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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茅盾文集-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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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这两天来,密令是满天飞了!” 
“嗯,半爿坟,什么意思?”张不忍皱着眉头望在朱济民的脸上。 
“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赵君觉接口说。“你要收密令么,端整下一口大筐罢。至于一师兵,谁知道他们来作什么。为什么不开往边疆?然而,也未必来罢。听说嫌交通不便。要先开城外那条汽车路呢!” 
“我也听得这么说。住的地方,倒已经在准备了。不过,半月坟,又是干么?什么是半爿坟?” 
“就是破坍的老坟,露出了圹穴的。”赵君觉回答。“什么用,可不大明白,”李济民抢着说,“但是保安队的队长对人说,这种半爿坟可以利用来做机关枪的阵地。” 
“哦,大概是这么个用意了。” 
“不忍,这两天一阵子密令,满县满街真是俨若大战就要来了。”赵君觉说,一脸的冷冷的鄙夷的神气。 
“老百姓怕,是不是?” 
“不!很兴奋呢!”朱济民确信地说。 
赵君觉看了朱济民一眼,嘴唇一披,“对了,当真兴奋;所以我觉得他们太可怜。老百姓真好,可是也真简单,真蠢!” 
暂时三个人都不说话。张不忍用脚尖在泥土上慢慢地划着,好像划了一个字,随即又用鞋底抹去,忽而他伸手一边一个抓住了赵君觉和朱济民,皱着眉头,定睛看着赵君觉,又移过去看着朱济民,用沉着的口音说:“君觉的意见,我也觉得大半是对的;然而老百姓不怕,兴奋,这一点比什么都可贵!我们当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我们一定要做点事!” 
三个人对看着,末了,赵君觉和朱济民同声说:“加上密司潘才得四个人。……” 
张不忍立刻打断他们的话:“然而一定要做点事!开头四个人,后来会加多!” 
他们于是并肩慢慢地一边谈,一边走;沿着围墙走到尽头又回来,还是谈个不休。 
三个人带着朗爽的笑声走进教员休息室了。劈头忽然又遇见了校长。 
“窑煤都涨价了,一倍,刚涨的,该死,该死!” 
校长阻住了他们三位,慌慌张张说。校长的脑子里没有更值得烦恼的事。 




陆紫翁和周老九挑中了右面那架屏风背后的好地方,悄悄说着话。这里不是走路,四扇排门常年关着,相近左面那架屏风的四扇排门,也只开一对,作为从大厅到内室的唯一门户。 
屏风挡着,如果有人从外边走进大厅来,他看不见两位,两位却看得见他。 
这个好地方却只有一张闲搁着的太师椅,坐的是陆紫翁,斜欠着身子,架起了腿,右肘支着椅臂,右手托住了下巴。周老九在紫翁面前站着,脸朝外。 
“他们竟敢指摘我们贩运私货么?”是陆紫翁的枯涩的声音。他歪着脑袋,脸对着墙,似乎在看壁上的字画。 
“可不是!还说要组织捉私团呢!” 
“哼!看他们敢!然而,张不忍这小子真可恶!可是,不见得单是张八夫妻俩;还有谁也是张八的一伙?” 
“大概中心小学里一二个教员总有份罢。” 
“校长也不知道?” 
“问过他,他赌咒说不知道。” 
“不敢说出来罢了,这没用的草包!哼!可是,笔迹总该认得出来的?” 
“认不出。那壁报全是一个人的笔迹,听说是八少奶奶——” 
“呸!什么少奶奶!不知道什么小户人家的贱货,也许竟是——看她那一双手。” 
“可是一手字倒很恭正。” 
“来路不正!我第一眼看见就知道不是正路。总有一天给我查明白。” 
“不过,紫翁,下手要快。他们还说你和二老板经手的公款不清不楚,说是下期的壁报上准要宣布。” 
“哦——”陆紫翁的声音带哑了,把架起的那条腿放下。 
“哦!张八这小子,他怎么会知道?” 
“紫翁,也不宜小看他,他既然是‘六房里的老八’,自有一班穷出火来的爷们和他来往。” 
“嗨,六房里?六房里早已没人了,哪里又跳出个什么老八!胡三这老头子是老糊涂了。黄二姐一张嘴算屁话?我打算办他一个冒名招摇呢!” 
“然而,紫翁,自从他出了壁报,跟他越走越熟的人确乎不少;胡四——” 
“我疑心胡三这老家伙也是知情的!” 
“可不是!还有‘赵厅’的缉老爷,孙洪昌的二少爷,据说也是暗中……” 
“嘿!赵缉庵也有份么?”陆紫翁挺起眼睛望着楼板,一只手尽管摸着下巴。忽然站起来,轻声说:“老九,那就一定是他了,——中心小学里一个教员一定就是缉庵的小儿子赵君觉。哦,老九,等一下。”陆紫翁到墙边去拖过一张方凳来。“坐着谈罢,原来张八这小子竟有点呼风唤雨的手法,老九,我们倒不能大意了,得仔细布置一下。” 
“不过也不能太慢,私货的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了。那一批货,多搁日子怕要走漏……” 
“这个不要紧,”陆紫翁抢着说。“等二老板起来了,他有办法,嗯,倒是——” 
“二老板昨晚上又是二十四圈么?” 
“昨晚上有客,——嗯,老九,倒是有缉庵他们在内,查公款这一层说不定会闹大——” 
“外边是谁?”周老九突然喊了这一声,陆紫翁连忙把话缩住。周老九站起来,故意高声咳了一下,就转出屏风背后,一面学着“官腔”喊“来呀”,可是只喊了一声,就不响了。陆紫翁听得好像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他正决不定还是照旧躲着好呢,还是踱出去好,可是周老九也回来了,带着一个尖头削脸的人物,正是商会职员姚瑞和。 
周老九指着姚瑞和说:“他刚得的消息,张不忍自己报了名,受壮丁训练去了。” 
“贱胎!”陆紫翁仰起了脸冷笑。 
“紫翁,他还想立什么社呢!” 
“叫做‘国魂武术社’罢,”姚瑞和陪笑说。“壮丁训练班里倒有一小半人加进了他这社。” 
“好!哼哼,纠众集社是犯法的。”陆紫翁冷笑的鼻音有点不大自然。“大概全是些下流粗胚罢?” 
“倒也不全是。内中有——”姚瑞和迟疑了一下,“有这次壮丁训练抽签抽到的好几个小老板,还有甲长们,——很有几个场面上的小爷们呢!” 
“紫翁,孙洪昌的小老板老二,还有,——瑞和,还有谁?” 
“北街上开亦我轩照相馆的陈维新陈甲长。” 
“紫翁,孙老二和陈维新也是发起人。” 
“哎哎,这班少爷们血气方刚,真真是不成话!”陆紫翁的声音有点发哑了。“可是,陈维新么?他好像是党员罢?”“是的。前任区党部的执委。”姚瑞和连忙陪笑说。“不知道张不忍怎么搞的,连保卫团的大队长也做了赞助人呢!”“哦,不过大队长原是直爽人。”陆紫翁说着就站起来,反背着手踱了几步,打起精神笑了一笑又说道:“笑话!不知哪里跳出来的小伙子,不三不四,居然大家叫他‘六房里的老八’了,两个月没到,居然结交了朋友,打算硬出头了;然而,可惜,他那位尊夫人的一双手摆明白不是好出身;你们想,要真是张六房的嫡脉,哪里会讨媳妇不看个门当户对的?” 
陆紫翁一面说,一面就踱出了屏风背后那个好地方。 
周老九和姚瑞和跟了出来。周老九低着头在一对栋柱中间慢慢地踱,姚瑞和站在翻轩下长窗边,时时偷眼瞟着那一对通到内室去的排门。 
陆紫翁对一个土头土脑的男当差说道:“进去问问,二老爷起身了没有?”回过脸,朝姚瑞和看了几眼,“你回去罢,不许多嘴。” 
周老九踱到陆紫翁跟前,悄悄地说:“刚才瑞和报告的消息,紫翁觉得怎样?” 
“暂时之间,投鼠忌器而已。” 
“瑞和还说,今天早上他亲眼看见胡四到张八家里去。过了一个钟头,这才出来。” 
“嗯,胡四,没有什么道理;不过,赵缉庵在内呢——噢,老九,不是张八租了程子卿的厢房么?你应该叮嘱子卿留心进进出出的人儿。” 
“嗯嗯,这子卿就是太老实。” 
周老九回答时颇露窘态。陆紫翁沉吟一会儿,微微笑着,正想开口,忽然那边通内室的排门边来了女人的声音了:“喔,是陆老爷和周先生么?老爷起来了,请两位进去罢。” 
女人是一张小圆脸,淡绿色阴丹士林布的短袄仅及乳下,黑软缎的裤子长到脚背,一条油松大辫子。 




陆紫翁和周老九报告的时候,二老板的一根粗指头老是挖着鼻孔,一声不出。他忽然打一个呵欠,身子一斜(他本来躺在烟榻上),嘴里不知咕噜了一句什么,伸手在大腿上拍两下,那个油松大辫子的女人就挨着他坐下,给他捶着腿。 
二老板虽然不作声,他那一对猫头鹰的眼睛老是乌溜溜地在那里转;机警而又颇露凶相的眼光时时从陆紫翁脸上扫到周老九脸上,然后又扫回去。 
陆紫翁的话多,周老九不过偶然从旁插一两句。可是二老板的眼光反而多和周老九“亲热”。 
忽然二老板将身边那个大辫子的女人一推,精神百倍似的坐了起来,陆紫翁一句话刚说了一半,赶快缩住,二老板笑了笑道: 
“想不到‘张六房’坟上风水转了,小辈里出人才。我倒很想和这位‘八少爷’结识结识。” 
陆紫翁和周老九都愕然了,可是陆紫翁到底是“书卷中人”,悟性又好又快,立刻悄悄地笑着说:“二老板要结识他,他就是不敢高攀也没处去躲呢,二老板,怎样也叫赵缉庵他们也一请就到,叨扰你二老板一番美意?” 
“哈哈,那就要看机会了,少不得借花献佛,多发几张请帖。” 
“那么,二老板,马上就看个日子罢?趁这几天空档,愈快愈好。”周老九终于也猜哑谜似的猜透个八九了。 
于是半晌的沉默。二老板挺起了眼睛,似乎在那里“看日子”。陆紫翁和周老九都沉住了气,陆紫翁眼角有一条筋不住地簌簌地跳,周老九却胀红了脸。 
终于二老板将眼光一沉,自言自语地说:“等新县长上了台再说罢。” 
陆紫翁和周老九像约好似的很快地偷偷地交射了一眼。陆紫翁鼓起勇气,正想进言,二老板早又笑了一笑道:“昨晚上那位客人,人倒和气,就是胃口大一点。在这里盘桓了大半夜,总算无话不谈,然而离题目总还有点点远。嗯,——瞧过去,”二老板顿了一顿,举起手来,正待伸出两个手指,忽然他背后那位大辫子女人打了个喷嚏,二老板转过脸去,眼光威严地一瞥,手就放下了,接着说:“我还要考虑考虑。” 
“听说新县长是军人出身罢?”陆紫翁问。 
“不错。还是现役军官。” 
“二老板,可是那一批货,还轧在那边,运不进来;这里张八他们又闹得满城风雨……” 
“哦,哈哈,”二老板一阵笑便打断了周老九的话。“哈哈,倒忘记了这位‘八少爷’跟别的少爷们了。”突然脸一板,“紫翁,我的一句话,你们不准和他们年青人一般见识。他们说话不知轻重,行动出轨,自有政府来纠正。我只当他们是一群疯子。倒是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譬如赵缉翁他们,应当解释解释。” 
“是!”陆紫翁赶快回答。“那么,胡四他们呢?” 
“你瞧着办罢。”二老板眉头一皱,似乎有点不耐烦,但随即微微笑着,眼光朝周老九一逼,说:“那批货么?过几天,你尽管堂而皇之运进来。” 
“啊!”周老九快活得忘形了,“哦,到底——昨晚上,二老板昨晚上到底将那位客人对付得服服贴贴了么?” 
二老板不置可否,只将烟盘里一张纸递给了周老九,同时却冷冷地说:“这点小事,何必同人家谈起呢,犯不着羊肉没吃,倒先惹一身骚呵!” 
周老九和陆紫翁一旁应着“是”,一边便看那张纸。原来是一张油印的《查缉私货暂行办法》。两个人都觉得意外,迟疑地朝二老板看了一眼。二老板哈哈笑着,招了招手。周老九和陆紫翁赶快捧着那张纸走近一点。二老板指着纸上后面的一段说:“单看这一款就够了。” 
这是鼓励人民协助缉私的办法,略谓:凡报告私货因而缉获者,将货物充公拍卖,以所得货价之半数奖赏报告人。 
周老九看明白了时,手心里就透出一片冷汗,他正要说张不忍他们的壁报上正也抄着这一款鼓动人家去“捣乱”呢,可是二老板已经先开口了: 
“明白了罢?等他们拍卖的时候,你去买了来,不是正大光明的事么?” 
“是,是!”周老九两眼睁得铜铃大,心里糊涂死了,却又不敢驳回。 
“哈哈,”陆紫翁却第一次放肆地笑了,“人家说心有七窍,我看二老板的,恐怕九窍也还不止罢?” 
二老板笑了笑。这笑,与其说是被恭维了而高兴,还不如说是奖许陆紫翁的机警。 
“我来猜一猜罢,”陆紫翁微笑说:“既然是周老九去买,一定要二老板去报告了。” 
哈哈哈,二老板一阵大笑歪在烟榻上了。 
周老九似乎也明白了,但一时之间还不大盘算得转。二老板把手一挥,叫了一个字:“烟。”油松大辫子的女人便立即忙起来。 
“紫绶,公款的事,你就先去找赵缉翁解释解释。”二老板闭了眼睛说。“他要是说得明白,很好;不然的话,随他的便罢。反正新县长不久就要到任,他未必就听了赵缉庵一面之词。” 
“二老板放心。这一点事,只要二老板定了方针,我量力还不至于弄僵。”陆紫翁回答了,便和周老九转身退出。 
但是陆紫翁和周老九刚跨出房门,忽又听得一声:“紫绶!” 
陆紫翁赶快站住,应一声“是”。 
过一会儿,二老板这才慢声说:“张八这小子,也许中用,我倒真想提他一把呢。” 
“这是他的造化。且看他受不受抬举罢。” 
陆紫翁一面回答,一面却和周老九做眼色。 




许多“手”,明的暗的,在活动,在忙碌。 
新县长到任了五六天了。x县里大多数人并没觉出新县长有什么“异样”,除了已经知道他是刚刚卸任的团长。 
x县里极少数的人们却从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印象(虽然只有五六天工夫,新县长给他们的印象却已不甚简单了),都有这么一个感想:“以为是军人出身,性情爽快,谁知道更其不可捉摸!” 
这一种感想流露于面部或唇舌,在二老板是躺在烟榻上皱紧眉头不作声,在赵缉庵是悄悄地对胡三先生说:“四五天了还没动静,秉公办理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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