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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部分

历史的天空-第101部分

小说: 历史的天空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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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毓倒是客气,很耐心地倾听陈墨涵的辞职理由,一副胸有城府的样子,始终很老道地微笑着。相比之下,陈墨涵就显得嫩拙,一边陈述一边看着张嘉毓的表情,看着看着自信就减去了不少。等到他终于缄口,张嘉毓笑了笑,问道:“你说完了吗?”

陈墨涵揩着额上的冷汗,诺诺答道:“说完了。”

张嘉毓便站起身来,仍然温和地笑着,很体贴地拍了拍陈墨涵的肩膀说:“墨涵老弟,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你的真实想法我也能揣摩一些。可是你要明白,叫你当营长,是旅座的意思。刘旅长是很器重你的,认为你的出身背景好,有聪慧的军事素养。若以重任锤炼,

可望成为栋梁之材。你不要辜负了旅座的一片栽培苦心。”

陈墨涵明白,张嘉毓说的这些话,倒也并非信口开河。半年前刘汉英考核各团参谋业务,他将白崇禧将军所著《山岳丛林地区攻防作战十大原则》倒背如流,并且根据刘汉英的假想敌情,做出了一份十分周密的作业,使刘汉英大为赏识,当场就对在场的几位旅、团长官说:“这个陈墨涵是个人物,让他带兵打几仗,三仗不死,可以当团长。”

但是陈墨涵依然拒辞不受营长职务。在这支部队里,石云彪受排挤,莫干山被削弱,他陈墨涵反倒被委以重用,这就有一种不地道的感觉。

“团座,务请再向旅座呈言,墨涵年轻才疏,阅历浅薄且无功绩,加之本营屡经重创,弟兄们——”说到这里,陈墨涵含含糊糊地哼了一下,把“心寒齿冷”之类的话化作一口长气叹了出去,改口道:“墨涵自忖当此重任难以服众,依职之见,还是请莫团副兼任营长之职,我任营副较为妥当。”

张嘉毓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很神秘地笑了笑,放低调门,体己地说:“你老弟还看不出来吗,他们那些人啊,七十九军的,都是那个毛病,一个个全都自命不凡,一贯抗上,好像全中国只有他们才是正经的抗日,连蒋委员长的命令都敢抗,旅长敢把部队放手交给他们吗?石云彪倒是光荣殉国,那是功垂千秋了。可是莫干山不一样,老莫那性子,急眼了简直就是绿林长毛,说翻脸就翻脸。眼下看来,打日本他还算卖力,可是往后倘若情况有变,他的枪口就很难说对谁了。他敢把队伍拉出去你信不信?你今天不要说辞职的话,老兄倒是有句要紧的话要告诉你。你那个营长不仅要当,还得当仔细点。你的几个营副和正副连长中,有五个是石云彪和莫干山的老杆子,赵无妨、陈士元和余草金 原先都当过营长,恐怕早就心存不满了。旅座有话,一旦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动,就地解决。就是莫干山,如果再敢越轨,也绝不留情。”

张嘉毓说完,左手按着右指关节,击出了喀嚓一响。

陈墨涵的心中不禁一震。此前陈墨涵只知道这支部队派系之争很激烈,但是有抗日大局笼罩在头顶上,各方都有所收敛。七十九军已经山穷水尽了,按说可以适可而止了,没想到至今还是险象丛生。如此一来,这个营长他更是不能当了。

“团座,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是石云彪栽培出来的,您和旅座就不怕我心存异志?”

“你?”张嘉毓抽了抽鼻子,像猎犬一样专注地嗅了嗅手中未燃的烟卷,哈哈笑了几声,站起身来又拍了拍陈墨涵的肩膀。“老弟这是开玩笑了。你很坦率,这更让人放心了……可是,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陈墨涵是我张嘉毓动员出来从军的,是旅座签署命令委任为少校军官的。再说,令兄现在蒋文肇总司令身边高就,我们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客,都是党国的必用之人,患难与共啊。”

张嘉毓说陈墨涵是他动员从军的,指的是当年他和韩秋云在三岔渡口惊遇国军的事。那时候张嘉毓还是个营长,而且是败军的营长。当时刘汉英听说他们本来要投梅岭去找八路,差点儿就把他和韩秋云枪毙了。张嘉毓那时候连哼都没敢哼一声,还是石云彪挺身而出,这才保住了他和韩秋云的小命。

陈墨涵疑惑了。他对石云彪的崇敬,石云彪对他的器重,都是有目共睹的,刘汉英和张嘉毓难道当真忘记了这段历史了吗?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至于二哥陈克训现在在集团军总司令部担任情报处处长,陈墨涵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的。那年日军进占蓝桥埠,他投军之后曾往省垣发了几封信,得知老母已经去世,父在病中,但是二哥的情况一直飘忽不定,有消息说去了美国,也有人说被蒋文肇派往日军大本营做了特工,还有消息说陈克训到延安投了共产党。几年下来才知道,陈克训哪里也没去,从罗卓英的“西枫青年干部训练班”毕业后,他就调进蒋文肇集团军总司令部,一直从事调查和对付日军“石榴一号”的工作,并且卓有成效,逐步晋升为司令部情报处中校处长。

二哥这层关系,倒是很有可能为刘汉英所用。

见陈墨涵沉吟不语,张嘉毓又说:“我知道老弟重情仗义,为人高风亮节。但愚兄以为弟前程远大,不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亦应有振翅鸿鹄之志,为长远计,不可意气用事。若论个人情感,何止是老弟你,老兄我和旅座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说我们对后娘养的如何如何,无稽之谈嘛。老弟你随便找个头脑想一想,如果当真如此,那根本就用不着倾轧了,早在当初三十里铺就把他们解决了,哪里还会有如今这么多的口舌?再说,即便他们高层之间有些龃龉,也不否认石云彪、莫干山他们有些偏见,可是老弟你同他们也就是萍水一逢,皮毛之交嘛。人各有志,聚散都在情理之中。旅座和本人对你从来没有另眼相看。自家的兄弟不用,我们还能用谁啊?”

张嘉毓说得情恳意切,可是陈墨涵反而更加惶恐了。若按张嘉毓的意思,本人的行为不就同石云彪、莫干山他们背道而驰了吗?他们是忠勇之辈、苦难之旅,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光明磊落是做人根本。对于石云彪一类人物,理应鼎力相助,即便不能拯救于水火,也不能为了一己之利,去做那暧昧尴尬的勾当。倘若走上刘汉英、张嘉毓铺设的那条路,甘做他人鹰犬,岂是君子所为?

陈墨涵哪里知道,恰好是他一再推辞营长之职,反而更加坚定了刘汉英和张嘉毓对他的认可,在有关七十九团生死存亡的敏感话题上,眼下上上下下都是如履薄冰,他们委实需要有这么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角色来维持目前的平衡。

张嘉毓拒不接受陈墨涵的辞职要求。

这种事情当然也不可以动刀动枪,陈墨涵只好悻悻作罢。勉强就任营长之后,连续几天脸上阴云密布,冥冥之中总是看见一只硕大的独眼寒光逼人,似乎每一时刻都在穿肠透腑地探究他的心底深处。

第六十三节

踌躇之际,莫干山闻风而来,神出鬼没地叫出陈墨涵,岗坡上觅一个隐蔽的洼子,两个人席地而坐。

莫干山是中原人,颇有燕赵遗风,红脸汉子说话向来火暴,开口就骂:“妈拉个巴子,你辞个什么职?七十九团就剩下这么几个人几条枪了,你就不能硬起卵子给我顶住?”

陈墨涵沮丧地说:“墨涵宁可为兵为卒战死沙场,绝不能陷于不义之地。当这个营长就好比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是不是屎,本人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莫干山正色道:“你小子好糊涂。你以为他们让你当这个鸟毛灰营长便是真的对你重用吗?错矣。他们要削我兵权,但是派来亲信又怕露骨,这才抓你垫背。眼下七十九团的问题就像一团炸药,一点就着,一般人这时候是不敢来的。你上有靠山,下有旧部,前有石云彪知遇之恩,后有刘汉英栽培之功,进可以跻身刘、张山头,退也不致反目为仇。天时地利你都占上了,这个营长你不当谁当?”

陈墨涵张了张嘴,喃喃地说:“可是……可是弟兄们会怎么看……?”

莫干山挥手打断了陈墨涵的话头,厉声说道:“你心我知,无须再言。”然后接着自己刚才的思路,继续说道:“你若硬顶,恰落口实于他人之手。到那时,随便治你一个罪名,再派人来就名正言顺了,七十九团的火种也就彻底灭了。为眼下之计,你屈辱也好,艰难也罢,但是你不能退缩。你是云彪兄一步步栽培起来的,你要继承云彪兄的精神,给多苦多难的七十九军的弟兄们扯根旗杆,把咱们这支后娘养的队伍带起来。”

莫干山的话落地有声,说得陈墨涵心潮澎湃。

莫干山又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怕弟兄们错看了你。你放心,你是石云彪器重的人。石云彪器重的人凤毛麟角,都是好汉,我莫干山和七十九团的弟兄心里亮如明镜。”

一股热流涌上陈墨涵的胸腔,但是他控制住了每一缕温情,仍然不动声色地说:“我当营长倒也未尝不可,但是我的一贯准则是令行禁止。号令未出,不准勇者独进;号令既出,不准怯者独止。军中立草为标,全营官兵,必须以我之好而好,以我之恶而恶,以我之志为志,所有言行举止必须立于我的股掌之中,一切行动必须听命于我,任何人不得越级指挥。”稍停,又补充了一句:“也包括你莫副团长。”

莫干山双眼凸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墨涵不卑不亢地说:“我将按照我的意志和方式带好这支队伍。”

莫干山心中一动,定定地看着陈墨涵,陈墨涵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冷峻,似乎有某种东西藏得很深。莫干山的牙帮骨抖了抖,咬牙切齿地说:“好吧,那就看你的了。”言毕,竟潸然泪下。

分手的时候,莫干山攥住陈墨涵的手,苦笑着说:“墨涵老弟,我莫干山从军十余年,本来是怀着一腔报国之志的,如今看来我是……哈哈……我算什么?自己还把自己当做英雄使,可在人家眼睛里,连炮灰都不让你当个正派的炮灰。本军上有派系下有亲疏,狗日的日本人把咱们中国人当孙子欺负,咱们的长官还在明枪暗箭拳来脚往地内耗,这碗军粮吃起来真是硌牙又糟心啊。”

陈墨涵说:“团副向来以勇武刚烈深受部属拥戴,眼下何以悲观至此?放远眼光,大丈夫纵天下横也天下,今晚日暮西山,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你我驰骋沙场驱倭逐寇建功立业来日方长啊。”

莫干山凄然一笑,叹道:“但愿如此啊。”说完,转过脸去,从贴身内衣上兜掏出一物,“实话不瞒老弟,我这几天常做白日梦,无论是闭门静坐,还是立于队列,总是觉得脑后有霍霍风声,疑为刀光剑影,恐怕是不祥之兆。万一我有个好歹,这封绝命之书就烦请老弟代为呈递了。”话完泪流,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竟然颤颤巍巍地给陈墨涵鞠了一躬。

陈墨涵骇然而退,又连忙上前弯腰架住莫干山,劝慰道:“做恶梦乃心绪不宁所致,团副大可不必多虑。假如真有异常变故,墨涵和全营弟兄绝不会坐视。”

怀着一腔纷乱而悲怆的心情,陈墨涵终于接受了补充营营长一职。

所幸的是,七十九团残存的三百官多兵在一次又一次灭顶之灾的击打之下,并没有颓然垮掉。

全营第一次集会那天,刘汉英来了,张嘉毓和莫干山也来了。旅长和团长都发表了洋洋洒洒的训词,表彰了七十九团浴血奋战的功绩,追悼了石云彪和其他战死官兵的不朽,并且带来了几十枚勋章和一批军饷物资。

新任营长陈墨涵自始至终表情肃穆。站在临时搭起来的典礼台上,他的心里委实有太多的话要说,但是被他吞下了。他从森林一样戳立于地的军列的顶上看到了一层隐隐颤动的气象,从那些塑像般正襟危坐的官兵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燃烧的情绪,也看出来了对他的信赖和支持。

集会即将结束的时候,陈墨涵将自己的两臂高举起来,背对他的长官,向着他的部队,吼出了低沉有力的一嗓子——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预备——唱——!

部队似乎愣了一下,在经过了片刻的沉寂之后,一股澎湃的膛音拔地而起,直冲霄汉: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军民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

大刀向……

大刀向……

雄浑的歌声如风暴席卷江海咆哮,一泻千里无可遏制,在凹凸山的上空滚动轰鸣。这是一次最真实的精神检阅。歌声凝结着仇恨和激情,也掩盖了屈辱和阴谋。陈墨涵从这感天动地的歌的浪潮中,似乎已经触到了扑面而来的浓浓的血腥味。战斗厮杀的欲望汇成一河血红的潮水,从他的身边哗哗流淌。他似乎看见了千万柄银光闪烁的戟槊在马背上蠢蠢欲动,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凌空劈下……

不用看陈墨涵也能够想见,他身后的刘汉英和张嘉毓等人也在跟着队伍一起唱,而且在表面上同样唱得掏心掏肺热血沸腾,至于心里是怎样的惊悸,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喧嚣了一个后晌的凹凸山在入夜后沉寂下来,天上若隐若现地跳动着几颗星星。新建的补充营在森严的警戒中进入了丰富的梦境。一缕凄婉的二胡琴声从营部庭院一间小屋的门缝里流出,如同一根断断续续的游丝,点点滴滴地渗进凹凸山连绵逶迤的沟壑,淹没在此起彼伏的蛙鸣蝉吟之中。

陈墨涵面壁揉弦,如入无人之境。曲子是古典管弦名曲《十面埋伏》,却又不拘泥于原作,有许多即兴的成分,时而浅吟低徊,如倾如诉;时而急弓繁弦,如疑似问;时而跌宕豪放,如江河之水一泻千里。

正拉得忘我忘物,蓦然听见一阵敲门声,那声音极其轻微,像是犹豫不决,然而陈墨涵还是十分清晰地听见了。

琴声戛然而止。

陈墨涵收弓抚杆,迅速从旋律中脱出身来。擎枪在手,打开门一看,陈墨涵惊得目瞪口呆。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一团白色的影子,那影子一见到他,便不由分说地向他蠕动,看样子是有气无力了,然而却坚定不移地用自己的脑袋磨蹭他的腿杆——天啦,是雪无痕。

812高地之战,尸积成山血流成河,高地上连一棵活着的树木都见不到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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