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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人到中年-第9部分

小说: 人到中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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谅妈妈不得不一次次缩回向你们伸出的双臂,推开你们扑向我的笑脸,使你们在幼小的年纪就离开了妈妈的怀抱。

永别了,家杰!你为我付出了一切。没有你,我的生活寸步难行。没有你,我活在这世界上索然无味。啊,你为我做了多么大的牺牲!如果允许我忏悔,我将跪倒在你面前,请你原谅,原谅我没有能报答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原谅我对你照顾得那么少,给你的那么少。多少次我想着,等我稍许空一点,我要多尽一点妻子的责任,我要按时下班回家,让你吃上一顿现成的晚饭。我要把三屉桌让给你,给你创造条件,写完你的论文。遗憾啊,晚了,我再也没有时间了。

永别了,门诊的病人!住院的病人!十八年来,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属于你们。无论我行、走、坐、卧,回旋在脑际的是你们,是你们的眼睛!你们不知道,每治好一只眼睛,你们给予我——一个医生,多少巨大的慰藉和快乐。可惜,这种快乐再也不会有了!

永别了,我的亲人!永别了,医院!永别了,我的病人!我是舍不得离开你们的啊!

我……

十八

〃心动异常!〃监视着荧光屏的大夫叫了起来。

〃文婷,文婷!〃傅家杰望着呼吸困难的妻子,尖声喊叫着。

值班室的大夫和护士们跑来了。

〃静脉注射利多卡因!〃值班大夫命令说。

护士飞快地把针头挑进病人的静脉。可是,刚注入一半,病人已经两手攥成拳、嘴唇发青、眼睛朝上翻去。可怕的阿斯氏综合症出现了。

陆文婷大夫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紧张的抢救开始了。几个大夫轮流为病人进行人工心脏按摩。人工呼吸器也罩在病人脸上,发出〃咕哒、咕哒〃的声响。心脏击颤器打开了,当用这特殊的器械向病人胸部一击之后,病人的心脏又开始了跳动。

〃准备冰帽!〃值班大夫满头大汗地说。

陆文婷的头被套上了橡皮冰帽。

十九

窗外的天空泛出青色,天终于亮了。陆文婷大夫的生命挨过了危急的夜晚,也进到了新的一天。

接班的护士走来,轻轻拉开紧闭了一夜的百叶窗。一股清新的空气和着鸟儿欢乐的鸣叫一齐扑进病房,顿时冲淡了这里浓烈的药味和沉重的气息。黎明给垂危的生命带来了希望。

量体温的护士,送早饭的卫生员,接早班的大夫,川流不息地来了。在床上度过了一夜的病人似乎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病房里呈现出新的生机。

王小*%头上斜缠着纱布,包着那只经过手术的眼睛,向内科病房的护士苦苦哀求:

〃让我去看看陆大夫!就看一眼!〃

〃不行。陆大夫昨晚上刚抢救过来,谁也不能进去!〃

〃阿姨!你不知道!她就是给我做手术,才病的呀!叫我去看看吧!我一句话都不说……〃

〃不行!〃护士板起脸来。

〃看一眼都不行呀?〃王小*%要哭了。这时,她一扭脸,看见张老汉正扶着他的小孙子走过来,忙扑上去叫道:〃张大爷,您快跟她说说,她不让进……〃

张老汉头上缠着纱布,被王小*%拉到护士面前。他站定了说:

〃同志啊!让我们进去瞧一眼吧!〃

护士一见,又来了个老大爷,生气地嚷了起来:

〃眼科的病人怎么到处乱窜啊!〃

〃!瞧您说的,怎咋不懂啊!〃张老汉的嗓门可小多了。他低声下气地说,〃您不知道这内里详情。陆大夫为啥病倒的?就为给我们开刀呀。唉!说实话,我瞧也是瞧不见。我寻思,在她床边站站,也算尽我这点心意。〃

这护士心眼儿软,见大爷情真意切,只好耐心劝道:

〃不是我不叫你们进去。陆大夫得的是心脏病,不能激动。你们不是为她好吗?你们去了一惊动,对她反而不好。〃

〃唉!是这个理儿。〃张老汉长叹了一口气,在过道长椅子上歪身坐下,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后悔不迭地埋怨自己,〃都怪我这老头子,催呀催呀,催个没完,硬挤着要早点动手术。唉!真没想到……这,陆大夫要是有个好歹,这可怎么好啊!〃

老汉说着,伤心地低下了头。

孙逸民也赶在上班前来看望陆文婷。他忙忙地走着,不意被王小*%一把拉住。

〃孙主任,您是去看陆大夫的吧?〃

孙逸民点点头。

〃带我进去看看吧!嗯?〃

〃过些日子吧,现在不行。〃

张老汉也闻声站了起来,摸索着拉住孙逸民的袖口说道:

〃孙主任,听您的,我们就不进去。可,我有句话,今儿不管您多忙,您得听我把话说完。〃

孙逸民用另一只手拍着张老大爷的胳膊说:

〃好,您说吧!〃

〃孙主任!陆大夫可是个好大夫。你们当领导的,可得花本钱给她治啊!您把她救好了,她能救好些人哪!不是有那好药吗?给她吃,别舍不得!我跟人打听,吃那贵重的药得自个儿掏钱。陆大夫拉家带口的,这又一病,她能掏得起吗?医院这么大,能给她掏点不?〃

张老汉住了嘴,两手拉着孙逸民,脸向着他,侧过耳朵,期待着回答。

孙逸民为人古板,从不喜怒形于色。但这一次,他被老汉的话打动了,激动地握着老汉的手说:

〃我们一定尽一切努力给她治病!〃

张老汉似乎才把心放下,又叫过孙子来,摸着他胳膊上的布书包,对孙逸民说:

〃给,几个鸡蛋,您能进去,您给她带进去!〃

孙逸民忙说:

〃这个,不用了。〃

张老汉顿时生气了,拉着孙逸民大声说:

〃您不拿进去,今儿我就不走!〃

孙逸民只好接过一书包鸡蛋,打算等会儿再叫护士给送回去,解释一下。谁知,张老汉却猜到了,又说道:

〃孙主任,您要叫人送回来,我可不依您!〃

孙逸民无法,只好拿着鸡蛋,直把这一老一小送下楼去。

这时,赵天辉陪着秦波朝内科病房走来。

〃赵院长,我是官僚主义,不了解情况,你怎么也不了解情况哟?〃秦波边走边说,神情非常激动,〃要不是老焦把她认出来,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

〃那一段我也在干校啊!〃赵天辉无可奈何地答了一句。

他们进入病房时,孙逸民也走了进来。内科大夫汇报了昨晚的险情和抢救情况。赵天辉又看了看病房记录,点头说:

〃要继续密切监视。〃

傅家杰见来了这么多人,忙站了起来。秦波根本没有看见他,抢上去就在那张圆凳上坐下说:

〃陆大夫,你好一点吗?〃

陆文婷双目微启,没有应声。

〃焦部长都跟我讲了。〃秦波叹息道,〃他很感谢你。他本来要亲自来看你,我没让他来。我代表他来看你。你想吃什么,缺什么,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们帮你解决,不要客气,大家都是革命同志。〃

陆文婷闭了闭眼睛。

〃你还年轻,要乐观些。对待疾病嘛,既来之,则安之,这……〃秦波还想说下去。

一旁的赵天辉拦住她说:

〃秦波同志,让病人休息吧,她刚好一点。〃

〃行,行,你好好休息吧!〃秦波一边抬身站起,一边说,〃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走出病房,秦波又皱起双眉对赵天辉说:

〃赵院长,我可要给你们提个意见呀,像陆大夫这样的人才,怎么平时不关心,让她病成这样呢?中年干部,现在是我们的骨干力量。我的同志哟,要珍惜人才呀!〃

〃对。〃赵天辉答道。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傅家杰小声问孙逸民:

〃她是谁?〃

孙逸民从镜片上方望着门,皱了皱眉头,答道:

〃一个马列主义老太太!〃

二十

这一天,陆文婷大夫的病情略有好转。她能不大费力地睁开眼睛了,她还喝了两匙牛奶和一点桔汁。但,她仰卧着,两个眼睛直视着一个地方,目光是呆滞的,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四周的一切幸与不幸都很淡漠,对自己的重病以及这给全家带来的厄运也很淡漠。她那无动于衷的可怕的呆滞,简直是对人生的淡漠了。

傅家杰从未看见过她现在的这种样子。他被吓坏了。他连连唤她,她只轻轻晃动了一下手掌,好像不愿让人惊动,好像她在那种令人担心的半麻痹状态中感到舒服,决心把自己永远禁锢在那里面。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傅家杰紧张地坐在陆文婷床边,已经两夜没有合眼了。他觉得自己也到了疲劳的顶点,也在断裂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撕裂人心的哭叫声,震动着每一个病房,也把傅家杰从麻木的疲惫状态中惊醒。

只听见隔壁房间里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厉声哭叫:〃妈、妈妈呀!〃接着是一个男子呜呜的哭声。再接着是一阵混杂的脚步声,好像很多人朝隔壁拥去。

傅家杰也奔到病房门口。他看见,先是一张病床从房里推了出来。床上严严地罩着一条白被单,蒙着一位死者的遗体。接着露出护士白色的身影,她轻轻地推着这活动床。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猛地从房中追了出来。她头发散乱,浑身颤抖,扑过来双手痉挛地抓住床沿,泪流满面地哀哀哭叫:

〃别推她走!别推她走!我妈妈睡着了!她会醒的,会醒的呀!〃

往来探视病人的家属被堵塞在过道里。人们让开一条道,用静默来表示对这位陌生的死者的哀悼。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移动脚步,似乎怕惊扰了被单下安息着的灵魂。

傅家杰也呆立在人群中,双脚像被钉子钉在那里了。他那明显变得消瘦的脸上,两个颧骨凸起。浓眉下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他把汗湿的手掌紧紧捏成拳头,仍然克制不住周身簌簌地颤抖。他几乎想用手蒙住耳朵,不愿再听那凄厉的哭声。

〃妈,妈妈呀!你醒醒,醒醒呀!他们要把你推走了!〃那女孩子疯狂地喊着,扑过去要掀那被单,好不容易才被两旁的人拉住。

那个尾随在床边痛苦的中年男人,一边哭,一边反复喊着一句话:

〃我对不起你呀!……我对不起你呀!〃

这绝望的喊声像一把尖刀刺进傅家杰的胸膛。他睁着眼,紧盯着从他面前缓缓推过的这张床,紧盯着那无情的白被单下隆起的遗体。突然,他像触了电似的,猛然朝陆文婷的病房跑去。他一口气跑到她的床前,一头扑在她枕边,闭着眼,喘着气,嘴里只喃喃地重复三个字:

〃你活着!你活着!你活着!〃

他那粗重的喘息声,惊醒了半睡中的陆文婷大夫。她睁开眼来,朝他望了望,又好像并没有看见他。

这呆滞的目光,使傅家杰浑身发抖,他失声喊道:

〃文婷……〃

陆文婷的眼光又停留在傅家杰脸上,仍然是那种冷漠的眼光。这眼光令人胆寒心碎,使人感到她的灵魂已经飞离身躯,正在太空中遨游。

傅家杰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唤回她对生的热望。这是他的妻子,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从那年冬天和她漫游北海,给她念诗,到如今,多少个日日夜夜过去了,她一直是他最亲的人。他不能没有她。他要留住她!

诗!念诗吧!还像当年那样念诗吧!十多年前,是动人的诗句打开了她的心房。今天,再用同样的诗句唤起她最美好的回忆,唤起她对生的欲望和勇气吧!

于是,傅家杰半跪在她床前,含泪念道:

我愿意是激流,

……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条小鱼,

在我的浪花中,

快乐地游来游去。

这诗句,好似惊动了她,她侧过脸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爱人,嘴唇动了动。傅家杰挨近她,听懂了她含混不清的话:

〃我不能……游了……〃

傅家杰忍下眼泪,又念道:

我愿意是荒林,

……

只要我的爱人,

是一只小鸟,

在我的稠密的,

树林间做窝、鸣叫……

陆文婷又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飞不动了……〃

傅家杰心痛难忍,但他仍含泪念下去:

我愿意是废墟,

……

只要我的爱人,

是青春的常春藤,

沿着我荒凉的额,

亲密地攀援上升。

这时,陆文婷眼里滚出两行晶莹的泪珠,默默地顺着眼角滴到雪白的枕头上。她又吃力地说:

〃我……攀不……上去了!〃

傅家杰扑在她身上,像孩子似地哭起来:

〃是我没有把你照顾好……〃

他睁开泪眼,呆住了。只见陆文婷的眼光又像以前一样停在一个地方,呆呆地停着,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哭声,没有听见他的叫声,对身旁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了。

病房大夫闻声进来,见这情景,对傅家杰说:

〃陆大夫身体很弱,你,不要跟她多说话!〃

傅家杰就这样无言地守了一个下午。黄昏时,陆文婷好像又好了一些,她把头转向傅家杰,双唇动了动,努力要说什么的样子。

〃文婷,你想说什么呀?你说吧!〃傅家杰攥住她的手哀求道。

她终于说了:

〃给园园……买一双白球鞋……〃

〃我明天就去买。〃他答着,泪水不自主地滴了下来,他忙用手背擦去。

她望着他,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半天,才又说出几个字来:

〃给佳佳,扎,扎小辫儿……〃

〃我,给她扎!〃傅家杰吞泣着,他透过泪水模糊的眼望着妻子,希望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可是,她闭上嘴,好像已经用尽了力气,再不开口了。

二一

两天以后,傅家杰收到一封寄自首都机场的信。他打开看到——

文婷: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见到这封信。也许,它将是一封永远无法投递的信。我多么希望不会是这样的,我也相信绝不会是这样的。这次,你病得很重,但我总觉得你会好起来的。你还能干很多事情,你正是出成果的时候,你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开我们!

昨晚,我和老刘去向你告别时,你还昏昏地睡着。我们本来准备今天上午再去看你,可是临行前的琐事太多了,实在抽不出时间。一想到昨夜一别,也许会成为我们最后的一面,我的心就发抖。同窗共事二十余年,知我者莫如你,知你者也莫如我,想不到我们竟是这样地分别了。

现在,我在首都机场候机室里给你写信。你知道我站在什么地方吗?就在二楼出售工艺美术品的柜台边上。这里没有人,只有玻璃柜里陈列的展品对着我。还记得吗?我们俩第一次坐飞机,也曾来过这里,还在这个卖工艺品的柜台前欣赏了半天。有一盆水仙做得那么逼真,那么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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