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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庭院深深-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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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放!”他喘息著,他的声音里带著强烈的激情。“十年前的一个深夜,我失去
过你,我不能让老故事重演,我有预感,如果我今夜让你离开,我又会失去你!你原谅我,
含烟,我不能让你走!如果我再失去你一次,我会发疯,我会发狂,我会死去,我会……
呵,含烟,请你谅解吧!”

    “我不要听你这些话,你知道吗?我不在乎你会不会发疯发狂,你知道吗?”她的声音
提高了,她奋力的挣扎。“我一定要走!你放手!”“不!”“放手!”“不!”“放
手!”她喊著,拚命扳扯著他的手指。

    “不,含烟,我绝不让你走,绝不!”他抱紧了她,他的胳膊像钢索般捆牢了她,她挣
不脱,她开始撕抓著他的手指,但他仍然紧箍不放,她扭著身子,喘息著,一面威胁的说:

    “你再不放手,我要叫了。”

    “叫吧!含烟,”他也喘著气说:“我绝不放你!”

    “你到底放不放手?”她愤怒到了极点。

    “不,我不能放!”“啪!”的一声,她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光,在这寂静
的深夜里,这一下耳光的声音又清脆又响亮。她才打完,就愣住了,吃惊的把手指衔进了嘴
中。她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种行为,她从来也没有打过人。瞪大了眼睛,她在黑暗中望著
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感到他胸部的起伏,和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声。她想说点什
么,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好像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听到他的声音,低
低的、沉沉的、幽幽的、柔柔的、安安静静的在说:

    “含烟,我爱你。”她忽然崩溃了,完完全全的崩溃了。一层泪浪涌了上来,把什么都
遮盖了,把什么都淹没了。她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她也不再抵抗了。用手蒙住了脸,她开始
哭泣。伤心的,无助的,悲悲切切的哭泣起来。这多年来的痛苦、折磨、挣扎……到了这时
候,全化为了两股泪泉,一泻而不可止。于是,她觉得他放松了她,把她的手从脸上拉开,
他捧住了她的脸,然后,他的唇贴了上来,紧紧的压在她的唇上。

    一阵好虚弱的晕眩,她站立不住,倾跌了下去,他们滚倒在地毯上,他拥著她,他的唇
火似的贴在她的唇上,带著烧灼般的热力,辗转吸吮,从她的唇上,到她的面颊,到她的耳
朵、下巴,和颈项上。他吻著她,吮著她,抱著她。一面喃喃不停的低呼著:“哦,含烟,
我心爱的,我等待的!哦,含烟,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仍然在哭,但是,已是一
种低低的呜咽,一种在母亲怀里的孩子般的呜咽。她不由自主的偎著他,把她的头紧靠著他
那宽阔的胸膛。她累了,她疲倦了,她好希望好希望有一个保护。紧倚著他,她微微战栗
著,像个受伤了的、飞倦了的小鸽子。“都过去了,含烟。”他轻抚著她的背脊,轻抚著她
的头发,把她拉起来,他们坐进了沙发中,他揽著她,不住的吻著她的额头,她那湿润的眼
睛,和那小小的唇。“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含烟,我的小人儿,不要走!我们要重新开
始,含烟,我答应你,一切都会圆满的,我们将找回那些我们损失了的时光。”她不说话,
她好无力好无力,无力说任何的话,她只能静静的靠在他的肩头。然后,一阵汽车喇叭声划
空而来,像是一个轰雷震醒了她,她惊跳起来,喃喃的说:

    “她回来了。”“别动!”他抱紧了她。“让她回来吧!”

    “你——”她惊惶而无助的。“你预备怎样?”

    “面对现实!我们都必须面对现实,含烟。如果我再逃避,我如何去保有你?”
“不,”她急迫的、惶恐的。“不要,这样不好,我不愿……”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门开
了,一个身影跌跌冲冲的闪了进来,一声电灯开关的响声,接著,整个屋子里大放光明。方
丝萦眨动著眼睑,骤来的强光使她一时睁不开眼睛,然后,她看到了爱琳。后者鬓发蓬松,
服装不整,眼睛里布满了红丝,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儿,睁大了一对恍恍惚惚的眸子,不太信
任似的看著他们。好半天,她就那样瞪视著,带著两分惊奇和八分醉意。显然,她又喝了过
量的酒。“呃,”终于她打著酒呃,扶著沙发的靠背,口齿不太灵便的开了口:“你们……
你们倒不错!原来……原来是这样的!方——方小姐,好手段哪!这个瞎子并不十分容易勾
引的!你倒教教我,你——你怎样到手的?你怎样让他——让他抛掉了那个鬼魂?”方丝萦
蜷伏在沙发中,无法移动。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种
局面。爱琳显然醉得厉害,这样醉而能将车子平安驾驶回来,不能不说是奇迹了。柏霈文站
起身来了,他走向爱琳的身边,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的说:“你喝了多少酒?”“你关心
吗?”她反问,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把手搭在柏霈文的手腕上,她颠踬了一下,柏霈文本
能的扶住了她,她把脸凑近了柏霈文,慢吞吞的说:“我喝了酒,是的,我喝了酒,你在意
吗?你明知道我是怎样的女人,抽烟、喝酒、跳舞、打牌……我是十项全能!你知道吗?十
项全能!而且,我有成打的男朋友,台中,台北,高雄,到处都有!他们都漂亮,会玩,年
轻!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你以为我在乎你!柏霈文!我不在乎你!我告诉你,
我不在乎你!你这个瞎子!你这个残废!我告诉你,”她凑在他耳边大吼:“我不在乎
你!”柏霈文的身子偏向了一边,爱琳失去了倚靠,差点儿整个摔倒在地下,她扶住了沙
发,好不容易才站稳,跄踉著,她绕到沙发前面来,就软软的倾倒在方丝萦对面的沙发上,
乜斜著醉眼,她看著方丝萦,用一个手指头指著她,警告似的说:“我——我告诉你,呃,
你这个——这个小贱种,你如果真喜欢——喜欢这个瞎子,我——让给你!我不希罕他!不
过,你——你——你会制鬼吗?一个落水鬼!含烟山庄的鬼?你——你——”她认真的看
她,扬起了那两道长长的眼睫毛,眸子是水雾蒙蒙的,神情是醉态可掬的。“你真的会捉鬼
吗?说不定,你是个女巫!一个女巫!”她又打了个酒呃,把手指按在额上。“你一定是女
巫,因为我看到好几个你,好几个!哈哈!我一定有两个头,是不是?我有两个头吗?”庭
院深深51/59

    柏霈文走了过来,站在爱琳的面前。他的脸色是郑重、严肃,而略带恼怒的。“听著!
爱琳!”他说:“我本来想在今晚和你好好的谈一谈,但是,你醉成这个样子,我看也没有
办法谈了。所以,你还是上楼去睡觉吧,我们明天再谈!”

    “谈,谈,谈!”她把脸埋在沙发靠背中,用手揉著自己的头发,含含糊糊的说:“你
要和我谈?哈哈,呃,你居然和我还会有话谈?我以为,你——呃,你只有和鬼才有话谈
呢!呃,”她用手拥住头,和一阵突然上涌的呕心作战,闭上眼睛,她喘了口气,费力的把
那阵难过给熬过去了。柏霈文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上楼去吧!你!”他说,带点
命令味道。

    她猛力的挣开了他,突然间,她像只被触怒的狮子般昂起了头来,对著柏霈文,爆发似
的又吼又叫:

    “不许碰我!你这个混蛋!你永不许碰我!你这个无心无肝无肺的废物!你给我滚得远
远的!滚得远远的,听到了吗?柏霈文!我恨你!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
厌你……”她一口气喊了几十个“讨厌你”,喊得力竭声嘶。方丝萦相信佣人们和亭亭一定
都被吵醒了,但他们早就有了经验,都知道最好不闻不问。爱琳的喉咙哑了,头发拂了满
脸,泪水迸出了她的眼眶,她仆伏在沙发背上,忽然哭泣了起来,莫名其妙的哭泣了起来。
“你醉了!”柏霈文冷冷的说:“你的酒疯发得真可以!”

    方丝萦静悄悄的看著这一切,然后,她从她蜷缩的沙发中走出来了,一直走到爱琳的身
边,她俯下身去,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用一种自己也不相信的,那么友好而温柔的声音
说:“回房间去吧!让我送你到房里去,你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不不不!”爱琳像
个孩子般的说,在沙发中辗转的摇著头,继续的哭泣著,哭得伤心,哭得沉痛。

    “你让她去吧!”柏霈文对方丝萦说。“她准会又吐又闹的弄到天亮!”“我送她回房
去!”方丝萦固执的说,看了柏霈文一眼:“你也去睡吧,一切都明天再谈,今晚什么都别
谈了,大家都不够冷静。”“答应我你不再溜走。”柏霈文说。

    “好的,不溜走。”她轻轻的叹息。“明天再说吧!”

    她挽住了爱琳,后者已经闹得十分疲倦和乏力了。她把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让她的手
绕在自己的肩膀上,再挽紧了她的腰,嘴中不住的说:

    “走吧!我们上楼去!上去好好的睡一觉!走吧!走吧!走吧!”爱琳忽然变得非常顺
从了,她的头乏力的倚在方丝萦的肩上,跟著方丝萦跄跄踉踉的向前走去,她依旧在不停的
呜呜咽咽,夹带著酒呃和呕心,她的身子歪歪倒倒的,像一株飓风中的芦草。方丝萦扶著她
走上了楼,又好不容易的把她送进了房间。到了房里,方丝萦一直把她扶上床,然后,她脱
去了她的鞋子,又脱掉了她的外套,再打开棉被来盖好了她。站在床边,她没有离去,却呆
呆的、出神的望著爱琳那张相当美丽的脸庞。爱琳显然很难过,她不安的在床上翻腾,模糊
的叫:“水,我要水!给我一点水!”

    方丝萦叹了口气,走到小几边,她倒了一杯冷开水,拿到爱琳的床边来,扶起爱琳的
头,她把杯子凑近她的嘴边,爱琳很快的喝干了整杯水。她的面颊像火似的发著烧,她把面
颊倚在冰凉的玻璃杯上,呻吟著说:

    “我头里面在烧火,有几万盆火在那里烧!心口里也是,”她把手按在胸上:“它们要
烧死我!我一定会死掉,马上死掉!”

    “你明天就没事了。”方丝萦说,向门口走去,可是,爱琳用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

    “别走!”她说:“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房里,这房间像一个坟墓!别走!”方丝萦站
住了。然后,她干脆关好了房门,到浴室中绞了一条冷毛巾,把冷毛巾敷在爱琳的额上,她
就坐在床边望著她。爱琳在枕上转侧著头,她的黑眼珠迷迷蒙蒙的望著方丝萦,在这一刻,
她像个孤独而无助的孩子。她不再是凶巴巴的了,她不再残酷,她不再刻毒,她只是个迷失
的、绝望的孩子。“我爱他,”她忽然说。“我好爱好爱他,我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却斗不
过那个鬼魂!”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像孩子般啜泣。“我知道,”方丝萦低低的说:“我知
道。我早就知道了。”泪蒙住了她的视线。“刚结婚的时候,他抱著我叫含烟,含烟!那个
鬼!”她诅咒,抽噎。“我以为,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他会顾念我,但是,没有!他心
里只有含烟,含烟,含烟!那个女人,把他的灵魂、他的心全带走了!他根本是死的!死
的!死的!”她哭著,拉扯著枕头和被单。“一个人怎能和鬼魂作战,怎能?我提出要离
婚,他不在乎,我说要工厂,那工厂才是他在乎的!他不在乎我!他从不在乎我!从不!”

    泪水从方丝萦的面颊上滴落了下来,她俯下身去,把头发从爱琳脸上拂开,把那冷毛巾
换了一面,再盖在她的额上。她就用带泪的眸子瞅著她,长长久久的瞅著她。爱琳仍然在哭
诉,不停的哭诉,泪和汗弄湿了整个脸庞。

    “我从没有别的男朋友,从来没有!我到台中去只是住在我干妈家,我从没有男朋友!
我要刺激他,可是,他没有心呵!他的心已经被鬼抓走了!他没有心呵!根本没有心呵!”
她抓住了方丝萦的手,瞪视著她。“我没有男朋友,你信吗?”

    “是的,”方丝萦点著头。“是的,我知道。你睡吧!好好的睡吧!再闹下去,你会呕
吐的,睡吧!”

    爱琳阖上了眼睛,她是非常非常的疲倦了,现在,所有酒精都在她体内发生了作用,她
的眼皮像铅一样的沉重,她的意识飘忽而朦胧。她仍然在说话,不停的说话,但是,那语音
已经呢喃不清了。她翻了一个身,拥著棉被,然后,她长长的叹息,那长睫毛上还闪烁著泪
珠,她似乎睡著了。

    方丝萦没有立即离去,站在床边,她为爱琳整理好了被褥,抚平了枕头,再轻轻的拭去
了她颊上的泪痕。然后,她低低的、低低的说:“听著,爱琳,撇开了敌对的立场,我们有
多么微妙的关系!我们爱著同一个男人,且曾是同一个男人的妻子。看样子,我们之间,必
定有一个要痛苦,不是你,就是我,或者,最不幸的,竟是我们两个!我们该怎么办呢?该
怎么协调这份尴尬?爱琳,最起码,我们不要敌对吧!如果有一天,你会想到我,会觉得我
对你还有一些儿贡献,那么,爱那个孩子吧!好好的爱那个孩子吧!”

    她转过身子,急急的走出了房间,泪,把一切都封锁了,都遮盖了。庭院深深52/592


    爱琳呆呆的坐在窗前,对著那满花园的阳光发愣。隔夜的宿醉仍旧使她昏昏沉沉的,昨
夜的一切也都模模糊糊,但她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方丝萦,那个奇异
的家庭教师,自己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记得方丝萦曾逗留在她屋里,她诉说过,她哭过,枕
上的泪痕犹新!那么,那家庭教师一定已知道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而且,那家庭教师也
说过一些什么,是什么呢?她努力的回忆,努力的思索,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昨晚,昨晚像隐在一层浓雾里,那样朦胧,那样混沌。唯一真实的,是当她走进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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