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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西湖二集-第35部分

小说: 西湖二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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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如故。向秋娘渡口,泰娘桥畔,依稀是、相逢处。窈窕青门紫曲,旧罗衣新翻金缕。仙音

恍记,轻拢漫捻,哀弦危柱。金屋难成,阿娇已远,不堪春暮。听一声杜宇,红殷丝老,雨花

风絮。

这一只词儿名《水龙吟》,是陈敬叟记钱塘恨之作,盖因宋朝谢太后随北虏而去也。那谢太后是理宗皇后,丙子正月时,元朝伯颜丞相进兵安吉州,攻破了独松关,师次于…亭山,那时少帝出降。是日元兵驻钱塘江沙上,谢太后祷祝道:“海若有灵,波涛大作。”争奈天不佑宋,三日江潮不至。先前临安有谣道:“江南若破,白雁来过。”白雁者,盖伯颜之谶也。到三月间,伯颜遂以宋少帝、谢太后等三宫六院尽数北去,那时谢太后年已七十余矣,所以陈敬叟这首词儿有“金屋阿娇,不堪春暮”之句,又以秋娘、泰娘比之。盖惜其不能死节也;况七十余岁之人,光阴几何,国破家亡,自然该一死以尽节,怎生还好到犬羊国里去偷生苟活?请问这廉耻二字何在!当时孟鲠有《折花怨》诗讥诮道:

匆匆杯酒又天涯,晴日墙东叫卖花。

可惜同生不同死,却随春色去谁家?

又有鲍輗一首诗讥诮道:

生死双飞亦可怜,若为白发上征船。

未应分手江南去,更有春光七十年!

那时宋宫中有个王昭仪,名清惠,善于诗词,随太后北去,心中甚是悲苦,题《满江红》词一首于驿壁上道:

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恩承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簪妃后里,晕潮莲脸君

王侧。忽一朝鼙鼓揭天来,繁华歇。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沾襟

血。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愿嫦娥相顾肯从容,随圆缺。

王昭仪这首词传播天下,那忠心贯日的文天祥先生读这首词到于末句,再三叹息道:“可惜夫人怎生说‘随圆缺’三字,差了念头。”遂代作一首道:

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最苦是姚黄一朵,移根仙阙。王母欢阑琼宴罢,仙人泪满金

盘侧。听行宫半夜雨淋铃,声声歇。彩云散,香尘灭。铜驼恨,那堪说。想男儿慷慨,嚼穿龈

血。回首昭阳离落日,伤心铜雀迎新月。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

又和一首道:

燕子楼中,又挨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销衣带缓,泪珠斜透花…

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

血。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那王昭仪五月到上都朝见元世祖。你道那一朝见怎生得过,可有甚干净事来!十二日夜,幸亏得宋朝四个宫人陈氏朱氏与二位小姬自期一死报国,不受犬羊污辱。朱氏遂赋诗一首道:

既不辱国,幸免辱身。世食宋禄,羞为北臣。

妾辈之死,守于一贞。忠臣孝子,期以自新!

题诗已毕,四人遂沐浴整衣,焚香缢死。元世祖览了朱氏这首诗,大怒之极,遂断其首。王昭仪心慌,遂恳请为女道士。虽然如此,怎比得朱氏四位一死干净。若不亏朱氏四人,则宋朝宫中便无尽节死义之人,堂堂天朝,为犬羊污辱,千秋万世之下,便做鬼也还羞耻不过哩!就如那徐德言、乐昌宫主虽然破镜重圆,那羞耻二字却也难言。从来俗语道:“妇人身上,只得这件要紧之事,不比其它对象可以与人借用得。”所以那《牡丹亭记》道:“这件东西是要不得的,便要时则怕娘娘不舍的;便是娘娘舍的,大王也不舍的;便是大王舍的,小的也不舍的。那个有毛的所在,只好丈夫一人受用。可是与别人摸得一摸、用得一用的么?”只贼汉李全那厮尚且捻酸吃醋,一个杨老娘娘兀自不舍得与臊羯狗受用,何况其余学好之人、清白汉子?从来有大有小,君臣夫妇,都是大伦所关。此处一差,万劫难救。如今且说民间一个义夫节妇做个榜样。正是:

还将已往事,说与后来人。

话说宋朝那时岳州有个金太守,为官清正,一生尚无男子,只生个女儿,取名淑贞,自小聪明伶俐,读书识字。可怜金淑贞十二岁丧了母亲吴氏,金太守恐怕续娶之妻磨难前妻女儿,因此立定主意不肯续弦,只一个丫鬟在身边,以为生子之计。金淑贞渐渐长成一十六岁,出落得如花似玉,这也不足为奇。只因他广读诗书,深知礼义,每每看着《列女传》便喷喷叹赏道:“为女子者须要如此,方是个顶天立地的不戴网儿的妇人。”从来立志如此,更兼他下笔长于诗词歌赋,拈笔便成,落墨便就,竟如苏老泉女儿苏小妹一般。金太守喜之不胜道:“可惜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儿,稳稳的取纱帽儿有余。休得埋没了他的才华,须嫁与一般样的人,方才是个对手。”访得西门徐员外的一个儿子徐君宝一十七岁,甚有才学,真堪为婿。金太守只要人品,不论门第,就着媒婆到徐员外处议亲。那徐员外虽是个财主,不过是做经纪之人,怎敢与官府人家结亲?徐员外当下回复媒婆道:“在下是经纪人家,只好与门厮当、户厮对人家结亲,怎敢妄扳名门贵族,与官宦人家结亲?况且金老爷只得一位千金小姐,岂无门当户对之人?虽承金老爷不弃,我小儿是寒门白屋之子,有甚么福气,怎生做得黄堂太守的女婿?可不是折了寒家的福!”媒婆道:“这是金老爷自家的主意,情愿与员外结亲,打听得你儿子有文才,所以不论门第高低。从来只有男家求女,那里有女家求男?休的推逊则个!”徐员外见媒婆立意要结亲,只得老实说出真情道:“既承金老爷再三主意,这也是不必说的了。但有一桩最不方便之事,不要误了小姐的前程万里。”徐员外口里一边说,一边瞧着内里,恐怕自己婆子听得,便就低言悄语的对媒婆道:“我家老妻极是不贤惠之人,系是小户人家出身,生性甚是偏执,嘴头子又极躁暴,终日好絮絮聒聒,骂大骂小。只因我在下让惯了他生性,他便靠身大了。以此耳根整日不得清净,好生耐烦他不得,无可奈何。小姐若嫁到我家来做媳妇,终日姑媳相对,怎当得他偏要絮聒。况且是一位千金小姐,金老爷掌中之珍、心头之肉,一生娇养惯的,怎生好到寒家来受老妻日后呕气?这亲事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在下怎敢推阻?只因这一件大事不便,恐明日误了小姐终身之事,反为不美,万万上复金老爷,别选高门对姻则个!”说罢,送媒婆出门。媒婆就将这话与金太守知道。

金太守也在狐疑之间,只恐嫁过去日长岁久,姑媳不和,好事反成恶事,反为不美。只因女婿有文才,日后是个长进之人,不忍轻易舍去,事在两难。遂将此事说与丫鬟,要丫鬟在女儿面前体探口风。丫鬟在小姐面前悄悄将此事说与知道。小姐道:“一善足以消百恶,随他怎么絮聒,我只是一心孝顺,便是泥塑木雕的也化得他转。”丫鬟遂将此事禀与老爷,老爷知女儿一心愿嫁,又着媒婆去徐员外处说。徐员外见金太守立意坚决,自己小户人家,怎么敢推三阻四?只得应允。选择吉日,行了些珠钗彩缎聘礼。金太守遂倒赔妆奁,嫁到徐家。合卺之日,鼓乐喧天,花烛荧煌,好生齐整。但见:

笙簧杂奏,箫管频吹。花簇簇孔雀屏开,锦茸茸笑蓉褥隐。宝鼎香焚,沉檀味捧出同心。

银烛光生,红蜡影映成双字。门悬彩幕,恍似五色云流。乐奏合欢,浑如一天雾绕。宾赞齐唱

《贺新郎》之句,满堂喜气生春。优伶合诵《醉太平》之歌,一门欢声载笑。搀扶的障着“女

冠子”,簇拥“虞美人”,颤巍巍“玉交枝”,走得“步步娇”,满地都成“锦缠道”。撒帐

的揭起“销金帐”,称赞“二郎神”,闹烘烘“赏宫花”,斟着“滴滴金”,霎时做就“鹊桥

仙”。只听得丁丁当当“金落索”,“玉芙蓉”,一片价热热闹闹“四朝元”、“三学士”。

果是门阑多喜气,女婿近乘龙。

话说徐君宝与金淑贞两个成亲捉对,好生一双两美,日日的吟诗作赋,你唱我和。徐君宝倒也不是娶个妻子,只当请了一个好朋友,在家相伴读书。这等乐事,天下罕有。争奈那个婆子娶得媳妇不上一月,他便旧性发作,道儿子恋新婚,贪妻爱,就有些絮絮聒聒起来。幸得徐员外十分爱护,对婆子道:“他是千金小姐,与我们小户人家骨头贵贱不同,别人兀自求之不得,我们不求而得之,这是我家万万之幸。我家想当发迹,所以金太守不弃寒贱,肯把我家做媳妇,正是贵人来踏贱地,烧纸般也没这样利市。你不见《牡丹亭记》上杜丽娘是杜知府的女儿,阴府判官也还敬重他,称他是千金小姐,看杜老先生分上。何况于我们?我们该分外敬重他才是,怎生絮聒轻贱他?明日金太守得知了,只说我家不晓事体,不值钱他的千金小姐。”苦苦劝这婆子。这婆子却是害了胎里之病一般,怎生变得转?随这老子苦劝,少不得也要言三语四,捉鸡儿,骂狗儿,歪厮缠的奉承媳妇几声。徐员外一时拦不住嘴,无可奈何,不住的叹息数声而已。亏得金淑贞识破他性格,立定主意,只是小心恭敬,一味孝顺,婆子却也声张不起,渐渐被媳妇感化了许多。

不意一年之外,徐员外丧门、吊客星动,老夫妻两口一病而亡。徐君宝与金淑贞汤药调理之余,身体甚是羸瘦不堪,兼之连丧双亲,苦痛非常,夫妻二人几次绝而复苏。守孝一年,又降下一天横祸来。你道这横祸却是怎生?那时正是度宗之朝,奸臣贾似道当国,封为魏国公,权势通天,人都称之为“周公”。他住西湖葛岭之上,日日与姬妾游湖,斗蟋蟀儿耍子,大小朝政一毫不理,都委于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二人之手,各官府不过充位而已。正人端士尽数罢斥,各人都纳贿赂以求美官,贿赂多者官大,贿赂少者官小,贪风大肆,人莫敢说。以致元朝史天泽统兵围了襄阳,阿术统兵围了樊城,两处都围得水泄不通,以示必取之意。京湖都统制张世杰领兵来救,到得赤滩圃,被元人大战而败。夏贵又领一支兵来救,又被阿术新城一战,大败而还。那史天泽好狠,又拨一支兵付与张弘范守住鹿门,断绝宋人粮道并郢鄂的救兵。从此襄、樊道绝,势如垒卵之危。岳州与襄、樊相去不远,人心汹汹。徐君宝见襄、樊围困,自知生死不保,夫妻二人计议道:“襄、樊如此围困,其势断然不能保全。况贾似道当国,贪淫不理朝事,日日纵游西湖之上,与姬妾们斗蟋蟀,如此谋国,天下怎生能够有太平之日?元兵若破了襄、樊,乘上流之势,顷刻便到此地,我与你性命休矣。就使奔走逃难,苟活性命,其势亦不能两全,则我夫妻二人会合之日不多,乐昌破镜之事,必然再见,怎生是好?”金淑贞道:“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此是一定之理。乐昌宫主之事,我断不为。若日后有难,妾只有一死以谢君,当不作失节之妇,以玷辱千古之纲常也。”徐君宝道:“死则一处同死。你若能为尽节之妇,我岂为负义之夫?若你死而我不死,九泉之下,亦何面目相见。是有节妇而无义夫也。吾意定矣。”夫妻二人日日相对而泣,以死自誓。有诗为证:

平章日日爱游湖,不惜襄樊病势枯。

致使闺中年少侣,终朝死誓泪模糊!

不说徐君宝夫妻二人以死自誓,再说襄、樊一连围困了五年,事在危急。贾似道只是瞒着度宗皇帝,终日燕雀处堂,在半闲堂玩弄宝货,与娼尼淫媾,十日一朝,入朝不拜,宫中一个妃子在度宗皇帝面前漏泄了襄、樊围困消息,贾似道知了,遂把这妃子诬以他事赐死。自此之后,一发瞒得铁桶相似,竟置襄、樊于度外。荆湖制置使李庭芝见襄阳围急,差统制官二员,一名张顺、一名张贵,率领水兵数万,乘风破浪而来,径犯重围,奋勇争先,元兵尽数披靡,以避其锋,直抵襄阳城下。及至收军之时,独不见了统制官张顺。过了数日,见一尸首从上流而来,身披甲冑,手执弓矢,直抵桥梁,众兵士争先而看,不是别人,却是张顺将军,身上伤了四枪,中了六箭,怒气勃勃如生。众兵士都以为神,遂埋葬于襄阳城外。张贵进了襄阳,守将吕文焕要留他共守。张贵恃其骁勇,要还郢州,遂募二人能埋伏水中数日不食者持了蜡丸书,赴郢州求救。二人到了郢州,郢州将官许发兵五千,驻于龙尾州,以助夹击。二人又从水中暗来,约定了日子。怎知那郢州兵士前一日到,忽然风水大作,不能前进,退了三十里下寨,有几个逃兵走到元人处漏了消息。元人急差一支兵来,先据在龙尾州以逸待劳。张贵那知就里,统兵前进,鼓噪而前,渐渐摇到龙尾州,遥望见军船旗帜,只道是郢州来救之兵。及至面前,方知是元兵,张贵力战,身被十余枪,遂被元兵拿住。阿术要张贵投降,张贵立誓不屈,一刀结果了性命。元兵把张贵的尸首扛到襄阳城下,守城之人无一不痛哭。吕文焕遂把张贵葬埋于张顺侧,建立双庙以祀之。有诗为证:

忠臣张顺救襄阳,力战身亡庙祀双。

此是忠臣非盗贼,休将《水浒》论行藏。

话说张顺、张贵二将来救襄阳,力战而死,败报到了朝中,贾似道只是置之不理。凡有献奇计的,贾似道都斥而不纳。直待元将张弘范用水陆夹攻之计破了樊城,城中守将都统制范天顺仰天叹道:“生为宋臣,死当为宋鬼。”遂自缢而死。都统制牛富率领死士百人巷战,元兵死伤者不可胜计。牛富渴饮血水,转战而进。元兵放火烧绝街道,牛富身被重伤,以头触柱赴火而死。偏将军王福见主将战死,叹息道:“将军既死国事,吾岂可独生?”亦赴火而死。襄阳守将吕文焕见樊城已失,襄阳决无可保之理,星夜差人前往求救,贾似道并不发兵救援。吕文焕见元兵四面围困,恸哭了一场,只得投降了元朝。元兵破了襄阳,乘势席卷而来。取了郢州、鄂州、蕲州,攻破了岳州。百姓纷纷逃难出城,徐君宝夫妻二人双双出走。怎当得元兵杀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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