又说好像还是役错。再加上没有保持好与问话的人的距离,常常一旦情绪激动起来,就没法停止地重复已经说过的部分。

为解决这些问题,需要花上好些时间仔细一一重问,但是对方可是死期逼近的病人哪!有时才在想总有一天可以说上半个钟头吧,结果第二天才讲了五分钟就撑不下去了,再过一天又变成一个礼拜都不能会客。使得接下来的发展充满未知数,乌饲从那时开始焦急不安。

在那个时候,鸟饲相当坚持当一个写实小说家。记录布美子的犯罪事迹,对很可能永远籍籍无名的自己来说是个很大的赌注。他记得自己曾这么想:“不、不会如此,或许这将是自己的代表作也不一定。”一这么想又打起精神来。鸟饲想,要是照医师宣布的,她的病不知撑不撑得到四月的樱花季节的话,有必要加紧脚步。要是能花上相当时间好好地问话的话,照像这种小事实在算不了什么。于是他马上奔出医院在附近的照像馆买了价格中等的相机,然后谁备了两卷二十四张的底片,再赶回到布美子的病房。布美子将掺着白发的乱发,细心地编起来落在肩膀上。对着镜子徐上唇膏。那是在东京下了少有的大雪的第二天,阳光映着路上的雪,一片白通过玻璃窗映到了房里来。鸟饲小心注意着不要背光,将镜头对准了布美子。

布美子有点害羞地说还想擦粉。

“真是不巧,我身上没带。”

鸟饲一边说着应酬话:“已经够漂亮了。”一面却冷静地想着今天可是关键哪,要是在今天不全部问出来的话,我就写不成了。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想有点过分。要是被某种情感左右的话,书就无法写了。要是失去了客观的观点,而一再同情采访对象的话,也完成不了像样的作品。在尽量不去介意心中的功利主义下,他一语不发地按着快门。喀嚓的快门声响遍了病房。

几天后,鸟饲将洗出来的照片给本人看时,布美子似乎对其中一张特别中意。她拜托鸟饲说,我要是死了,请用这张照片当遗照。因为那像极了她年轻时的神情。

照片因为看得出是在病床上的照的,所以鸟饲请了认识的摄影师修了一下底片。因为修得很好,使照片看起来像是以前的明星照。或许那是因为步人中年的布美子即使病倒了,也没有损及她的可爱吧。

即使这么说,在拍照的时候,鸟饲并没有特别意识到布美子的女性特质。一次也没有过那种感觉。那倒不是因为布美子的美丑或年龄,也不是布美子所具有的气质的问题,而是对鸟饲来说,布美子怎么说都只是自己工作上的对象,是很不容易发现值得兴奋的消息来源的。

一直到他拍完照、听布美子的故事直到深夜的时候,他才从布美子身上发现无与伦比的女性特质,意识到布美子的魁力,开始认为布美子是美的化身。

是献花的时候了。布美子的双亲和妹妹、妹婿站起来,每人手上一支白色蔷薇,迈向祭坛。双亲应该七十上下了吧,但母亲看起来像是九十岁的老太婆。听说自从女儿被逮捕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待在家里足不出户。

双亲和妹妹、妹婿在献完花后,往灵枢里瞻仰遗容。母亲哭出声来,身子似乎是要崩溃似地往下滑。妹妹夫妇抱着她,像是个坏了的玩偶一样瘫在那儿。

其他的参列者站了起来,鸟饲也起身。教堂外的大街车辆来来往往,轰隆轰隆的声音和大雨的滴答声,很快就压过了室内放着的“马太受难曲”的旋律。

鸟饲是在两年前第一次听到布美子的名字。

那时是因为一位杂志社的编辑,拜托他写一篇有关连合赤军占领浅间山庄的文章。因为杂志是以年轻人为对象,因此编辑希望他能简要而深入浅出地,向年轻人说明清浅间山庄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他还很不高兴地想,如果只是说明事件的概要的话,不是没有什么好发挥的无聊差事吗?虽说自己不是什么得过奖的小说家,但是鸟饲相信自己是个经验丰富的作家,也有一定的评价。要是感到得不到应有的对待,不接受这份差事也就可了事了,而且他绝对自信就算这么做,也绝不会有人在背后批评自己。

但是拜托他写文章的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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