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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战争风云-第30部分

小说: 战争风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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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新的坦克中队,就是后来变得那么有名的德国装甲部队,开始在战线前面很远冒险插入敌方纵深。这是古典的军事错误。敌人在一个冒险离开战线太远的中队后面包围过来,把它围困,然后把它消灭。这恰恰就是几年之后俄国人对付有名的装甲部队的方法,从此以后,它的名声就消失了。可是现在它们还是令人吃惊的。它们初次出场,在良好的天气下在平坦的原野上,对付一个受惊的、组织不好的、较小较弱的敌人,就大为逞能。它们缓慢地前进,每小时只走五英里或十英里;它们不象通俗书籍和杂志里的地图上画的那种飞快的红色箭头,而象一长串移动着的巨大的铁甲虫。可是它们在波兰兵士和老百姓眼里看起来很可怕,而且的确是足以致人死命的。这些绿色机器爬上大路,爬出森林,压坏成熟的谷物,打出巨大的炮弹。在九月明净的天空里,一种飞得很慢的叫作“斯杜加”的笨拙小飞机,不停地俯冲,向兵士们,或者儿童,或者牲口,或者妇女,或者不管路上逢到的什么,进行扫射,增加了流血和恐怖的喧闹。坦克和斯杜加杀死了许多波兰人,吓唬了他们大量的人群放弃这场看来毫无用处的战斗。

这就是所谓闪击战。它到了华沙城下停止了。这个事实在当时并没有十分强调。德国人不得不用老式的、马拉的、拿破仑式的炮轰来打击这个城市,因为这些装甲机械化部队的机器瘸着腿进了修理工厂,汽油用完了,许多坦克打坏了。它们已经完成任务。波兰军队已经被切碎,吓成了齑粉。盟国和美国的报纸对闪击战作着可怕的描述,“这是战争的新方式”。

可是德国装甲部队是九月九日到达华沙的。十日,德国最高统帅就在他的战斗日记里写下:战争已经结束。到十七日,华沙依然屹立着。德国空军所有能调动的飞机,都在这个城市上空不遇抵抗地飞过,扔下炸弹,然后急忙飞回德国去再装。无数的马匹从普鲁士和波美拉尼亚拉来更多更多的榴弹炮,围住城市,把炮弹打进去。可是华沙广播电台仍然在播送波兰舞曲。

现在主管华沙美国大使馆少数几个剩余人员的,是莱斯里·斯鲁特。他是一个能干的、特别机灵的人,但是在这当口他却不能发挥他的长处了,因为他是一个懦夫。但是他的外表或者他的行为却不象。在耶鲁大学,他参加田径运动——这是他有意选择的,因为他知道罗兹奖学金的要求——这项男子汉气概的象征,加上他在大学报纸的工作,他的美国大学生联谊会会员资格,以及他和某些很有用处的教授的友谊,使他轻而易举地获得了这项奖学金。到了牛津大学,他又成为那里很出风头的几个美国人之一;后来进了外交部,人们又说他是他那一辈里的一个杰出官员。他对自己的问题颇有自知之明,他要是知道这个环境需要行动上的勇敢,他就决不会自告奋勇。他对自己性格上的这个弱点思考很多,而且还有一套理论,中心要点是由于母亲对他的过分关心和童年时期的几个意外事件。这种理论不能改变任何东西,然而它却可以用来在他的头脑里容忍这个弱点,把它看作一个软骨病瘸子的不幸,而不是看作损伤他自尊心的草木枯萎症。斯鲁特对他自己,对他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未来,都自视很高。可是现在,倒霉的坏运气却把他弄到这样一个地方,在这里,他的渊博的政治知识、他的分析能力、他的幽默、他的外语,统统一无用处,只要有简单的胆量就行。这个他却偏偏没有。

他在内心斗争中把这个缺陷隐藏了起来,表面上显露出来的只是神不守舍,不断头痛,急躁易怒,和一种毫无理由就发笑的倾向。大使临走时叫他留下,他竟哈哈大笑。自从德国人打过来的消息一来,特别是自从第一颗炸弹在华沙落下,他就惊慌异常,焦急地等待他和其他美国人能够离开的命令。他把自己的指甲咬得太厉害,只得把好几个指头包了起来。可是这个大使竟然要他在这样的恐怖中留下来!这阵尖锐的笑声倒是发自他的内心。大使用挖苦的眼光望着他,没有理他。在华沙的大多数人对空袭的反应态度很好,只要第一批炸弹落下来没有把他们杀死,他们就变得心情轻松,坚忍而有决心。但是对于斯鲁特,这个地狱却深不见底。只要空袭警报一响,就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他和所有的人一起,冲下大使馆的厚墙地下室,而且总是冲在头里,一直在下面呆到空袭警报完全解除。由于他是负责人,倒帮了他的忙。他名正言顺地从公寓里搬出来,搬进大使馆,住在那里,成了坚决遵守空袭警报规定的榜样。没有人猜得到他的苦恼。

九月十七日黎明,他坐在一张大写字桌前面,嘴里叼着一只烟斗,正在仔细地重新起草他给国务院的最新报告,讲

的是关于大使馆和一百来个被围在华沙城里的美国人的情况。他一面去掉他个人神经质的激动的痕迹,一面力图保持这个消息的紧急性和严重性。这是千钧一发之时,尤其是由于那么些报告去了没有答复。他没法说美国政府对它在波兰首都的国民的困境是否有所了解。

“进来。”他听见敲门声说。

“外面是大白天了,”拜伦·亨利走进来,粗嗄地说。“要不要拉开窗帘?”

“外面有什么事没有?”斯鲁特犹着眼睛说。

“没什么特别的事。”

“好吧,来点儿亮光吧,”斯鲁特笑了。他们一起把厚重的黑窗帘拉开,淡淡的阳光透过窗上斜钉的木条变成破碎的小块照了进来。“水怎么样了,拜伦?”

“我弄来了。”

窗帘一拉开,就能听到德国大炮的遥远沉浊的隆隆声。斯鲁特宁可让这厚窗帘多关闭一会儿,挡掉这灰暗、破碎、燃烧的华沙的这些白日喧闹。拉上了黑窗帘的安静的房间,点着一盏台灯,也许会产生幻觉,引起安逸的学生时代的遐想,可以使他感到安慰。他从窗格子里望出去。“那么多烟!有那么多地方着火了吗?”

“天哪,是的。天空可怕极了,直到天亮。你没看见?你往哪里看都是一片通红,烟雾腾腾。简直是但丁①的地狱。还有那些大大的桔红色发亮的大炮弹,到处轰轰地响,它们飞得很高,然后慢慢地飘飘荡荡地落下来。真好看!在瓦莱夫斯基路那边他们还在用铁锨和沙子设法扑灭两处大火。水的问题更叫他们毫无办法。”

①但丁(1265——1321),意大利诗人,在长诗《神曲》里描写了地狱。

“他们昨天应该接受德国人的建议,”斯鲁特说。“那么他们至少还能保存半个城市。这样干没出路。你用什么办法弄到水的?是不是你总算弄了一些汽油?”

拜伦摇摇头,打着哈欠,坐到棕色皮子的长沙发上。他的运动衫和裤子上沾满了砖灰和煤烟,他的乱蓬蓬的长发纠结在一起,他的眼睛呆板无神,周围有个黑圈。”没有一个机会。从现在起我们得忘掉那辆卡车了。我看见救火车停在路中心开不动了。这个城市里已经没有汽油。我正在到处侦察,结果被我发现一辆马拉的大车。这花掉了我大半个晚上。”他对斯鲁特笑笑,他的下嘴唇因为劳累而缩了进去。“美国政府欠我一百七十五元美金。最吃力的事情是把锅炉从卡车上搬下来,装到大车上去。不过卖给我大车的农民帮了我忙。这是算在交易里面的。一个长胡子的小矮个儿,不过挺强壮。天哪!”

“当然,会还你钱的。对班说一声吧。”

“我能不能在这里躺一会儿?”

“你要不要吃早饭?”

“很难说我有没有力气来咬东西。我只要半个来钟头。这里挺安静。那地下室简直是疯人院。”拜伦搁起脚,身子躺到皮垫子上,横下瘦削肮脏的身体。“歌剧院转角那地方已经没有水了,”他闭着眼睛说。“我没办法只好一直跑到抽水站。这马走得很慢,它肯定不喜欢拉一只装满晃荡的水的铁锅炉。”

“谢谢你,拜伦。你帮了大忙。”

“我和贡格·丁。‘你能够谈论金酒与啤酒,’”拜伦用一只胳膊遮住脸闷声说,“‘只要你是安全地扎营于此。’①

①这两句诗,引自英国诗人吉卜林(1865—1936)的叙事诗《贡格·丁》,此诗的主角贡格·丁是一个印度人,为英国殖民军服务,在镇压印度起义人民的战斗中被打死。

——娜塔丽在哪里?在医院里吗?”

“大概是。”

拜伦睡着了。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可是他连动都没有动。这是市长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史塔钦斯基市长正在来大使馆的路上,他要与美国代办讨论一件十分紧急的突然情况。斯鲁特激动起来,立刻打电话给门口站岗的海军陆战队让市长进来。这一定是好消息:让华沙的外国人安全撤退,或者可能是立即投降!现在只有投降还是个办法。他想叫醒拜伦,让他离开办公室,但是又决定等一等。市长也许要过一会儿才到。这个肮脏的小伙子需要睡觉。

水变成了全华沙的一个大问题。在大使馆里住着七十个人,而且还有很多人搬来,这是——或者可能已经是——一个紧急情况,一个灾难性的问题。但是自从自来水总水管被破坏的那天起,拜伦·亨利就开始做供应水的工作,尽管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斯鲁特还在向市长办公室打电话——在这倒霉的第一天打了二十次——要求立即给他保护下的美国人运送水,并且赶快修复水管子,拜伦却已经驾着大使馆的福特轻便卡车出去了,他从一座炸毁的房子的地下室里,弄回来一只破裂的生锈的小锅炉。不知从什么地方,他弄到了焊接工具,把它修补好,现在他就利用它暂作为水桶,装水到大使馆来。如果他不这样干结果会怎么样,谁也没有说。水管仍然破裂,而且现在到处的水管都已破裂,市政府的水槽车光是供应医院和救火队就已难以负担。

一天又一天,就象理所当然似的,拜伦在炮火底下空袭之中运着水,对自己的恐惧开着玩笑,常常比现在这样弄得

更脏地回来,因为他一听见一颗榴弹炮炮弹在空中飞过的“嘘嘘”声,就得钻到瓦砾堆里面去躲着。斯鲁特从来没有听到过许多人所描述的这种“嘘嘘”声,而且他也永远不想听。尽管有这些恐怖,拜伦·亨利倒的确看来在这围城之中挺能自得其乐。这种思想状况斯鲁特认为比他自己更为愚蠢,没有什么可佩服的。他自己的恐惧起码是合情合理的。娜塔丽曾经把拜伦说的觉得挺好玩之类的话对他讲过。斯鲁特想,这小伙子有神经病,他那种过分和蔼可亲的好脾气是假面具。不过他天天运水却是无法否认的一件好事情。

亨利在娜塔丽·杰斯特罗不到医院去的时候老缠住她,斯鲁特为此也很感激他,不过比较隐蔽。娜塔丽是在华沙的一个能够看透他内心恐惧的人。到现在他肯定她还没有看出来,那只是由于她和他接触不多。这女孩子在华沙,是他一个无法摆脱的负担,使他心里痛苦得要恨她。这是因为,她的存在,她没从世界上消失,使他感到内疚和烦恼。他对这个意志坚强的黑头发犹太姑娘有一股狂热的肉欲,可是他又不愿意和她结婚。他是一个处理浪漫的男女关系素称手腕圆滑的人,可是他还从来没有逢到过这样一个铁一般的姑娘。她在巴黎中断了他们的肉体关系,从来没有再恢复过;她对他说过五六次,不要管她,把她忘掉——这是一件他办不到的事情。那么,可恶的是,为什么在这倒霉的时刻,在这大破坏的地方,在这炸弹炮弹下颤抖的城市里,他正肩负着他这辈子最沉重的责任而感到自己被恐惧所吓昏、所阉割的时候,她却扑到他身上来?他比任何东西更怕把自己的恐惧向娜塔丽暴露,除了真的受伤。现在他想,如果他们都活着逃出去,

他一定要集中他的意志力量把这段拖泥带水的事情一刀两断。她也许有这个能力能燃起他的欲火,然而她是无可救药地顽固和外国气派,对他的前途和对他自己完全不利。现在她倒没有老挡在他面前碍他的事,这真得感谢这个浑身肮脏、呼呼睡着的青年人。

不一会儿,史塔钦斯基市长坐着一辆旧的大轿车来了。他是个留胡子的矮胖子,里面穿一件绿毛线背心,外面穿一套没有烫的脏黑衣服,鞋上沾满了红泥。他有一种热情的、激动的、几乎快活的神色。这个人领导着一座垂死的城市,他的广播演说比任何东西都有效地促使华沙继续战斗。一晚上他几乎很难睡两个小时觉。整个城市的负担都落在他身上。每一个人,从外交使团到街上的救火队员和医院的医生,有什么需要,都跳过市政府懒散的官僚主义,直接向他提出。然而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活跃,那么富有战斗精神;他是眼前的英雄,也是所有尖刻嘲笑的对象。最近几天德国飞机扔下来的新型重磅炸弹,被叫做“史塔钦斯基卷心菜”;反坦克的钢制尖桩,被称为“史塔钦斯基牙签”。

“这是谁?”市长的一只肥粗的大拇指指着长沙发问。

“一个小伙子。睡着了。他听不懂波兰话。我可以叫他出去。”

“不要紧,不要紧,”史塔钦斯基举起两只手摇着,在斯鲁特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两只肥厚的手放在膝盖上,吁了一口长气。他环顾了一下这个陈设着讲究家具的宽敞房间,手指在光亮的写字桌面上划着。“啊,你们这里看来一切都好。有没有什么事要我们办?你的人都好吗?”

“我们很好。我们对华沙人钦佩极了。”

“是吗?德国人是无话可说了,嗯?昨天晚上我们在北边把他们赶了回去。柏林电台说,战争已经结束。我们走着瞧吧。”市长骄傲得脸都发红了。“今天早晨,我们的军队离开和莫德林①守备队的会合点只有十二英里!到时候全世界就会看到一些东西了!我们会重新有一条战线,而不是一个包围圈。”

①莫德林,波兰要塞,在华沙东北二十英里。

“这是个美妙的消息,阁下。”斯鲁特的手指抚摸着他烟斗的温热的烟锅,企图用他并没有感受到的高兴来微笑。

“是的,可是另外一个消息却并不那么好。”市长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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