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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庭院深深-第24部分

小说: 庭院深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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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吃掉你吗?你躲避我像躲避老虎似的?还是我的身分比你还低贱,不配和你说话吗?”

    她又不敢关起自己来了。从早到晚,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不挨骂,怎样做才算是
对的!随时随地,她都要接受老太太严厉的责备和冷漠的讥讽。至于她那不光荣的过去,更
成为老太太时不离口的话题:

    “我们柏家几代都没有过你这种身分的女人!”

    “只有你这种女人,才会挑唆男人瞒住母亲结婚,你真聪明,造成了既成事实,就稳稳
的取得了‘柏太太’的地位了!”

    “我早知道,霈文就看上了你那股狐狸味!”

    这种耳边的絮絮叨叨,常逼得含烟要发疯。一次,她实在按捺不住了,蒙住了耳朵,她
从客厅中哭著冲进花园里。正好高立德从茶园中回来,他们撞了一个满怀,高立德慌忙一把
扶住她,惊讶的说:“怎么了,房里有定时炸弹吗?”

    她收住了步子,急急的拭去眼泪,掩饰的说:

    “没有,什么都没有。”

    高立德困惑的蹙起了眉头,仔细的看著她。

    “但是,你哭了?”“没有,”她猛烈的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高立德不再说话了,可是,他知道这屋子里有著一股暗流。只有他,因为常在家里,他
有些了解含烟所受的折磨。但他远远的退在一边,含烟既然一点也不愿表示出来,他也不想
管这个闲事,本来,婆媳之间,从人类有历史以来,就有著数不清的问题。花园中这一幕落
到老太太眼中,她的话就更难听了:

    “已经开始了,是吗?”她盯著她。“我早就料到你不会放过高立德的!”“哦,老太
太!”含烟的脸孔雪白,眼睛张得好大好大。“您不能这样冤枉我!您不能!”

    “冤枉?”老太太冷笑著。“我了解你这种女人,了解得太清楚了!你要怕被冤枉的
话,你最好离开他远一点!我告诉你,我看著你呢,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你小
心一点吧!”含烟憔悴了,苍白了。随著日子的流逝,她脸上的光彩一日比一日暗淡,神色
一日比一日萧索。站在花园里,她像弱柳临风,坐在窗前,她像一尊小小的大理石像,那样
苍白,那样了无生气。霈文没有忽略这点。晚上,他揽著她,审视著她的面庞,他痛心的
说:

    “怎么?你像一株不服水土的兰花,经过我的一番移植,你反而更憔悴了。这是怎么回
事?含烟,你不快乐吗?告诉我,你不快乐吗?”“哦,不。”她轻声的说:“我很快乐,
真的,我很快乐。”她说著,却不由自主的泫然欲涕了。

    他深深的看著她,他的声音好温柔,好担忧:

    “含烟,你要为我胖起来,听到吗?我不愿看到你苍白消瘦!你要为我胖起来,红润起
来,听到没有?”

    “是的,”她顺从的说,泪珠却沿颊滚落。“我会努力,霈文,我一定努力去做。”他
捧著她的脸,更不安了。

    “你为什么哭?”“没有,我没哭,”她用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中。“我是高
兴,高兴你这样爱我。”

    他推开她,让她的脸面对著自己,他仔仔细细的审视她,深深切切的观察她,他的心灵
悸动了,他多么爱她,多么爱这个柔弱的小妻子!“告诉我,含烟,”他怀疑的说:“妈有
没有为难你?你们相处得好吗?”“噢!”她惊跳了。急切的说:“你想到那儿去了?妈待
我好极了,她是个好母亲,我们之间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么,我懂了。”霈文微笑著,亲昵的吻她。“你是太闷了,可怜的、可怜的小女
人,你不该嫁给一个商人做妻子。这是我的过失,我经常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以后,我一
定要早些回家,我要推掉一些应酬,我答应你,含烟。”

    “不,别为我耽误你的工作,”含烟望著他。“可是,让我去工厂和你一起上班吧!我
会帮你做事!”

    “你希望这样吗?”“是的。”“这会使你快乐些吗?”

    她垂下了头,默然不语。

    “那么,好的,你来工厂吧!像以前一样,做我的女秘书!”

    她喜悦的扬起睫毛来,然后,她抱住了他的脖子,主动的吻他,不住的吻他,不停的吻
他。那晚上,她像个快乐的小仙子,像个依人的小鸟。可是,这喜悦只维持了一夜,第二天
早餐桌上,柏老太太轻轻易易的推翻了整个的计划,她用不疾不徐的声音,婉转而柔和的
说:

    “为什么呢?含烟去工厂工作,别人会说我们柏家太小儿科了。而且,含烟在家可以给
我作伴,女人天生是属于家庭的,创事业是男人的事儿,是不是?含烟,我看你还是留在家
里陪我吧!”含烟看著柏老太太,在这一瞬间,她了解了一项事实,柏老太太不会放过她,
永远不会放过她!她像孙悟空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似的,她也翻不出柏老太太的掌心。随著
含烟的目光,柏老太太露出那样慈祥的微笑来,这微笑是给霈文看的,她知道。果然,霈文
以高兴的声调,转向含烟说:

    “怎样?含烟?我看你也还是留在家里陪妈好,你说呢?”

    含烟垂下了头,好软弱好软弱的说:

    “好吧,就依你们吧!我留在家里。”

    她看到柏老太太胜利的目光,她看到霈文欣慰的目光,她也看到高立德那同情而了解的
目光。她把头埋在饭碗上面,一直到吃完饭,她没有再说过话。

    就这样,日子缓慢而滞重的滑了过去,含烟的憔悴日甚一日,这使柏霈文担忧,他请了
医生给含烟诊视,却查不出什么病源来,她只是迅速的消瘦和苍白下去。晚上,每当霈文怀
抱著她那纤细的身子,感到那瘦骨支离,不盈一把,他就会含著泪,拥著她说:“你怎么
了?含烟?你到底是怎么了?”

    含烟会娇怯的倚偎著他,喃喃的说:

    “我很好,真的,我很好。只要你爱我,我就很好。”

    “可是,我的爱却不能让你健康起来啊!”霈文烦恼的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妻子是怎
么回事。

    于是,柏老太太开始背著含烟对霈文说话了:

    “她是个不属于家庭的女人,霈文。我想,她以前的生活一定是很活跃的。她有心事,
她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脸的。她过不惯正常的生活,我想。”

    “不会这样!”霈文烦躁的说:“她只是身体太弱了,她一向就不很健康。”春天来
了,又过去了,暮春时节,细雨纷飞。含烟变得非常沉默了,她时常整日倚著栏杆,对著那
纷纷乱乱的雨丝出神。也常常捧著一束玫瑰花暗暗垂泪。这天黄昏,霈文回家之后,就看到
她像个小木偶似的独坐窗前,膝上放著一张涂抹著字迹的纸,他诧异的走过去,拿起那张纸
条,他看到的是含烟所录的一阕词:“庭院深深深几许?庭院深深37/59

    杨柳堆烟,帘□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他看完了,再望向含烟,他看到含烟正以一对哀
哀欲诉的眸子瞧著他,在这一瞬间,他有些了解含烟了,庭院深深深几许?这含烟山庄成为
了一个精致的金丝笼啊!他握住了她的手,在她面前的地毯上坐下来,把头放在她的膝上,
他轻轻的说:“我们去旅行一次,好吗?”

    她震动了一下。“真的?”她问。“真的,我可以让赵经理暂代工厂的业务。我们去环
岛旅行一次,到南部去,到阿里山去,到日月潭去,让我们好好的玩一个星期。好吗?”她
用手揽住他的头,手指摩挲著他的面颊,她的眼睛深情脉脉的注视著他,闪耀著梦似的光
芒。她低低的、做梦般的说:“啊!我想去!”“明天我就去安排一切,我们下星期出发,
怎样?”

    她醉心的点点头,脸庞罩在一层温柔的光彩中。

    但是,第二天,柏老太太把含烟叫进了她的房中,她锐利的盯著她,森冷的说:“你竟
教唆著他丢下正经工作,陪你出去玩啊?你在家里待不住了,是吗?现在结婚才多久,已经
是这样了,以后怎么办呢?你这种女人,我早就知道了,你永远无法做一个贤妻良母!但
是,你既嫁到柏家来,你就该学习做一个正经女人,学习柏家主妇的规矩!”

    于是,晚上,这个小女人对霈文婉转轻柔的说:

    “我不想去旅行了,霈文,我们取消那个计划吧!”

    “怎么呢?”霈文不解的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含烟转开了头,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只是,我不想去了。”

    霈文蹙起了眉头,不解的看著她的背影,他觉得,他是越来越不了解她了。她像终日隐
在一层薄雾里,使他探索不到她的心灵,看不清她的世界,她距离他变得好遥远好遥远了。
于是,他愤愤的说:“好吧!随你便!只是,我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去计划,去安排,都算是
白做了!”含烟咬紧了牙,泪珠在眼眶里打著转,喉咙中哽著好大的一个硬块,她继续用背
对著他,默默的不发一语。这种沉默和冷淡更触动了霈文的怒气。他不再理她,自顾自的换
上睡衣,钻入棉被,整晚一句话也不说。含烟坐在床沿上,她就这样呆呆的坐著,一任泪水
无声无息的在面颊上奔流。她看到了她和霈文之间的距离,她也看到她和霈文之间的裂痕。
她隐隐感到,终有一天,这婚姻会完全粉碎。这撕裂了她的心,刺痛了她的感情。她不敢哭
泣,怕惊醒了霈文,整夜,她就这样呆坐在床沿上流泪。

    黎明的时候,霈文一觉睡醒,才发现身边是空的,他惊跳起来,喊著说:“怎么?含
烟,你一夜没睡吗?”

    他扳过她的身子,这才看到她满面的泪痕,他吃惊了,握著她的手臂,他惶然的叫:

    “含烟!”她望著他,新的泪珠又涌了出来,然后,她扑到他的脚前,用手臂紧抱著
他,她哭泣著喊:

    “哦,霈文,你不要跟我生气,不要跟我生气吧!我一无所有,只有你!如果你再跟我
生气,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我会死掉,我一定会死掉!如果你有一天不要我,我会从松竹
桥上跳下去!”“噢,含烟!”他嚷著,战栗的揽紧了她,急促的说:“我不该跟你生气,
含烟,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别伤心了,含烟!我再不跟你生气了!再不了!我发誓不会
了!”他拥住她,于是,他们在吻与泪中和解,重新设下无数的爱的誓言。为了弥补这次的
小裂痕,霈文竟在数天后,送了含烟一个雕刻著玫瑰花的木盒,里面盛满了一盒的珠宝。不
过,含烟几乎从不戴它们,因为怕柏老太太看到之后又添话题。她只特别喜欢一个玫瑰花合
成的金鸡心项链,她在那小鸡心中放了一张和霈文的合照,经常把这项链挂在颈间。

    这次的误会虽然很快就过去了,但是,含烟和霈文之间距离却是真的在一天比一天加重
了。

    含烟是更忧郁,更沉默了。这之间,唯一一个比较了解的人是高立德,他曾目睹柏老太
太对含烟的严厉,他也曾耳闻柏老太太对她的训斥,当含烟被叫到老太太屋里,大加责难之
后,她冲出来,却一眼看到高立德正站在走廊里,满脸沉重的望著她。她用手蒙住了脸,痛
苦的咬住了嘴唇,高立德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的说:“到楼下去!我要和你谈一谈!”

    她顺从的下了楼,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高立德站在她的面前,他低沉的说:“你为
什么不把一切真实的情况告诉霈文?你要忍受到那一天为止?”她迅速的抬起头来,紧紧的
注视著高立德,她说:

    “我不能。”“为什么不能?”“我不能破坏他们母子的感情!我不能让霈文烦恼,我
不能拆散这个家庭,我更不能制造出一种局面,是让霈文在我和他母亲之间选一个!”“那
么,你就让她来破坏你和霈文吗?你就容忍她不断的折磨吗?”“或者,这是我命该如
此。”含烟轻轻的说。

    高立德嗤之以鼻。“什么叫命?”他冷笑著说:“含烟,你太善良了,你太柔弱了,我
冷眼旁观了这么久的日子,我实在为你抱不平。你没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含烟,你不必自
卑,你不必忍受那些侮辱,坚强一点,你可以义正辞严的和她辩白呀!”

    “那么,后果会怎样呢?”含烟忧愁的望著他。“争吵得家里鸡犬不宁,让霈文左右为
难吗?不!我嫁给霈文,是希望带给他快乐,是终身的奉献,因为我爱他,爱情中是必定有
牺牲和奉献的,为他受一些苦,受一些折磨,又有何怨呢?”

    “别说得洒脱,”高立德愤愤不平的说:“你照照镜子,你已经苍白憔悴得没有人样
了,你以为这样下去,会永久太平无事吗?不要太天真!”他仆身向她,热心的说:“你既
然不愿意告诉霈文,让我去对他说吧,我可以把我所看到的,和我所听到的去告诉他,这只
是我的话,不算是你说的!”

    含烟大大的吃了一惊,她迅速的、急切的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口气的说:“不,不,
不!你绝不能!我请求你!你千万不能对霈文吐露一个字!他一直以为我和他母亲处得很
好!我费尽心机来掩饰这件事,你千万不能给我说穿!我不要霈文痛苦!你懂吗?你了解
吗?他是非常崇拜而孝顺他母亲的,他又那样爱我,这事会使他痛苦到极点,而且……而
且……”泪蒙住了她的视线:“不能使他母亲喜欢我,总是我的过失!”

    高立德瞪视著她,怎样一个女性!柏霈文,柏霈文,如果你不能好好爱惜和保护这个女
孩,你将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他想著,嘴里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你答应我不告诉他,好吗?”含烟继续恳求的说,她那瘦小的手仍然攀扶在他的手腕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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