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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星空倒影-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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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她转过头,看见我,有点吃惊,但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
    她把水一小口一小口地灌入那年轻士兵的口中,待他喝完之后又用奇妙的法术阻止了他伤势的恶化。连日来不停的救治工作让她精力匮乏,在站立时一阵眩晕。我及时地搀扶住了她。
    “您为什么帮助温斯顿人,小姐!”有士兵不解地问,“他是我们的敌人。”
    “我没有看见什么温斯顿人,我只看见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他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两只手,像你一样,先生。他在流血,我帮他止血,就那么简单。”
    “可他们是我们的敌……”
    “敌人?先生,可现在并没有打仗啊?善良的主神达瑞摩斯告诉我们:如有能力,帮那些要帮的。如无能力,则拯救自己。现在我们有这个能力,只需要稍微善待他们,你们会得到祝福的。”
    士兵们陷入沉默中,他们并没有理解这么博爱的宗教信仰。事实上,我也不能够完全接受这样的信仰,但他在某种程度上和我的愿望相同。
    “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军人,是战士!”看到自己的宣讲没有什么反应,米莉娅换了一种方式大声说道,“他们有他们的荣誉和使命,为他们的家人而战斗。他们可以死在战场上,但不能丢失身为一个战士的尊严。”
    “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公平的条件下和他们比试,但是,我不希望你们这样侮辱一个战士的尊严,因为这样也是在侮辱你们自己!”
    那些虐待俘虏的士兵们低下了头去,而聚集在周围的那些失去了自由的温斯顿人则抬起了头来。在战争中被俘的士兵有什么地位?他们或许可以在异国的土地上苟延残喘,从此过着悲惨的生活。可现在,米莉娅,这个敌国的年轻女人,她肯定了他们的尊严,给了他们抬起头来的理由。她那么美丽,犹如女神般圣洁而高贵。那受到救治的年轻士兵虔诚地跪在了她的脚下,亲吻着她踏过的泥土,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在残酷的战争中,在这片凝结着污秽和绝望的大地上,米莉娅为她的信仰赢得了荣誉。不久之后,她在这时体谅落魄的俘虏的心情所表现的神圣姿态,以“尊严的神容”之名流传在这战火喧嚣的乱世之中。
    “我补充一点,较量是可以的,但绝不许闹出人命。”我紧接着说。我知道,打着各种旗号的肉体惩罚绝不会因为米莉娅的宣讲而终结,但我可以把它控制在我能够接受的程度上。
    “我从没听过这么精彩的布道,米莉娅小姐。不过,这真的是至高神达瑞摩斯的教意么?”在陪伴这令人尊敬的小姐走出营地时,我这样问。
    “神说,信你所信的善,你可做的比我好。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你们呢。”米莉娅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是你们让我了解了战士的心情,战士的尊严比一般人更可珍惜。虽然我的神没有这样说过,但那正是我自己信仰的善啊。”
    “那么,红焰的伤势如何了,小姐。”我询问着精灵的状况。
    “他的左眼眼球壁完全破裂,伤口触及脉络膜层。对不起,除非是达瑞摩斯神亲自治疗,给他重新创造一个眼睛,否则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挽救了,我无能为力。”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表达着她的歉意。
    “啊不,这……没什么……”想到似乎说别人的眼睛瞎了“没什么”是一件不怎么有礼貌的事,我又支吾着补充说:“您已经尽全力了,我应该代他谢谢您的帮助。”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又扭转头去,向营地外走去。
    “那个……弗莱德,他……”我迟疑地发问。那美丽而冷静的少女听到弗莱德的名字,肩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忧愁的语气轻声地说着:
    “他……他大概没事吧……他会好起来的,达瑞摩斯会保佑他的,一定会!”她失去了一贯的沉静姿态。我从来没有听到她对一个人的病情如此的不确定,完全丧失了意志,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所信仰的神祗上。
    我没有再提出让她为难的问题,只是搀扶着他,走向伤兵累累的战地医院。在那里,有一点基础护理常识的普瓦洛和善良的埃里奥特小姐正帮助人员缺乏的战地医生们救治伤兵。
    “医生,医生!快来啊,医生,我哥哥怎么了!”一个腿上包裹着厚厚绷带的年轻士兵仓皇地哭叫着,他身旁那个长相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年长一些的伤者大口喷吐着鲜红的液体,喘息急促,面色苍白的可怕。
    米莉娅跑过去,握住那士兵的手腕,又翻开他的眼珠看看,继而无力地放开手,向我们,也向那受伤的弟弟摇了摇头。
    “交给我吧。”普瓦洛温柔地拍了拍米莉娅的肩膀,跪在那将死者的身边。
    “我要死了吗,先生?”将死的士兵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到。
    “是的。”普瓦洛肃穆地点了点头。
    “我不相信,救救我,我不想死呢。”他的面容带着惊惧,一只手紧握着亲人的手,另一只手漫无目的地凌空虚抓。他的弟弟忍受不住这样的悲痛,低声哭泣起来。
    “你要去的地方很温暖,死亡女神苔芙丽米兰斯是个很宽厚善良的神祗……”普瓦洛微笑着安抚伤者,他的手中带着淡淡的黑色雾气,我注意到,随着他的抚摩,伤者的表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还很漂亮哦,一双眼睛简直可以迷死人。要是你的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偷看到她洗澡的样子。”
    “是这样么?那……那还不算太糟。您是个亡灵法师吧?”受伤的士兵的脸色更加苍白,可他的情绪渐趋安定,表情也缓和下来。
    普瓦洛点头认同了。他并不想在这个场合解释法师与术士的不同。
    “您可不像……传说中那么……那么邪恶呢,我死后的一切……就拜托您……”那士兵的面色越发地苍白,在说到这个字的时候,倒在了普瓦洛的怀中。虽然生命已经离开了这具躯壳,可他脸上的微笑却像一个熟睡的孩子一样安恬。
    普瓦洛抱住尸体,然后凝望着头顶的空气,似乎是在专心地听着什么,然后小声说:“以恒远的安眠护卫你的灵魂,愿你在至善的女神裙下,得到今世未得到的幸福。”继而,他口中发出那常人无法理解的咒语,向前伸出那带着无法磨灭的印记的左手。在他面前仿佛有一道黑色的光芒亮起,然后熄灭。他的表情因善良而让人景仰,连死者的弟弟也止住了啜泣,惊讶地看着他完成这庄严的术法。
    他是个亡灵术士,那永恒安眠之界的引路人。在他的左手上有一只神奇的魔法痕迹,那是黑暗女神苔芙丽米兰斯在人间的眼睛,它让普瓦洛看见那些迷失在尘世中的被遗忘者,并帮助迷途的亡灵重新看到那祥和平静的归处,永远消除他们的痛苦。
    那正是他,“亡者的道标”,普瓦洛…乔纳斯,一个受死神眷顾的善良的亡灵术士注定用一生来背负的神圣使命吧。
    “他要我对你说……”普瓦洛对死者的弟弟说,“维克多那孩子今后就要拜托你这个叔叔来照顾了,请你勇敢地战斗,坚强地活下去,替他亲吻他的孩子。”
    普瓦洛抚摩着年轻士兵的头:“他可不想那么快就再次见到你呢。”
    那士兵眼中蓄满了泪光,在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的亡灵术士面前深深地低下头去。屋子里所有人都用异常尊敬的目光望向普瓦洛,有的人甚至挣扎着涌到他身边乞求死亡女神的怜悯。从没有一个亡灵法师像普瓦洛这样受人爱戴,那些将死之人对他的崇拜甚至超过了对生命的渴求。他就站在那里,银色的头发飘荡在墨黑的长袍外,犹如夜色中皎洁的月光。皮肤黝黑而美貌的黑暗精埃里奥特小姐侍立在他身边,手中捧着一个银色的托盘,安静而和蔼。他们是赐福死者的天使,让人尊敬的人。
    “谢谢你,普瓦洛先生。”米莉娅头一次主动向这个信仰上的死敌表示敬意。
    “谢我?为什么?”普瓦洛有些疑惑。
    “达瑞摩斯的神力只在现世有作用,他的慈爱无法达到黑暗的彼端,给死者送去温暖。我不止一次看着生命带着恐惧在我眼前流逝,却无法帮助那些可怜的人们。现在……”米莉娅用一个信徒最崇高的礼节向一个亡灵术士行礼,用以表达自己的感激着敬重,“您和您的信仰帮助了他们,做了我一直想做而做不到的,我由衷地感激您。”
    这突如起来的礼遇让普瓦洛有些尴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这没什么,我是说,这和信仰没什么关系。我想,我大概是从死亡的女神那里得到了什么关照,我尊敬她,爱戴她,但我不信仰她。我想,这世界上的人太多了,神是不可能每个人都悉心照料的,所以有的人失去了很多。我所做的,只是给予他们应得的安宁而已。”
    “其实我觉得,那些神明们固然值得尊敬,但却未必需要我们全身心地信仰他,把他当作这世界的唯一。我觉得他们就像是我们的朋友,虽然离我们不太远,但总会疏漏什么。这当然包括您的至高神。您的信仰让您背负了太多的负担,所以有许多您本能做到的事却做不到。而我仅仅是想帮助那个被称为死亡女神的朋友而已,这样的想法让我舒心,也让我更有力量。”
    忽然,他语气一转,有些调侃地回答说:“或许,有那么一天,我收到苔芙丽米兰斯的召唤,去她的餐桌上吃晚餐的时候,我会对她说:你今天的牛排烤得不错,而不是跪在她身前亲吻她的脚背吧。如果说我这个人也有什么信仰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渎神的言论并没有激起虔诚僧侣的激烈反对,米莉娅想普瓦洛伸出了她的右手:“您的信仰听起来也很有趣,但大概我们今生是无法证明了。”
    “我也不想说服您,漂亮的小姐。”普瓦洛也伸出了手去,“我们总要为自己坚持些什么的。”
    当异端和信徒的手紧握在一起时,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温馨馥郁的气息,让人心情平和。那种气息叫什么?
    或许叫和解。
    或许叫善良。
    或许,那叫做,希望…………
第五十四章 提前离去的生命
    我曾经多次回想起第二次森图里亚会战的景象。我曾经假设,倘若当温斯顿重装骑兵开始集合准备冲锋时,弗莱德没有以更迅捷的冲锋压制住敌人,而是采取谨慎的防御战术,一切的结果是否会不同?卡尔森——那个我们的师长——是否就不必为救护我们而献出生命?
    我的结论是,弗莱德作出的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当整个战场已经毫无秩序可言地陷入了完全的混乱时,如果让温斯顿人先一步发动冲锋,我们可能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局部的被动,而是像第一次会战时那样的全线崩溃了吧。
    弗莱德的决断拯救了更多的人。
    可弗莱德不这样想。
    因为卡尔森死了。
    卡尔森的死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为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那令人悲伤的事件极大地混淆了他的思想,让他确信这一切都是由他错误的指挥造成的。
    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不吃,不喝,不睡。如果不是偶尔用一两个单词回应别人的劝告的话,就和一具尸体没有什么区别。
    整整三天,他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你怎么能这样!”当我又一次知道他拒绝进食之后,不顾伙伴们的阻拦,一脚踹开房门向他吼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让我们都跪在这里,抱住你的膝盖,用最后一点尊严和耐心来哀求你吗?好,如果这样能让你吃一点东西,我做得到。”我跪在他的床头,看着他的脸。他的脸毫无血色,惨白得到像一片松散的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清风吹散。
    “让我一个人,杰夫,求你。”他依旧望向天花板,双目无神,轻声地说。
    “让你一个人?除了这一句话你还会说点别的吗?你想一个人负担所有责任?你想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一群不会思考只会对你惟命是从的仆人吗?”我忍不住揪起了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大声咆哮,“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感情,队长死了,伤心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说到这里,我已经再也忍耐不住,两行清泪涌出眼眶。
    “他死了,杰夫,队长死了,是我害了他,都是我……”他的双眼依旧没有丝毫的神采,可在他几乎枯竭的眼角边,两颗泪滴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如果我没有轻率地出击,如果我没有被包围,如果我能够更早一点决定,他就不会死。那是我的错……”
    “蠢材!”我忍不住一拳把他打下地板。
    “如果队长知道他用命换回来的居然是你这样一个蠢材,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你说的对,我是个蠢材。我救不了他的命,我连自己的部下都保护不了,我没有兑现当初对他的承诺。原本应该死在那里的就是我,而不是他。”一道血迹从他受到重击的鼻腔里流出来,可他仿佛没有痛觉一样,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声音就像是冬季结了冰的湖面,平静的令人绝望。
    “你这个不开壳的死脑筋!谁也不能保护所有人,包括你,弗莱德,包括你!”我忍不住抬起手,想再在他颓废的脸上狠狠地来一下。这时候,从门口涌进来的伙伴们拉住了我的手臂,把我从他身边拉开。
    “别拦着我,我要打醒这个不知轻重的混蛋。那么多人在为你着急,你居然想着这种没有用的东西!卡尔森队长白白为了你这个家伙送命,你就用这样的态度来回报他吗……”
    “先生,请您住手。”一个平静的女声,那是米莉娅的声音。
    我喘着粗气悻悻地放下了挥舞的手臂。
    米莉娅庄重地走到弗莱德身边,然后……
    她做了一件大出我们意料的事情: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抽过弗莱德的面孔,这绝不是做做样子而已,弗莱德苍白的左脸顿时红肿起来,五道鲜红的指印出现在他的面颊上。这一巴掌不仅让我目瞪口呆,彻底消除了对弗莱德的恼怒,甚至连那个似乎已经失去生趣了的弗莱德也被打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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