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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庭院深深-第26部分

小说: 庭院深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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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霈文深深的注视著她,他怜惜的扰摩著她的面颊,她的头发,她那
瘦瘠的小手。眼泪涌进了他的眼眶,他轻声的叫:

    “含烟!”她望著他,想起经过的事情来了,翻转了身子,她用背对著他,把头埋进了
枕头里,她什么话都没说。这无声的抗议刺痛了他,他看著她的背脊,以及她那瘦弱的肩
膀。她一向是多么柔顺,为什么变得这样冷漠了?他痛心的想著。然后,他伸出手来,轻轻
的抚弄著她的头发,低声的说:

    “别生我的气,含烟,我也是无可奈何啊!我知道婆媳之间不容易相处,但是,谁教我
们是晚辈呢?”

    她继续沉默著,躺在那儿动也不动。霈文心中的痛楚在扩大,他隐隐的感到,含烟在远
离他了,远离他了。他摸不清她的思想,他走不进她的领域,他们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为什
么呢?他沉痛的思索著。难道……难道……难道真是为了高立德?他想著当她晕倒时,高立
德怎样白著脸奔向客厅去打电话请医生,事后又怎样焦灼的在门口张望……他的心变冷了,
他的手指僵硬的停在她的头发上。就这样,他在那儿呆坐了好长的一段时间。然后,他站起
身来,一语不发的走出了房间。含烟看著他出去,泪濡湿了枕头,她仍然一动也不动的躺
著,但是,在她的心底,那儿有一个裂口,正在慢慢的滴著血。霈文下了楼,高立德正坐在
客厅中看晚报,看到了他,高立德放下报纸,关怀的问:

    “怎样?她醒了吗?”霈文瞪著他,你倒很关心啊!他想著。走开去倒了一杯茶,握著
茶杯,他看著高立德,慢吞吞的说:

    “是的,醒了。”高立德注视著他。“霈文,”他忍不住的说:“待她好一点,你常不
在家,她的日子并不好过!”霈文的眼光直直的射在他的脸上。

    “你的意思是什么?”他闷闷的问。

    “我想——”高立德沉吟的说:“你母亲并不很喜欢她。”

    哦,你倒知道了?霈文紧紧的盯著他。原来是你在挑拨离间哦!你想在我们家扮演什么
角色呢?他放下了茶杯,慢慢的,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立德!以后,请你把心神放在茶园上,不要干涉我的家务
事!”

    高立德跳了起来,愤然的看向霈文,霈文却抛开他,径自走上楼去了。高立德气怔了,
好久好久,他就这样愤愤的对楼梯上瞪视著。接著,一连好几天,含烟没有下床。霈文和含
烟之间,那层隔阂的高墙已经竖起来了,他们彼此窥测著对方,却都沉默著,不肯多说话。
含烟更憔悴,更苍白了,对著镜子,她常喃喃的自语著:“你快死了!你已经没有生气了,
你一定会死去!”

    于是,她叹息著,她不甘愿就这样死去,这样沉默的死去!这样委屈的死去!她走下了
楼,那儿有一间给霈文准备的书房,但是,霈文太忙了,他从没时间利用这书房。她走了进
去,拿出一叠有著玫瑰暗花的信笺,她决心要写点什么,写出自己的悲哀,写出自己的爱
情,写出自己的心声。于是,她在那第一页上,写下了一首小诗:

    “记得那日花底相遇,我问你心中有何希冀,

    你向我轻轻私语:‘要你!要你!要你!’

    记得那夜月色旖旎,你问我心中有何秘密?

    我向你悄悄私语:‘爱你!爱你!爱你!’

    但是今夕何夕?你我为何不交一语?我不知你有何希冀,你也不问我心底秘密,

    只有杜鹃鸟在林中唏嘘:

    ‘不如离去!不如离去!’”庭院深深40/5921

    炎热的夏季来临了,随著夏季的来临,是一连好几次的台风和豪雨。对含烟来说,这个
夏季是漫长的、难捱的,也是充满了风暴和豪雨的。柏老太太变成了她的克星,她的灾难,
和她的痛苦的泉源。从夏季开始,老太太就想出一个新的方式来折磨她,来凌侮她,她让她
为她念书,念刁刘氏演义,那是一本旧小说,述说一个淫妇如何遭到天谴,每当她念的时
候,老太太就以那种责备的、含有深意的眼光望著她,似乎在说:“你就是这个女人!你要
遭到天谴!你要遭到天谴!”

    然后,她开始训练她走路的姿势,指正她的谈吐,她不住的说:“把你那些欢场的习气
收起来吧!你该学著做一个贵妇人!瞧你!满脸的轻佻之气!”

    含烟受不了这些,一次,在无法忍耐的悲愤中,她冒雨奔出了含烟山庄,她狂奔,奔向
松竹桥。那桥下,每当豪雨之后,山洪倾泻,河水就会变得高涨而汹涌。她奔到河边,却被
随后追来的高立德捉住了。拉住了她,高立德脸色苍白的说:“你要做什么?含烟?”

    “让我去吧!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她哭泣著。

    “含烟!勇敢起来!”高立德深深的望著她,语重心长的说:“你受了这么多苦难和委
屈,都是为了爱霈文,如果你寻了死,这一切还有什么价值呢?勇敢起来吧!你一直是我见
过的最勇敢的女人!终有一天,霈文会了解你,你吃的苦不会没有代价的!好好的活下去!
含烟!为了霈文,为了你肚里的孩子!”是的,为了霈文,为了肚里的孩子!她不能死!含
烟跟著立德回到了家里。从此,高立德密切的注意著含烟,保护著含烟,也常终日陪伴著含
烟,跟她谈天,竭力缓和她那愁惨的情绪。他没有把含烟企图寻死的事告诉霈文,因为,关
于他和含烟的蜚闻,已经在附近传开了,他怕再引起霈文不必要的误会。而含烟呢,自从淋
雨之后,就病倒了,有好几日,她无法起床,等到能起床的时候,她已形销骨立,虚弱得像
一具幽灵,她常常无故晕倒,醒来之后,她会对立德说:

    “不要告诉霈文,因为他并不关心!”

    霈文真的不关心吗?不是。他没有忽略含烟的虚弱,没有漠视她的苍白,但,他把整个
真实的情况完全歪曲了。他认为这份苍白,这份憔悴,都为了另一个人!他怀疑她,他讥刺
她!他嘲弄她!在他的讥刺和嘲弄下,含烟更沉默了,更瑟缩了,更忧愁了。含烟山庄不再
是她的乐园,不再是她做梦的所在,这儿成为了她的地狱,她的坟墓!她不愿再对霈文做任
何解释,她一任他们间的冷战延续下去,一任他们的隔阂和距离日甚一日。看到含烟和自己
默默无言,和立德反而有说有笑,霈文的疑心更重了。于是,他对她明显的冷淡了,挑剔
了。他愤恨她的苍白,他诅咒她的消瘦,他把这些全解释成另一种意义。一次,看到她又眼
泪汪汪的独坐窗前,他竟冷冷的念了一首古诗: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听出他语气里那份冷冷的嘲
讽和酸味,含烟抬起眼睛来瞪视著他,问:“你以为我在恨谁?”“我怎么知道?”霈文没
好气地说,就自管自的走出了房间,用力的带上房门。这儿,含烟倒在椅子中,她闭上了眼
睛,一层绝望的、恐怖的、痛苦的浪潮攫住了她,淹没了她,撕碎了她。她无力的在椅背上
转侧著头,嘴里喃喃的,一叠连声的低喊:“哦,霈文!哦,霈文!哦,霈文!别这样吧!
我们别这样吧!我是那么那么爱你!”

    这些话,霈文没有听见,他已听不见含烟任何爱情的声音了,嫉妒和猜疑早就蒙住了他
的耳朵,幻化了他的视线。他那扇爱情的门,也早就封闭起来了。含烟被关在那门外,再也
走不进去。

    就在那哀愁的、闷郁的、充满了风暴的日子里,一条小生命在不太受欢迎的情况下出世
了。由于含烟体质衰弱,那小生命也又瘦又小。刚出世的婴儿都不太漂亮,红通通的满脸皱
纹,像个小老头。柏霈文虽然情绪不佳,却仍然有初做父亲的那份欣喜。可是,这份欣喜却
粉碎在柏老太太的一句话上面:“啊,这个小东西,怎样又不像爸爸,又不像妈妈!看她的
样子,显然柏家的遗传力不够强呢!”

    人类是残忍的,上帝给了人类语言的能力,却没料到语言也可以成为武器,成为最容易
运用而最会伤人的武器。柏霈文的喜悦消失了,他常常瞪视著那个小东西,一看好几小时,
他研究她,他怀疑她。婴儿时期的小亭亭因为体质柔弱,是个爱哭爱吵的孩子,她的吵闹使
柏霈文烦躁,他常对她大声的说:“哭!哭!哭!你要哭到那一天为止?”

    含烟是敏感的,她立即看出柏霈文不喜欢这孩子,夜深人静,她常揽著孩子流泪,低低
的对那小婴儿说:

    “亭亭,小亭亭,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世界呢?我们都是不受欢迎的,你知道?”可是,
高立德却本著那份纯真的热情,他喜爱这孩子,他一向对“生命”都有一种本能的热爱。于
是,他常常抱著小亭亭在屋内嬉笑,他也会热心的接过奶瓶来喂她,看到她发皱的小脸,他
觉得高兴,他会惊奇的笑著说:

    “噢!我从来不知道婴儿是这个样子的!”

    这一切看到柏老太太和柏霈文的眼中,就变了质,变得可怕而污秽了。柏老太太曾对柏
霈文说:

    “我看,孩子喜欢高立德远胜过喜欢你呢!我也从没有看过像高立德那样的大男人,会
那样喜欢抱孩子的,还是别人的孩子!”含烟山庄中阴云密布了,像台风来临前的天空,布
满了黑色的、厚重的云层,空气是窒闷的、阴郁的、沉重的,台风快来了。是的,台风来
了。那是一次巨大的台风,地动屋摇,山木摧裂,狂风中夹著骤雨,终日扑打著窗棂。天黑
得像墨,花园内的榕树被刮向了一个方向,树枝扭曲著,树叶飞舞著,柳条彼此缠绕,纠
结,在空中挣扎。玫瑰花在狂风暴雨下喘息,枝子折了,花朵碎了,满地的碎叶残红,含烟
山庄的门窗都紧闭著,风仍然从窗隙里穿了进来,整个屋子的门窗都在作响,都在震动,都
在摇撼。霈文仍然去了工厂,午后,他冒著雨回到含烟山庄,一进客厅的门,他就一直看到
高立德坐在沙发里,怀抱著小亭亭,正摇撼著她,一面嘴里喃喃不停的说著:

    “小亭亭乖,小亭亭不哭,小亭亭不怕风,不怕雨,长大了做个女英雄!”含烟站在一
边,正拿著一瓶牛奶,在摇晃著,等牛奶变冷。一股怒气冲进了霈文的胸中,好一幅温暖家
庭的图画!他一语不发的走过去,把滴著水的雨衣脱下来,抛在餐厅的桌子上。含烟望著
他,心无城府的问:

    “雨大吗?”“你不会看呀!”霈文没好气的说。

    含烟怔了一下,又说:

    “听说河水涨了,过桥时没怎样吧?阿兰说松竹桥都快被水淹了!”“反正淹不到你就
行了!”霈文接口说。

    含烟咬了咬嘴唇,一层委屈的感觉抓住了她。她注视著霈文,眉头轻轻的锁了起来。

    “你怎么了?”她问。“没怎么。”他闷闷的回答。

    她把奶瓶送进了孩子的嘴中,高立德依旧抱著那孩子,含烟解释的说:“亭亭被台风吓
坏,一直哭,立德把她抱著在房里兜圈子,她就不哭了。”“哼!”柏霈文冷笑了一声。
“我想他们是很投缘的,倒看不出,立德对孩子还有一套呢!”说完,他看也不看他们,就
径自走上楼去了。这儿,含烟和高立德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高立德先开口:“你去看看他
吧!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

    含烟接过了孩子,慢慢的走上楼,孩子已经衔著奶瓶的橡皮嘴睡著了。含烟先把孩子放
到育儿室的小床中,给她盖好了被。然后,她回到卧室里,霈文正站在窗前,对著窗外的狂
风骤雨发呆,听到含烟进来,他头也不回的说:

    “把门关好!”含烟愣了愣,这口气多像他母亲,严厉,冰冷,而带著浓重的命令味
道。她顺从的关上了门,走到他的身边,他挺直的站在那儿,眼睛定定的看著窗外,那些树
枝仍然在狂风下呻吟、扭曲、挣扎,他就瞪视著那些树枝,脸上毫无表情。

    “好大的雨!”含烟轻声的说,也站到窗前来。“玫瑰花都被雨打坏了。”“反正高立
德可以帮你整理它们!”霈文冷冰冰的说。

    含烟迅速的转过头来望著他。

    “怎么了?你?”她问。

    “没怎么,只代你委屈。”他的声音冷得像从深谷中卷来的寒风。“代我委屈?”“是
的,你嫁我嫁错了,你该嫁给高立德的!”他说,声音很低,但却似乎比那风雨声更大,更
重。

    “你——”含烟瞪著他。“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霈文转过头来了,他的眼睛紧紧的盯著她,里面燃烧著一簇
愤怒的火焰,那面容是痛恨的,森冷的,怒气冲天的。好久以来积压在他胸中的怀疑、愤
恨,和不满,都在一刹那间爆发了。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脸俯向了她,他的声音喑哑
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冒了出来:“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假若你一定要和高立德亲热,也请
别选客厅那个位置,在下人们面前,希望你还给我留一点面子!”

    “霈文!”含烟惊喊,她的眼睛张得那样大,那样不信任的、悲痛的、震惊的望著他。
她的嘴唇颤抖了,她的声音凄楚的、悲愤的响著:“难道……难道……难道你也以为我和立
德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连你都会相信那些谣言……”

    “谣言!”霈文大声的打断了她,他的眼睛觑眯了一条缝,又大大的张开来,里面盛满
了愤怒和屈侮:“别再说那是谣言,空穴来风,其来有自!谣言?谣言?我欺骗我自己已经
欺骗得够了!我可以不相信别人说的话,难道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眼睛?”
含烟喘著气:“你的眼睛又看到些什么了?”“看见你和他亲热!看到你们卿卿我我!”霈
文的手指紧握著她的胳膊,用力捏紧了她,她痛得咧开了嘴,痛得把身子缩成一团。他像一
只老鹰攫住了小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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