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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父与子-第13部分

小说: 父与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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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捷琳娜不太乐意似的向钢琴走去。阿尔卡季喜爱音乐,此时却也不太乐意,只好跟着她去,他觉得奥金左娃是故意支开他,而他,一如同龄的年轻人那样,心底激荡着一种朦胧的、仿佛有所渴求的感情。这种感情乃是爱情的萌芽。卡捷琳娜打开钢琴盖,也不瞧阿尔卡季一眼,只低声问:

“给您弹什么呢?”

“弹您想弹的吧,”阿尔卡季淡淡地说。

“您喜欢哪一类的音乐?”卡捷琳娜又问,仍不抬头。

“古典的,”阿尔卡季仍淡淡地回答。

“您喜欢莫扎特吗?”

“喜欢。”

卡捷琳娜摆出莫扎特的C小调奏鸣曲中的幻想曲。她弹得稍稍严肃、枯燥了些,但非常好,她眼盯着乐谱,紧闭着嘴,端坐不动,只在奏鸣曲快结束的时候脸倏地红了,一小绺曲发垂落到了乌黑的眉毛上。

奏鸣曲的最后部分使阿尔卡季感到惊讶:在引人入迷、一无牵挂的欢愉之中猝然出现了揪心的、几乎是悲剧性的哀怨……但,他由莫扎特音符激起的遐想与卡捷琳娜无关。他瞧着卡捷琳娜,只是想到“这位小姐弹得真好,她本身长得也挺不错”。

卡捷琳娜弹完曲子,手没离开琴键,问:“够了吗?”阿尔卡季回答说不敢再劳她驾,便和她谈起了莫扎特,问这部奏鸣曲是她自动挑选的呢,还是根据谁的建议。但是,卡捷琳娜只简单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她躲藏起来了,躲进她的螺壳里去了。在这样的时候她是不会很快就出来的,她的脸蓦地出现一种倔强的、几乎是执拗的表情,这不是因为生性害怕,而是因为对人对事不信任,因为受了教育她的姐姐的惊。而这是她姐姐始料未及的。为了使得气氛自然,最后阿尔卡季把跑进来的菲菲唤到跟前,含笑抚弄了一阵子菲菲的脑袋。卡捷琳娜重又理她的鲜花。

正玩牌的巴扎罗夫老是得分不足,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牌打得很精,波尔菲里·普拉托内奇刚刚保本,结果巴扎罗夫独是输家。输得不多,但总有点儿不愉快。晚饭时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又把话题引到植物学方面。

“明天早上我们去散步吧,”她向巴扎罗夫说,“我想从您那儿知道植物的拉丁名称和它们的特性。”

“您何必要知道拉丁名称呢?”巴扎罗夫问。

“一切都应该有条理,”她回答。

朋友俩回到为他们专门安排的卧室,阿尔卡季不由发出赞叹: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女性!”

“是呀,”巴扎罗夫回答,“是个很有头脑的女人,看来是见过世面的。”

“你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

“是打从好的意思说的,好的,我的少爷阿尔卡季·尼古拉伊奇!我敢相信,她把自己的田庄也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过,最最出色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

“你说什么?是指那个黧黑的姑娘吗?”

“是的,那个黧黑的姑娘。她稚嫩,纯洁,腼腆,沉静,什么都好。她才是值得去关注的,她任凭你去塑造。而另一个嘛——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阿尔卡季没有回答巴扎罗夫。两人睡下后各想各的心事。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这天晚上则在想她的客人。巴扎罗夫不矫揉造作,是非判断分明,这都使她喜欢;她在他身上看到某种新的、从未遇见的东西,而她非常好奇。

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是个奇怪的女人。她没有任何先入之见,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信念。她在任何事物面前都不退却,也不去随波逐流。许许多多的东西她都看得很清楚,使她好奇,但任何东西都不能使她满足,她也不想得到完全的满足。她有热烈的认知欲,却又心淡如水。她的怀疑,从来没有使她平息到忘怀的程度,也没有使她到躁动不安的地步。如果她不富裕,不是独立自由的人,也许她会毅然投身于战斗,感受战斗的激情……然而她生活得太悠闲了,悠闲到了有时感到寂寥。一天一天地过日子,不慌也不忙,难得有过激动。彩虹的绚丽有时也会在她眼前闪现,但它旋踵即逝,她仍享受起她那份悠闲,一无惋惜。她的想象有时远远超过一般人所允许的道德规范的界限,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她的血液在她娇美迷人的躯体内仍然平静地流淌。有时香汤浴罢,裹起暖融融软绵绵的身子,不由想起生命的渺小,却又包涵如此多的苦涩和丑恶……从她心底倏地涌起了勇气以及对美好的渴望。然而,只消从半掩的窗扉吹来一阵风,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便为此瑟缩,她埋怨、生气,此时她只求一件事:但愿这该死的穿堂风别吹在她身上。

她像所有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女人一样常常有所企盼,到底企盼什么呢?她自己并不全清楚。她似乎想得到一切,但实际上她什么也不需要。她无可奈何地忍受了和他前夫奥金左夫那段共同的生活,(她嫁给他是出于利害上的考虑,虽然,如不认为他是个好人,大概她是不会同意作他妻子的,)从而对所有男人悄悄怀着一种厌恶,认为男人是脏物,肮脏、懒惰、笨拙、萎靡不振。有一回在国外,她遇见一位年轻的、有着骑士般容貌的瑞典人:宽阔的前额,一对蓝莹莹的诚挚的眼睛,这人给了她深刻的印象,但她们返回了俄罗斯。

“这医生是个不多见的人!”她躺在舒适的床上,枕着镶着花边的枕头,盖着柔软的绸被独自思忖……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继承了她父亲爱奢侈的部分癖好。她很爱她那不务正业却非常和善的父亲,他宠她,把她当作朋友一般开玩笑,百分之百地信赖她,凡事跟她商量。她对母亲没有印象。

“这医生是个不多见的人!”她独自说,然后伸了个懒腰,笑了笑,把手操到脑后,后来又读了几页愚蠢的法国小说,把洁净的、冷冷的身子裹在散着芳香的干净被子里入梦了,书从手里滑落了下来。

翌日早饭刚罢,安娜·谢尔盖耶芙娜便和巴扎罗夫一起出去采集植物标本,直到午餐前不久方回来。阿尔卡季哪也没去,和卡捷琳娜一块儿待了一小时。跟她一起倒不感到寂寞,她主动重弹了一次昨天弹的奏鸣曲。但是,当一见奥金左娃回来,他的心突然像被揪了似的……她穿过花园走来,拖着乏乏的步子,脸红红的,圆形草帽下的眼睛比平时更亮,手指间夹了一根野花的小茎,薄薄的短披肩滑落到了手肘上,灰色宽帽带跌落到了胸前。巴扎罗夫跟在她后面,像往常那般一副充满自信却又随随便便的样儿。但他那高兴甚至亲切的脸部表情却不能使阿尔卡季喜欢。巴扎罗夫只在齿缝里说了声“你好!”便往他房间去了。奥金左娃漫不经心般握了握阿尔卡季的手,便也走了过去。

“你好……”阿尔卡季暗想,“难道今儿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第17节

尽人皆知时间有时像鸟疾飞,有时像虫爬行。但要是压根儿不知时间快慢,那他就分外幸福了。阿尔卡季和巴扎罗夫在奥金左娃家的半个月时间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度过的。这部分归功于她规定的家庭生活秩序,她严格地执行这些秩序,也要求其他人对此服从。从早到晚,要做的事情各有一定的时间,早晨八点整全体成员进早茶;早茶与早餐之间的时间由各人自由支配,女主人则跟总管(田产是出租了的)、管事和女管家商谈事务;午饭前家庭成员又聚到一起,或交谈,或读书;傍晚用于散步,打牌,听音乐;十点半钟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回自己的房间,吩咐明天要做的事,之后上床睡觉。但巴扎罗夫不喜欢这种有条理、甚至是刻板的日常生活,“就像是在轨道上跑车,”他取笑道。穿制服的仆役,恪守礼节的总管,无不伤害着他的民主精神。他说:真要是这么一板三眼,午餐时就该按英国规矩,穿上燕尾服,系上白领结。有一次他真把这意见说给了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听,因为她总是叫人坦率地当面陈述意见。她听完后说:“从您的观点来说这都正确,也许真是我贵族夫人气派太多了些,但乡村生活不能没有条理,否则要寂寞死的。”于是仍旧我行我素。巴扎罗夫嘀咕,叨叨,可是正因为“就像是在轨道上跑车”,他得以和阿尔卡季在奥金左娃家过得那么地舒服。自从来到尼科里村,两个年轻朋友已经有了变化。巴扎罗夫显然得宠于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虽然后者很少同意他的观点),但由此他滋生了从未有过的不安,心像被搅乱了似的,容易发脾气,说起话来仿佛老大不愿意,生气地瞧人,鬼附着他般坐立不安。阿尔卡季在一旁悄悄地忧伤,他自以为彻头彻尾爱上了奥金左娃。但忧伤并不妨碍他和卡捷琳娜接近,恰恰相反,促使他和这位姑娘建立了亲昵的感情。他想:“她姐姐瞧不起我,也罢!……这位好心眼儿的姑娘却不推开我。”于是他的内心得到宽解,感觉也不再那么苦涩了。从卡捷琳娜这方面说,她隐约感到他在与她交往中寻找某种安慰,她既不拒绝阿尔卡季,也不拒绝自己,她享受着天真无邪的快乐,这快乐里有羞怯,有作为知心朋友的体谅。不过,有安娜·谢尔盖耶芙娜在场的时候。她从不和他交谈,在姐姐犀利的目光下她像是缩成一团,躲藏起来了。而阿尔卡季一如所有沉溺于爱河的人,在他所爱的人面前根本不注意到世界上还有别的。但和卡捷琳娜单独呆在一起就两码事了,感到自在多了,不那么胆怯、心慌了。他觉察到奥金左娃对他没兴趣。真也是,奥金左娃不知该和他谈什么好,按年龄,他太小了。阿尔卡季跟卡捷琳娜相处就像跟自己家里人似的,带几分迁就听她说关于音乐、诗歌、小说及其他琐事的感受,不知不觉也被这些琐事迷上了。阿尔卡季和卡捷琳娜处得很好,巴扎罗夫和奥金左娃也是如此,从而情况发展成四人相聚不多会儿,两对儿便各走各的,尤其是散步的时候。卡捷琳娜迷恋大自然,阿尔卡季也是,只嘴里不说罢了。奥金左娃和巴扎罗夫一样对大自然漫不经心。各行其是的结果,巴扎罗夫不再对着阿尔卡季谈论奥金左娃,甚至再也不骂她的“贵族夫人气派”,他照旧称赞卡捷琳娜,还规劝阿尔卡季适当抑制她的感伤成份,但这都一带而过。总之,交谈次数比以前少多了……他好像是在躲闪,怕见阿尔卡季……

所有这一切阿尔卡季都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巴扎罗夫“变化”的真实原因,在于他受到奥金左娃影响后感情有了转折。这种感情使他痛苦、恼火。若在以前,如果有什么人暗示他也可能产生这种感情,他非但会矢口否认,而且会打起哈哈骂那人一通。巴扎罗夫喜爱女性,喜爱女性美,然而对理想式的爱情或他所谓浪漫式的爱情常嗤之以鼻,认为是胡扯蛋,不可饶恕的傻事;他把骑士式的爱情当作一种残疾,一种病症;他不止一次表示过惊奇,为什么不把托更堡①,把行吟诗人和专唱爱情的歌手送进精神病院;他常常说:“你喜欢一个女人,你就努力去达到目的,如不可能,便及时罢手,反正大千世界不只有她一人。”他喜欢奥金左娃,有关她的传闻,她的人身独立和自由思想以及对他的好感,一切都似乎与他有利,然而他很快明白了他是无法“达到目的”的,而及时罢手呢,却又办不到。一想起她,他的血液便像在燃烧。他本可以轻易地平息骚动,但他体内活跃着某种新的因子,对此他从未允许存在并刻意加以抑制过,他的自傲也曾坚决反对过。和安娜·谢尔盖耶芙娜谈话的时候,他以更冷漠、更轻蔑的态度对待一切浪漫倾向,而当他独自一人时,为自己有这种浪漫倾向而恼火,他钻进林子,把一路碰到的枝枝桠桠无情地折断,低声骂自己,骂她,或者钻进干草棚,死命闭起眼,强迫自己入睡(这不是容易办到的)。但是,好像有双圣洁的手挽住了他的脖子,骄傲的嘴唇回报着他的亲吻,而那温情脉脉的眼睛,——是的,充满温情的眼睛与他相对而视。于是他感到一阵晕眩,陷入似梦非梦之中,直到心中又一次燃起恼恨之火。他觉得,恶魔在有意戏弄他,才使他产生种种“可耻的”想法。他有时觉得奥金左娃身上也在发生变化,脸上常出现某种异乎寻常的表情,可能……想到这儿他跺脚、咬牙、举起拳头威胁他自己——

①托更堡(Toggenburg),库勒的长诗《骑士托更堡》中的主人公,其人死于所爱女人的窗下。

巴扎罗夫的感觉并非全错,奥金左娃的心确实被他搅动了,由此引起了对他的注意,常常想他。他不在跟前时她并不因此感到寂寞,也并不盼他出现,但一旦出现在她跟前,就觉得高兴,高兴和他单独相处,单独交谈,甚至容忍他生气,挖苦她的爱好和对奢侈的偏爱。她像是一方面在试探他,一方面在考验自己。

有一次他俩在一起散步,突然他忧郁地说打算回自己的村子去看望父亲……她的脸倏地白了,像是锥子在刺痛她的心,而且痛得那么奇怪,以至后来她想了好久为什么会这样。巴扎罗夫说要告辞回家并无试探她反应的意思,因为他从不“编造”。那天早晨他见到了父亲的管家、从前曾照料过他的季莫菲伊奇。这老头儿老谋深算,长一头褪色了的黄发,一张久经风吹日晒的红脸膛,一双眯细泪眼。他突然出现在巴扎罗夫面前,穿件瓦灰色粗呢外衣,用根断头皮带束住腰,脚蹬涂了煤焦油的靴子。

“哦,老爷子你好呀!”巴扎罗夫招呼道。

“您好,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少爷,”老头儿开心地笑了笑说,堆起一脸皱纹。

“干吗来了?是派你来接我的吗?”

“哪能呢,少爷!”季莫菲伊奇喃喃道(他牢记着临出门时老爷对他的严厉吩咐)。“我是进城为老爷办事的,听说少爷在这儿作客,顺道来此看望一下……要不,哪敢来惊动……”

“得,别扯谎了!”巴扎罗夫打断他的话,“进城的路不打这里过。”

季莫菲伊奇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父亲身体好吗?”

“托主的福。”

“母亲呢?”

“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主也保佑着哩。”

“大概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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