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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集常识与通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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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再听听他们或真或假的〃创

作谈〃,都是巫风的遗绪。当然也

有拿酒遮脸借酒撒风的世故,因为

〃艺术〃也可以成为一种借口

当初巫对艺术的理性要求应该

是实用,创作时则是非理性。

话是引得有些颠三倒四,事情也未必真就是这样,但意思还算明白。

艺术首先是自我催眠,由此而产生的作品再催眠阅读者。你不妨重新拿起手边的一本小说来,开始阅读,并监视自己的阅读。如果你很难监视自己的阅读,你大概就觉到什么是催眠了。

如果你看到哪个评论者说〃我被感动得哭了〃,那你就要警惕这之后的评论文字是不是还在说梦里的话。

有些文字你觉得很难读下去,这表明作者制造的暗示系统不适合你已有的暗示系统。

先锋或称前卫艺术,就是要打破已有的阅读催眠系统。此前大家所熟悉的〃间离〃,比如一出戏,大家正看得很感动,结果跑出来个煞风景的角色,说三道四,让观众从催眠状态中醒过来。台湾的〃表演工作坊〃有出舞台剧叫《暗恋桃花源》,用戏中的两个戏不断互相间离,让观众出戏入戏得很过瘾。可惜《暗恋桃花源》后来拍成电影时,忘了电影也是一个催眠系统,结果一出间离的好戏被电影像棉被包起来打不破,糟蹋了。先锋艺术虽然打破了之前的催眠系统,必然又形成新的催眠系统,比如大家熟悉的〃意识流〃,于是就有新先锋来打破旧先锋形成的催眠系统,可是好像还没有谁来间离〃意识流〃。

不过,以〃新〃汰〃旧〃很难形成积累。一味淘汰的结果会是仅剩下一个〃新〃,太无趣。积累是并存,各取催眠系统,好像逛街,这就有趣了。

音乐是很强的催眠,而只是最古老的催眠手段。孔子将〃礼〃和〃乐〃并重,我们到现在还能在许多仪式活动中体会得到。孔子又说过听了〃韶乐〃之后,竟〃三月不知肉味〃,这是典型的催眠现象,关闭了一些意识频道。

法国的普鲁斯特写过一部《追忆似水年华》,用味道引起回忆往事的过程,正是以〃暗示〃进入自我催眠的绝妙叙述。

电影是最具催眠威力的艺术,它组合了人类辛辛苦苦积累的一切艺术手段,把它们展现在一间黑屋子里,电影院生来就是在模仿催眠师的治疗室。灯一亮,电影散场了,注意你周围人的脸,常常带着典型的被催眠后的麻与乏。也有兴奋的,马上就有人在街上唱出电影主题歌,模仿出大段的对白,催眠造成的记忆真是惊人。当然,也有人回去裹在被子里暗恋不已。

电视好一些,摆在明处,周围的环境足以扰乱你进入深度催眠。但是人的自我催眠的能力实在太强了,哪儿都不看,专往荧屏上看,小孩子还要站得很近地看,遭父母呵斥。

自我催眠还会使人产生多重人格。作家在创作多角色的小说时,会出现这种情况,而评论家则喜好判断那些角色的人格是否完整,或者到底哪个角色的人格是作者的人格,或者作者的人格到底是什么样的。敏感的读者常常也做这类的判断。我猜现在常搞的作家当场签名售书的时候,赶去的读者一定带有一部分鉴别〃假冒伪劣〃的心情。我前些年也让书商弄过两三次这类活动,结果是读者很失望,看来我实属〃假冒伪劣〃。

有个要领奖的朋友问我〃领奖时如何避免虚伪与虚荣〃?这个难题可比昆德拉的〃媚俗〃,你怎么做都是〃媚俗〃,连不做都是〃媚俗〃。我说,观察,观察观众,观察颁奖人,观察司仪,观察环境,也观察你自己。这实际是一个造成两重人格的方法,将冷静的一重留给〃自己〃,假如颁奖现场发生火灾,你会是最先发现的。

成熟的演员是最熟练的多重人格创造者,当然有些人也会走火入魔到扮演的那一重人格里,失去监视的人格,搞得回不过神儿来,不思饮食,所谓陷入深度自我催眠。催眠案例中,有的被催眠者并非是失去全部的〃自我意识〃,他们常常有一个意识频道是清醒的,看着自己干着急。老托尔斯泰曾经说他原本并没有安排安娜自杀,可是安娜〃自己〃最后自杀了,他拿她没有办法。

我实在想说,审美也许简单到只是一种催眠暗示系统。

美国的精神卫生署在八十年代研究过〃多重人格〃者,发现他们的脑波随人格的转换而不一样。巫婆神汉常常做〃灵魂附体〃的事,说起来是在做多重人格的转换,你在证明那是真的时候,先要检查一下你自己是否被催眠和自我催眠。赵树理在《小二黑结婚》里写小芹的娘是个巫婆,降神的同时还在担心锅里的〃米烂了〃,七十年代我在鄂西的乡下见到的一个神汉就敬业多了,灵魂屡不附体之后,他悄悄嚼了一些麻叶。他大概是累了,那时候天天学大寨,没有农闲,降灵又是非法的。

从艺术是一种催眠来说,假如我是个写作者,我觉得主要的不是你写的是不是真实,而是你要写什么,或者你要怎么写;假如我是个画画儿的,主要的不是你画的是不是真实,而是你要画什么,或者你要怎么画;假如我是个弄音乐的,主要的不是你造成的音响像什么,而是你要产生怎样的声音,或者你要怎样组合声音……我可以一直假如下去,一直到你们烦我。

趁你们烦我之前,收笔。不过,你们应该意识到一个逻辑怪圈儿:我写的这些文字是不是也是催眠呢?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上海青浦

魂与魄与鬼及孔子

魂与魄与鬼及孔子

读中国小说,很久很久读不到一种有趣的东西了,就是鬼。这大概是要求文学取现实主义的结果吧。

可鬼也是现实。我的意思是,我们心里有鬼。这是心理现实,加上主义,当然可以,没有什么不可以。

不少人可能记得六十年代初有过一个“不怕鬼”的运动,可能不是运动,但我当时年纪小,觉得是大人又在搞运动,而且出了一本书,叫《不怕鬼的故事》。这本书我看过,看过之后很失望,无趣,还是去听鬼故事,怕鬼其实是很有趣的。后来长大了,不是不怕鬼,而是不信鬼了,我这个人就变得有些无趣了。

怕鬼的人内心总有稚嫩之处,其实这正是有救赎可能之处。中国的鬼故事,教化的功能很强并且确实能够教化,道理也在这里。不过教化是双刃剑,既可以安天下,醇风俗,又可以“天翻地覆慨而慷”,中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能够发动,有一个原因是不少人真地听信“资产阶级上台,千百万颗人头落地”,怕千百万当中有一颗是自己的。结果呢,结果是不落地的头现在有十二亿颗了。

中国文学中,魏晋开始的志怪小说,到唐的传奇,都有笔记的随记随奇,一派天真。鬼故事而天真,很不容易,后来的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虽然也写鬼怪,却少了天真。

我曾因此在《闲话闲说》里感叹到莫言:

莫言也是山东人,说和写鬼怪,当代中国一绝,在他的家乡高密,鬼怪就是当地世俗构成,像我这类四九年后城里长大的,只知道“阶级敌人”,哪里就写过他了?我听莫言讲鬼怪,格调情怀是唐以前的,浯言却是现在的,心里喜欢,明白他是大才。

八六年夏天我和莫言在辽宁大连,他讲起有一次回家乡山东高密,晚上近到村子,村前有个芦苇荡,于是卷起裤腿涉水过去。不料人一搅动,水中立起无数小红孩儿,连说吵死了吵死了,莫言只好退回岸上,水里复归平静。但这水总是要过的,否则如何回家?家又就近在眼前,于是再涉到水里,小红孩儿们则又从水中立起,连说吵死了吵死了。反复了几次之后,莫言只好在岸上蹲了一夜,天亮才涉水回家。

这是我自小以来听到的最好的一个鬼故事,因此高兴了很久,好像将童年的恐怖洗净,重为天真。

中国文学中最著名的鬼怪故事集应该是《聊斋志异》,不过也因此让不少人只读《聊斋志异》,甚至只读《聊斋志异》精选,其它的就不读或很少读了,比如同是清代的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

《阅微草堂笔记》与《聊斋志异》不同。《聊斋志异》标明全是听来的,传说蒲松龄自备茶水,请人讲,他记录下来,整理之后,加“异史氏曰”。我们常常不记得“异史氏”曰了些什么,但是记住了故事。这也不妨是个小警示,小说中的议论,读者一般都会略过。读者如逛街的人,他们看的是货色,吆喝不大听的。

《阅微草堂笔记》则是记录所见所闻,你若问这是真的吗?纪晓岚会说,我也嘀咕呢,可我就是听人这么说的,见到的就是这样。所以纪晓岚常常标明讲述者,目击的地点与时间。鲁迅先生常常看《阅微草堂笔记》,我小时候不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懂了。《阅微草堂笔记》的细节是非文学性的,老老实实也结结实实。汪曾棋先生的小说、散文、杂文都有这个特征,所以汪先生的文字几乎是当代中国文字中仅有的没有文艺腔的文字。

明清笔记中多是这样。这就是一笔财富了。我们来看看是怎么样的一笔财富。

《阅微草堂笔记》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乾隆年间,户部员外郎长泰公家里有个仆人,仆人有个老婆二十多岁,有一天突然中风,晚上就死了。第二天要入殓的时候,尸体突然活动,而且坐了起来,问这什么地方”?

死而复活,大家当然高兴,但是看活过来的她的言行做态,却像个男人,看到自己的丈夫也不认识,而且不会自己梳头。据她自己说,她本是个男子,前几天死后,魂去了阴间,阎王却说他阳寿未尽,但须转为女身,于是借了个女尸还魂。

大家不免问他以前的姓名籍贯,她却不肯泄露,说事已至此,何必再辱及前世。

最初的时候,她不肯和丈夫同床,后来实在没有理由,勉强行房,每每垂泪至天明。有人听到过她说自己读书二十年,做官三十年,现在竟要受奴仆的羞辱。她的丈夫也听她讲梦话说积累了那么多财富,都给儿女们享受了,钱多又有什么用?

长泰公讨厌怪力乱神,所以严禁家人将此事外传。过了三年多,仆人的死而复活的老婆郁郁成疾,终于死了,但大家一直不知道她是谁来附身。

用白话文复述这个故事最大的困难在于“她”与“他”的分别,不过我们可以用“他”来指说魂,用“她”来指说魄。魂是精气神,魄是软皮囊,所以“魂飞魄散”,一个可以飞,一个有得散。

清朝的刘炽昌在《客窗闲话》里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有个翩翩少年公子,随上任做县官的父亲去四川。不料过险路时马惊了,少年人坠落崖底,魂却一路飘到山东历城县的一个村子,落到这个村子一个刚死的男人的尸体里,大叫一声:“摔死我啦!”

他醒来后看到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一个老太婆摸着他说:“我儿,你说什么摔死我了?”公子说:“你是什么人敢叫我是你儿子?”周围的人说:“这是你娘你都不认得了?”并且指着个丑女人说“这是你老婆”又指着个小孩说“这是你儿子”。

公子说:“别瞎说了!我随我父亲去四川上任,在蜀道上落马掉到崖底。我还没有娶妻,哪里来的老婆?更别说儿子了!而且我母亲是皇上敕封的孺人,怎么会是这个老太婆?”

周围的人说:“你别说昏话了,拿镜子自己照照吧!”公子一照,看到自己居然是个四十多岁的麻子,就摔了镜子哭起来:“我不要活了!”大家听了是好气又好笑。

公子饿了,丑老婆拿糠饼来给他吃,公子觉得难以下咽,于是掉眼泪。丑老婆说:“我和婆婆吃树皮吃野菜,舍了脸皮才向人讨了块糠饼子给你吃,你还要怎么着呢?”公子将她骂出门外,看屋内又破又脏,想到自己一向华屋美食,恨不得死了才好。晚上老婆领着小孩进来睡觉,公子又把他们骂出去。婆婆只好叫母子两个同她睡。

第二天,一个老头来劝公子,说:“我和你是老哥们儿了,你现在变成这样,我看乡里不能容你这种不孝不义之人,你可怎么办呢?”公子哭着说:“你听我的声音,是你朋友的声音吗?”老头说:“声音是不一样了,可人还是一样啊。我知道你是借尸还魂,可你现在既然是这个人,就要做这个人该做的事,就好像做官,从高官降为低官,难道你还要做高官的事吗?”

公子明白是这么回事,就请教以后该如何办。老头说:“将他的母亲作你的母亲待,将他的儿子当你的儿子养,自食其力,了此身躯。”公子说自己过去只会读书,怎么养家糊口?老头就想出一个办法,说麻子原来不识字,死而复生居然会吟诗做文,宣扬出去,来看的人会很多,办法就有了。

公子按着去做,果然来看怪事的人很多。公子趁机引经据典,很有学问的样子,结果就有人到他这里来读书。公子能开馆教书,收入不错,足以养家,只是他借住在庙里,不再回家,家里人既得温饱,也就随他。

后来公子考了秀才,正好有个人要到四川去,他就写一封信托人带去给父亲。公子的父亲见了信,觉得奇怪,但还是寄了旅费让公子来见一见。

公子到了四川家里,父母见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不愿意认他,两个哥哥也说他是冒牌的。公子细述以前家里的一应细节,父亲倒动了心,可是母亲和两个哥哥执意要赶他走。父亲想,这样的话即使留下来,家里也是摆不平,只好偷偷给了他两千两银子,要他回山东去。

从世俗现实来说,看来我们中国人看肉身重,待灵魂轻。再进一步则是“只重衣冠不重人”,连肉身都不重要了,灵魂更无价值。上面两个灵魂附错体的故事,让我们的司空见惯尖锐了一下。说起来,公子还是幸运的,到底附了个男身,不但可以骂老婆,还考了个秀才有了功名,而那个不肯说出前身的男魂,因为附了女身,糟糕透顶,可见不管有没有灵魂,只要是女身,在一个男性社会里就严重到“辱及前世”,还要“每每垂泪到天明”。纪晓岚的这则笔记,女性或女权主义者可以拿去用,不过不妨看了下面一则笔记再说。

清代大学者俞樾在《右台仙馆笔记》里录了个故事,说中牟县有兄弟俩同时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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