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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安琪拉的灰烬-第38部分

小说: 安琪拉的灰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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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我忍不住哭了,这是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大老爷们,为家里挣钱的机会呀。爸爸不寄钱,电报童也从来不登我家的门。我忍不住哭了,因为星期一的上午,要是没人帮汉农先
  生把煤袋拖到车边上,再用手推车搬运进别人家里,他该怎么办呢?我忍不住哭了,因为他跟那匹马是那么亲密,管它叫亲爱的,他自己又是那么和蔼可亲。要是汉农先生不把它牵出去遛遛,我也不能把它牵出去遛遛,那匹马该怎么办呀?没有燕麦、干草和偶尔的几个苹果,它会饿死吗?
  妈妈说我不该哭,这对眼睛不好。她说: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我只能这么对你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为我洗了洗眼睛,给了我六便士,让我带小马拉奇去利瑞克电影院看鲍里斯。卡洛夫主演的《吊不死的人》,再买两块“克里夫”太妃糖。眼里往外渗着黄|色的眼屎,看银幕很不方便,小马拉奇只好当我的解说员。周围的人叫他别出声,他们想听清鲍里斯。卡洛夫在说什么。小马拉奇回过头对他们说,他只是给他的瞎哥哥帮忙。结果,他们把负责人弗兰克。高金叫来了。他说要是再听到小马拉奇说一句话,就把我们两个都扔出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办法,先把一只眼睛里的眼屎挤出来,弄干净,用它看银幕,然后再把另一只眼睛挤干净,这样来回轮换着,挤,看,挤,看,到头来,看到的东西都是黄黄的。
  星期一早上,汉农太太又来敲我家的门。她问妈妈,弗兰克能不能去一下煤场,告诉办公室的人汉农先生今天不能上班了,他得去医生那儿看看他的腿,明天他一定来;今天不能送的煤,明天一起送。汉农太太现在总叫我弗兰克,是的,一个能送成百上千磅煤的人不应该再叫弗兰基了。
  办公室里的人说:哼,我想我们对汉农够忍让了。你,叫什么名字?
  迈考特,先生。
  告诉汉农,我们需要一张医生的便条,你明白吗?
  我明白,先生。
  医生告诉汉农先生,他必须去医院,不然会恶化成坏疽,那医生可不负责任。救护车拉走了汉农先生,我的这番大事业就此结束了。现在,我又跟利米国立学校的其他孩子一样白了,没有平板车,没有马,没有带回家交给妈妈的先令。
  几天后,布瑞迪。汉农来我家,说她母亲想让我去看看她,跟她一起喝杯茶。汉农太太在炉子边坐着,她的一只手搁在汉农先生的椅子上。坐吧,弗兰克,她说。我随便找张厨房的椅子坐下。她说:不,坐在这儿,坐在他的这把椅子上。你知道他有多大年纪吗,弗兰克?
  啊,他一定很大了,汉农太太,他一定有三十五岁了。
  她笑了,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他已经四十九岁了,弗兰克,这种年纪的人,腿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是不该,汉农太太。
  你知道你跟着那辆平板车,让他很高兴吗?
  我不知道,汉农太太。
  你让他很高兴。我们生了两个女儿,布瑞迪你认识,凯瑟琳在都柏林当护士。但是我们没有儿子,他说感觉你就是他的儿子。
  我觉得眼睛一阵灼痛,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在哭鼻子,尤其是在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落泪的时候。最近我总是这个样子,是因为那个工作?是因为汉农先生?母亲说:哦,你的眼睛都快赶上尿泡了。
  我想,我哭鼻子,是因为汉农太太那种柔声细语跟我说话的样子,她那样说话,都是因为汉农先生。
  就像他的儿子,她说,我很高兴他有这种感觉。他上不了班了,你知道。从今往后,他得待在家里。他的腿也可能治好,要是真能治好,他也许可以找一个看门的差事干干,那样就不必再搬啊运啊的了。
  我不会再有工作了,汉农太太。
  你有工作,弗兰克,上学,这就是你的工作。


  那不是工作,汉农太太。
  你不会再干这样的工作了,弗兰克。想到你吃力地把煤袋拖上车的样子,汉农先生很伤心,你母亲也很伤心,这还会损害你的眼睛。天晓得,我多么内疚把你拉进来,让你可怜的母亲夹在你的眼睛和汉农先生的腿之间,左右为难。
  我能去医院看看汉农先生吗?
  他们不会让你进的,但你肯定可以到这儿来看他。天晓得,除了读读书报,看看窗外,他干不了什么了。
  回家后,妈妈对我说:你不应该哭,不过眼泪是咸的,可以洗掉你眼睛里的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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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总算来信了,说圣诞节前两天回家。他说一切都将大不一样,他已经改过自新,希望我们做个好孩子,听母亲的话,履行我们的宗教义务,他要给我们带回圣诞节需要的所有东西。
  妈妈带我去火车站接他。火车站总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人们从车厢里探出身子,哭泣,微笑,挥手告别。火车鸣响汽笛,向人们示意,随即在滚滚蒸汽中“呼哧呼哧”地开动
  了。站台上,人们抽着鼻子。铁轨银闪闪的,伸向远方,伸向都柏林,伸向更远的世界各地。
  现在已经快半夜了,空荡荡的站台上寒气袭人。一个戴着铁路工作人员帽子的人问我们,想不想到一个暖和的地方去等车。妈妈说:太谢谢了。这个人领我们走到站台尽头,妈妈笑了起来———那儿有个信号塔,我们得爬梯子上去,这让她费了一些工夫,因为她很胖,她不时地说:啊,天呀,啊,天呀。
  我们来到世界之巅,信号塔里很黑,只有那个人俯身看着的仪表盘上,闪烁着红、绿、黄三种颜色的信号灯。他说:我正要吃点晚饭,你们也来吧。
  妈妈说:啊,不,谢谢,我们不能抢了你的晚饭。
  他说:老婆总给我做太多晚饭,就算我在这座塔上待上一个星期也吃不完。看看信号灯、拉拉操纵杆当然不是什么很难的工作。
  他拧开保温瓶盖,往茶缸里倒了些可可。给你,他对我说,你喝可可就自己倒吧。
  他递给妈妈半块三明治。啊,使不得,她说,你可以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我有两个儿子,太太,他们都在英王陛下的部队里打仗呢。一个在非洲为蒙哥马利效力,另一个是在缅甸或者其他什么鬼地方,请原谅我说这种话。我们从英国那里争得自由,又为它打仗。拿着,太太,就这么点三明治,吃了吧。
  仪表盘上的信号灯开始闪烁,那人说:你们等的火车到了。
  非常感谢你,圣诞节愉快。
  也祝你圣诞节愉快,太太,还有新年愉快。下梯子时当心一些,小家伙,帮帮你妈妈。
  非常感谢你,先生。
  我们又开始在站台上等,火车呼啸着驶进车站。车厢门打开了,几个提着箱子的男人跳到站台上,急匆匆地走向大门口。牛奶罐子掉到站台上,发出丁当的脆响。一个男人和两个小男孩正在卸报纸和杂志。
  没有父亲的影子。妈妈说他可能在车厢里睡着了,但我们知道,他就算在自家床上也睡得很少。她说从霍利黑德开来的船也许晚点了,那样他就赶不上这趟火车。爱尔兰海在这个季节凶险异常。
  他不会回来了,妈妈。他不关心我们,他一定又在英国喝醉了。
  不要这样说你父亲。
  我不再搭理她,我没告诉她,我希望有个像信号塔上那人一样的父亲,他可以给你三明治和可可。
  第二天,爸爸走进家里。他的上门牙不见了,左眼下方有一处淤血。他说爱尔兰海风浪太大,他靠在船舷上,把牙齿撞掉了。妈妈说:不是喝醉了吧?嗯?不是打架了吧?
  唉呀,不是,安琪拉。
  迈克尔说:你说你要给我们带东西,爸爸。
  噢,我带了。
  他从手提箱里掏出一盒巧克力,交给妈妈。她打开盒子,给我们看看,里面一半巧克力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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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你都不放过?她问。
  她盖上盒子,把它放到壁炉台上,说,明天圣诞晚餐后,我们再吃巧克力。
  妈妈问他有没有带钱回来,他对她说世道艰辛,活儿很少。她说:你骗人吧?正在打仗,英国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活儿干。你把钱喝掉了,是吗?
  你把钱喝掉了,爸爸!
  你把钱喝掉了,爸爸!
  你把钱喝掉了,爸爸!
  我们叫喊得很凶,把阿非吓哭了。爸爸说:唉呀,孩子们,好啦,孩子们,要尊敬你们的父亲。
  他戴上帽子,说他得去见一个人。妈妈说:去见你的人吧,不过今晚不要又醉醺醺地唱着罗迪。迈克考雷什么的回到这幢房子来。
  他还是醉醺醺地回来,但是一声没吭,在妈妈床边的地板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我们用妈妈从圣文森特保罗协会领来的食品票券,吃了一顿圣诞晚餐。我们吃的是羊头、卷心菜和白土豆泥。由于是圣诞节,我们喝了一瓶苹果酒。爸爸说他不饿,有茶就行了,他从妈妈那儿借了一支香烟。她说:吃点吧,今天是圣诞节。
  他又说他不饿,但要是没人想吃羊眼睛的话,他倒可以吃。他说羊眼睛很有营养,我们都发出呕吐的声音。他用茶水把羊眼睛送进肚里,接着抽他的“忍冬”。抽完烟,他戴上帽子,上楼取了手提箱。
  妈妈问:你要去哪儿?
  伦敦。
  在我主的这个日子?圣诞节?
  这个日子出门最好了,开车的人今天才愿意让工人搭车到都柏林。他们会念及圣家的艰难岁月。
  你口袋里一分钱没有,怎么坐船去霍利黑德呢?
  跟来时一样,他们总有不留意的时候,可以溜进去。
  他吻了吻每个人的额头,告诉我们做个好孩子,听妈妈的话,别忘了做祷告。他告诉妈妈说他会写信的,她说:啊,是的,你总算还知道这个。他提着箱子站在她面前,她起身拿下那盒巧克力,把它们挨个分了。她把一块巧克力放进自己嘴里,又拿出来,因为太硬了,她嚼不动。我有一块软软的,和她换了那块硬的,硬的能多吃一会儿。这块巧克力奶油很多,中间包着一个果仁。小马拉奇和迈克尔抱怨他们没吃到果仁,为什么弗兰克总能吃到果仁?妈妈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总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吃成盒的巧克力呀。
  小马拉奇说:他在学校里吃面包,也吃到了葡萄干,男孩们说他把那粒葡萄干给了帕迪。克劳海西,那他为什么不把这个果仁给我们?
  妈妈说:因为今天是圣诞节,他的眼睛又发炎,果仁对发炎的眼睛有好处。
  迈克尔问:果仁能让他的眼睛好吗?
  能的。
  能让一只眼睛好,还是让两只眼睛都好?
  两只吧,我想。
  小马拉奇说:要是我也能吃到一个果仁,我就送给他治眼睛。
  妈妈说:我就知道你会的。
  爸爸看着我们吃了一会儿巧克力,然后拉开门闩,走出去,又把门关上。
  妈妈对布瑞迪。汉农说:白天不好过,夜里更难受,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为了让白天好过一些,她干脆就待在床上,早上让我和小马拉奇起来生炉子,她坐在床上喂阿非面包块儿,端着茶缸给他喝茶。我们得到楼下的爱尔兰去,在水龙头下的脸盆里洗脸,用搭在椅背上的那件湿乎乎的旧衬衫凑合着把脸擦干。她让我们站在床边,检查我们的脖子上还有没有一道黑圈,要是有,就得再回到楼下的水龙头和湿乎乎的衬衫那里。我们的裤子破了,她就坐起来,随手找一块破布补上。一直到十三四岁,我们还穿短裤,袜子补了又补。要是她没有布补了,袜子又是深色的,为了体面,我们只好用鞋油抹黑脚踝,穿着露肉的袜子到处走,这真是尴尬。这些袜子穿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破洞越来越大了,我们只好把脚底下的袜子拽到上面来,把破洞藏在鞋子里。雨天的袜子潮乎乎的,夜里得把它们搭在炉子前晾着,指望早上会干。干了的袜子会结成一块块硬邦邦的脏东西,穿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害怕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脚下变成碎片。够运气的时候,我们也许能穿上袜子,但又得堵鞋子上的漏洞了,我和小马拉奇争抢家里的硬纸板和纸片。迈克尔只有六岁,他只能等着用剩下的。妈妈在床上教训我们要帮助小弟弟。她说:要是恁们不把弟弟的鞋子堵好,我就下床去,那就有恁们好看的了。你们要同情迈克尔,因为跟阿非玩,他太大了,跟你们玩,又太小了,他谁都打不过。
  其他的穿戴就没这么费劲了,我穿着衬衫睡觉,也穿着它去上学,白天进进出出都穿着它,踢足球时是它,爬墙时是它,偷苹果时也是它。我去做弥撒和去兄弟会时,穿的都是它。我周围的人吸吸鼻子,一个个地走开了。要是妈妈能从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得到一张新衬衫券,这件旧的就降为抹布,成月湿乎乎地搭在椅子上,或者妈妈就用它补别的衬衫;她也许会裁开它,让阿非穿上一阵子;最后,它会沦落到门底下,挡住从巷子里流进来的雨水。
  上学时,我们专从巷子和后街走,以免碰上那些穿着体面、去公教学校上学的男孩子,以及那些去耶稣会“新月学院”上学的富家子弟。公教学校的男孩子穿的都是花呢夹克、暖融融的毛衣、衬衫和崭新发亮的靴子。我们清楚,这些人将来是要吃公家饭,协助那些掌管世界的人们的。“新月学院”的男孩子穿的都是校服,领巾在他们的脖子和肩膀上飘来荡去,使他们像一个个走在路上的骄傲的小公鸡。他们留着长发,从前额上披散下来,把眼睛遮住,这样就可以像英国人那样把额发往上一甩。我们清楚,这些人将来是要上大学,接管家族生意,掌管政府,掌管世界的。而我们将来会骑着自行车给他们送货跑腿,要么就是去英国的建筑工地找活儿干。我们的姐妹将来是要照看孩子、擦地板的,除非她们也去英国。我们清楚这个,为自己这副样子感到羞耻。要是富人学校的男孩子讥讽我们,我们就要跟他们打上一架,打得鼻子流血、衣衫撕破。老师们对我们的打架行为爱搭不理,因为他们的儿子都去了富人学校。他们会说:恁们没有权利朝上等人动手,恁们没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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