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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潮骚-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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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过后,船儿从东边海岸运航了。因为比赛,这八个人都比平时疲惫。她们探注着上半身,互相依偎,沉默不语,把视线投在各自所好的方向。濡湿了的蓬乱头发,与邻者的头发缠在一起,难分难解。也有两人互相拥抱,抵御寒意。乳房起了鸡皮疙瘩。阳光璀璨,她们被太阳晒黑的裸体,活像苍白的溺毙的尸堆。海岸边上的人迎接这些参赛者的热闹,与没有声响、安稳地前进的船只很不相称。

八个参赛者下了船,立即瘫倒在房火四周的沙地上,话也说不出来。货郎一个个地从她们的手里接过水橘检查了一遍,大声地数起鲍鱼数来。

“20只,初江第一名。”

“18只,久保太太第二名。”

第一、第二名是初江和新治的母亲。她们用劳累得充了血的眼睛交换了一下目光。岛上最老练的海女败给了接受外地海女训练的技术娴熟的少女。

初江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走到岩石后面去领取奖品。她拿到的是适合中年妇女用的茶色手提包。少女把它硬塞在新治母亲的手里。新治的母亲脸颊绯红,喜形于色。

“为什么给我……”

“因为家父曾经说过一些对不起您的话,我老想着要向您赔礼道歉啊。”

“真是个好闺女啊?”货郎说道。

大家也异口同声地称赞了一番,并劝说新治的母亲接受这份厚意。她就郑重地用纸把茶色手提包包好,掖在裸露的腋下,爽快地致谢说:

“谢谢!”

母亲坦率的心,正面接受了少女的谦让。少女微笑了。母亲心想:儿子挑选的儿媳妇真贤惠啊!--岛上的政治总是这样进行的。

第14章

梅雨季节,初江的信也中断了。新治每天都十分痛苦。初江的父亲所以在八代神社加以阻挠,大概是因为发现了女儿写信的事,后来就坚决禁止女儿执笔写信了。

梅雨季节尚未完全过去。一天,照吉的联岛号机帆船的船长到岛上来了。歌岛号停泊在鸟羽港。

船长首先到照吉的家,然后到安夫的家,入夜再到新治的师傅十吉的家,最后才到了新治的家。

船长四十开外,养育三个孩子。他是个彪形大汉,素以健壮、力大而自豪。为人忠厚。还是个热心的法华宗信徒,阴历孟兰盆节,他只要在村上的、绝对的。②矛盾的一种表现形式。指激化了的矛盾。,就代理和尚诵经。船员们所说的“横滨大娘”或“门司大娘”,全都是船长的相好。每次船长抵达这些港口,都带领年轻人到当地的相好家喝上几盅。大娘们衣着朴素,对年轻人照顾得十分周到。

人们背地里说,船长的脑袋所以半秃,是因为好玩女人闹的。船长也因此而经常戴着金丝缎制帽,以正威仪。

船长来了。他旋即当着新治和他母亲的面,商量起有关事情来。这渔村的男青年,十七八岁都上船当伙夫,接受船员的训练。所谓伙夫,就是在甲板上见习。新治也快到这个年龄了。船长说:你愿不愿意作为欧岛号的伙夫到船上工作呢?

母亲不言语。新治回答说:等我和十吉师傅商量后再回复您吧。船长说:我已经征得十吉师傅同意了。

尽管如此,有件事却让人纳闷。歌岛号是照吉的船只。照吉理应不会让他所憎恨的新治到自己的船上工作的。

“不,只要你成为一名好船夫,照大爷也会赞同的。我说出你的名字以后,照大爷也同意了嘛。你就卖力气好好干活就是呷。”

为慎重起见,新治和船长两人造访了十吉家。十台也好言相劝。他说,新治走了以后,作为太平号来说,当然是个损失。不过,我们也不能耽误年轻人的前途啊。于是,新治就答应了。

翌日,新治听到了一个奇怪的传言,说安夫也同样决定到歌岛号上当伙夫。不过,并不是安夫自愿的,而是因为照大爷宣布过,作为与初江订亲的条件,他必须完成这项训练任务。这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

新治听了这种传说,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和悲伤,也涌起一线希望。

新治和母亲一起去参拜八代神社,祈求航海平安,还求来了一个护

登船当日新治和安夫在船长的陪同下,登上了神风号联运船,开往鸟羽。给安夫送行的人甚多,其中也有初江,没有看见照吉的身影。给新治送行的,只有母亲和阿宏。

初江没有瞧新治一眼。船儿快启航的时候,初江把嘴贴在新治母亲的耳朵上,还交给她一个小纸包。母亲把它递给了儿子。

上船之后,船长和安夫在场,新治无法打开纸包瞧瞧。

他眺望着远方的歌岛的影子。年轻人生在这个岛,长在这个岛,最热爱这个岛,可是这时他攀然发现自己多么想离开这个海岛啊!他所以接受船长的要求,也是因为希望离开这个海岛。

岛影隐没以后,年轻人的心才平静下来。这次与平时的打鱼不同,今晚上不回岛上也可以。他内心呼唤:我自由了!他这才晓得世上还有这种奇妙的自由。

神风号在蒙蒙细雨中前进。船长和安夫躺在昏黑的船舱的榻榻米上入睡了。安夫上船之后,还没有同新治说过一句话。

年轻人把脸贴在落上雨点的舷窗上,借着一点亮光,查看了初江的纸包的内容。纸包里有八代神社的护身符、初江的照片和信。信是这样写的:‘‘

今后我天天参拜神社,祈祷新治似平安无事。我的心是

属于你的。请你健康地回来啊!送上我的一帧照片,但愿它

能伴你一起出航。这是我在大王崎拍的照片……这回父亲什

么也没言语,特意让新治你和安夫同乘自己的船,大概是有什

么考虑吧。我仿佛看到了希望。请不要农』心,加油干吧!‘‘

这封信给年轻人增添了勇气。他感到胳膊充满了力量,浑身热血沸腾,生活也有价值了。安夫还在梦乡中。新治借着窗外的亮光,仔细地端详着倚靠在大王崎的巨松上的少女的照片。照片上,海风掀动着少女的裙下摆。去年夏天,少女穿着的洁白连衣裙也是这样被风掀动,吹拂着她的肌肤的。他忆起自己也曾有一次身临海风的吹拂,给他增添了力量。

新治舍不得把照片收起来,一直在端详着。立在舷窗一端的照片的背后,烟雨迷蒙的答志岛缓慢地从左方移动过来……年轻人的心又复变得不平静。希望绞痛着他的心。对他来说,这种苦恋已经不是新鲜的东西了。

歌岛号抵达鸟羽的时候,雨已经停息。烟云已经消散。微弱的光线,透过云隙洒落了下来。

停泊在鸟羽港的船只,大多是小渔船,185吨的歌岛号也就格外醒目了。三人来到了雨辰阳光灿烂的甲板上。雨点沿着白色的桅杆闪闪烁烁地流落下来。威严的吊车在船舱上曲着身子。

船员们还未归来。船长领着两人到了客舱。客舱在船长室的贴邻,位于厨房和餐厅上方,是入铺席党的房间。舱室里除了堆放杂物和中央铺板铺上带边席子之外,右侧摆放着两张双层床,左侧摆放着一张双层床和轮机长的卧铺,仅此而已。天花板上张贴着三张女明星的照片,像是张贴护身符似的。

新治和安夫被分配睡在靠右侧的双层床上。除了轮机长外,还有大副、二副、水手长、水手和操机手。不过,经常有一两人出去值班。这么几张卧铺就够了。

然后船长带领他们两人参观了船上的瞭望塔、船长室、船舱和餐厅,之后说了声“船员们回来之前,你们在客舱里休息吧”,就离去了。他们两人留在客舱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夫有点沮丧,妥协了。

“就剩下你我两人了,在岛上虽然发生过种种事情,但今后让我们友好相处吧。”

“哦。”

新治讷讷寡言,只微笑着应了一声。

--临近傍晚时分,船员们回到船上来了。他们几乎都是歌岛出身,与新治和安夫都相识。这伙浑身带酒气的人,戏弄了这两个新来的人,并告诉这两人每天需做的工作,以及交代他们各项任务。

船儿是明早九点启航。早早分派给新冶的任务是,明日天蒙蒙亮时,将停泊灯从桅杆上取下来。船上的停泊好熄灭了,就像陆上人家打开木板套窗,是已经起床的信号。这天夜里,几乎辗转不能成眠的新治,日出前就起床,四周刚刚发白,他就把停泊灯取了下来。晨光被接橡细雨所笼罩。两排的海港街灯,一直延伸到鸟羽火车站。火车站那边响起了货运列车粗大的汽笛声。

年轻人爬上了收了帆的光秃秃的桅杆。濡湿了的桅杆凉飕飕的。舔着船腹的波浪的微微荡漾,正确地传到了桅杆上。停泊灯在烟雨中透露了第一丝的晨光,呈现出润泽的乳白色。年轻人将一只手伸向了吊钩。停泊灯不愿意被卸下来似地大幅度地摇摇摆摆,湿漉漉的玻璃灯罩里的火焰闪闪烁烁。雨点滴落在年轻人抬起的脸上。

新治沉思:下次自己卸下这盏灯时会是在哪个海港呢?

歌岛号包租给山川运输公司做运输船,将木材运送到冲绳,然后回到神户港,往返约莫一个半月。船儿通过纪伊海峡,顺便驶往神户,经做户内海往西驶去,在门司接受海关的检疫。尔后从九州东岸南下,在宫崎县日南港领取出港执照。日南港设有海关办事处。

九州南端大隅半岛的东侧,有一个名叫老布湾的海湾。面临这海湾的福岛港,位于宫崎县的尽头,火车开往下一个站的时候,越过了同鹿儿岛县的交界线。歌岛号在福岛港装卸货物,装上了392立方米的木材。

离开福岛以后,歌岛号与远洋轮一样了。从这里起,约莫要行驶两昼夜乃至两昼夜多才能抵达冲绳。

……没有装卸任务或空闲的时候,船员们闲极无聊,就漾在客舱中央的三铺席榻榻米上,欣赏手提式唱机的唱片。唱片仅有几张,大部分都是磨破了的,加上唱针生锈,放出了沙哑的歌声。全部唱片同样是以回忆海港、水手、雾、女人以及对南十字星、酒的咏叹和唉声叹息告终。轮机长是个五音不全的人,他本想出航一次学会一支歌,但总是记不住,待下次出航时又忘得一干二净。船儿突然摇晃起来,唱针斜斜地滑落下来,唱片损坏了。

晚上,有时候又漫无边际地议论到更深夜半。议题是“关于爱情与友情”、“关于恋爱与结婚”、“有无与生理盐水同样大的葡萄糖注射液”等等。一议论就是几小时。结果,坚持到底者便获胜。岛上青年会会长安夫的议论头头是道,博得前辈的敬佩。新治只是默默地抱着双膝,微笑着倾听大家的意见。轮机长曾对船长说,他准是个笨蛋。

船上生活非常紧张。刚一起床就忙碌起来,从清扫甲板起,一切的杂务都落在新手的身上。安夫偷懒,渐渐令人难以容忍。他的态度是,只要完成任务就足够了。

新治庇护安夫,也帮着干起安夫那部分工作。所以安夫的工作态度不会马上被人发现。可是,一天早晨,安夫在清扫甲板时悄悄地溜了出来,佯装上厕所,实际是偷懒到客船去了。这时水手长生气地责备他,他却很不妥当地回答说:

“回到岛上,好歹我就成为照大爷的女婿呐。这样一来,这船就是我的啦。”

水手长勃然大怒,可又担心万一果真如此发展,事情就麻烦了。所以他也不直接批评安夫;只是把这个不顺从的新手的回答悄悄地告诉了同事。结果反而对安夫不利。

忙忙碌碌的新治要不是利用每晚睡觉前的时间或值班的机会,连看初江照片的闲暇也没有了。这帧照片,他是不让任何人看的。一天,安夫又自吹起他快成为初江的夫婿,新治对他进行一次罕见的颇费心机的报复。那就是问安夫:那么,你有初江的照片吗?

“有,有呀!”安夫立即回答。

新治知道这明明是撒谎。他心中充满了幸福感。过了片刻,安夫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也有吧?”

“有什么?”

“初江的照片呗。”

“不,没有。”

这大概是新治生平头一次撒谎。

歌岛号抵达那霸,接受海关检疫后,进港卸了货。船儿被迫停泊了两三天。因为要从运天装载废铁运回内地,运天是不开放港,必须取得到运天的通行证才可以进港,而这通行证久久尚未批下来。运天位于冲绳岛的北端,战争朝间是美军最先登陆的地方。

一般船员不许上岸,大家每天只好从甲板上眺望岛上的一派荒凉的秃山,打发着日子。当时美国占领军害怕尚未爆炸的残留炸弹,就把山林烧光,夷为焦土。

朝鲜战争虽已结束,岛上还是这样一派非同寻常的景象。战斗机练习投弹的爆炸声,终日不绝于耳。无数的汽车在亚热带夏日阳光的照射下,于沿海港敷设的宽阔的水泥马路上来往奔驰,有小轿车,有卡车,也有军车。沿途赶建起来的美军营房,放射出新油漆的光泽。民房几乎都被摧毁,修修补补的白铁房顶给风景描绘出了丑陋的斑驳。

惟有大副一人可以上岸,他是到山川运输公司承包公司去办事的。

绕航运天的申请终于批准了。歌岛号驶入运天港,装载了废铁。那时冲绳的天气预报说台风将袭击冲绳半径范围的地方。为了尽早启航,驶到台风圈外,以躲避这场台风,歌岛号一大早就驶出海港,直向内地前进。

早晨,细雨集罪。波涛汹涌,起西南风了。

不一会儿,背后的山峦就看不见了。歌岛号依靠指南针的指引,从狭窄的视野中,在海上行驶了六个小时,晴雨表迅速下降。浪头翻卷得更高,气压异常的低。

船长决定返回运天。雨被风刮得纷纷扬扬,把视线遮挡住,六个小时的返航非常艰难。终于运天的山在望了。水手长十分了解这里的地形,他站在船头监视着。海港四周两英里被珊瑚礁包围住,没有浮标设备,从这狭窄的航道穿过是非常困难的。

“停止!……前进!……停止!……前进!”

歌岛号多次停驶,放慢速度,从珊瑚礁的狭缝中穿行而过。这时已是下午六点。

一艘鲤船在珊瑚礁内侧避风。这艘船与歌岛号用数条缆绳将船舷挂在一起,驶入了运天港。港内波浪较小,风势却很猛烈,船舷并排的歌岛号和红船为了防备风灾,用两条缆绳和两条钢索,把各自的船头挂在港内约莫大平方米宽的浮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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