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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庭院深深-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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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地的花影。方丝萦深吸了一口气,看著一株修长的花木说:“多好的玫瑰!”“什
么?”柏霈文像触电般惊跳起来。“你说什么?玫瑰?在我花园中有玫瑰?”“哦,不,我
看错了。”方丝萦凝视著柏霈文那张突然变得苍白的脸孔。“那只是一株扶桑而已。我不知
道……你不喜欢玫瑰吗?为什么?你该喜欢它的,玫瑰是花中最香、最甜、最美的,尤其是
黄玫瑰。”

    柏霈文的手抓住了落地窗上的门钮,他脸上的肌肉僵硬。

    “你喜欢玫瑰?”他泛泛的问。

    “谁不喜欢呢!”她也泛泛的回答。面对著窗外,她又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忽然振
作了。回过头来,她直视著柏霈文,用下定决心的声音说:“我刚刚已经考虑过了,柏先
生,我接受了你的聘请。但是,我不能放弃正心,所以,我住在你这儿,每天和亭亭一起去
学校,再一起回来。我希望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每月两千元的待遇,和——全部的自由。”
她停了停,再加了句:“我这个星期六搬来!”掉转身子,她走到沙发边去拿起了自己的手
提包。庭院深深8/59

    柏霈文迫切的回过头来,他的脸发亮。

    “一言为定吗?”他问。

    “一言为定!”

    5

    星期六下午没课,方丝萦刚吃过午饭,柏亭亭就窜进了屋里来,嚷著说:“方老师!马
上走吧,老尤已经开了车来接你了。”

    “哦!”方丝萦轻蹙了一下眉梢,又微微一笑。“你爸爸记得倒挺清楚的。”“你的箱
子收拾好了吗?我去叫老尤来搬!”柏亭亭喊著,又一溜烟的跑出去了。方丝萦站在室内。
一时间,有份迷惘而荒谬的感觉。怎么回事?自己真的要搬到柏家去住吗?这好像是不可能
的,是荒诞不稽的,是缺乏考虑的。她还记得刘校长和李玉笙她们听到这消息后所露出的惊
讶之色,她也体会出她们都颇不赞成。但是,没有人对她说什么。她知道,在刘校长她们的
心目里,她始终是个怪异的、不可解的人物,是个让她们摸不清、想不透的人物。事实上,
自己真的有些荒唐!搬到柏家去住,她每根神经都在向她提示,这个决定是不妥当的。那是
个太复杂的家庭,她卷进去,必定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她无法抵制那股强大的、要她住进
去的诱惑力。那柏宅有些儿魔力,那含烟山庄、那废墟、那盲人、那孩子、那逝去的故
事……在在都有著魔力,她抗拒不了!或者,有一天,她真会写下一本小说,像简爱一般,
有废墟、有盲人、有家庭教师……她猛的打了个冷战,多奇异的巧合!现在,所缺的是一个
疯妇,那柏宅的大院落里,可真藏著一个疯妇吗?

    柏亭亭跑回来了,来回的奔跑使她不住的喘著气,额上,一绺头发被汗水濡湿了,静静
的贴在那儿。脸庞也因奔跑而红润,眼睛却兴奋的闪著光。在她后面,一个年约四十岁,瘦
瘦高高的男人正站在那儿,穿著件整洁的白衬衫,灰色的西服裤,身子是瘦削而挺拔的。方
丝萦接触了那人的眼光,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这眼光是锐利的。

    “是方小姐吗?我是老尤,柏先生让我来接你。”

    “哦,谢谢你。”方丝萦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希望自己看起来威严一点。“箱
子在那儿,麻烦你了。”

    老尤拎起了箱子,先走出去了。方丝萦到校长室去,移交了宿舍的钥匙。然后,她坐进
了汽车,挽著柏亭亭那瘦小的肩膀,她看著车窗外面,那道路两旁,全是飞快的,而后退的
茶园。柏家的茶园!她的精神又恍惚了起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呢?这段路程只走了三
分钟。亚珠跑来打开了大门,车子滑进柏家的花园,停在正房的玻璃门前面。柏亭亭首先钻
出车子,嚷著说:“方老师,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别管那箱子,老尤会拿上来的。”牵著方
丝萦的手,她们走进了客厅,柏亭亭的脚步是连跑带跳的。客厅中阒无一人,柏亭亭拉著方
丝萦向楼上冲去。猛然间,她收住了脚步,仰头向上看,欢愉立即从她的脸上消失,那小小
的嘴唇变得苍白了。方丝萦也诧异地站住了,跟著柏亭亭的视线,她也仰头向上看,然后,
她和一个女人的视线接触了。那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与方丝萦心中所想像的“后母”完全
不同。她有张椭圆形的脸庞,尖尖的小下巴,一对又大又亮的眼睛,挺秀的眉毛,和小巧的
嘴。这张脸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如果硬要找毛病的话,只能说她的神情过于冷峻,过于严
苛,过于淡漠。她的身材也同样美好,纤秾合度,高矮适中。她穿了件粉红色滚蓝边的洋
装,宽袖口,小腰身,相当漂亮,相当时髦,也相当配合她。她的头发蓬蓬松松的,梳成了
很多小鬈,给她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韵致,缓和了她面部的冷峻。在她耳朵上,垂著两个粉红
色的大圈圈耳环,摇摇晃晃的,显得俏皮,显得娇媚。她很会妆扮自己,而且,她还很年
轻,大概顶多三十出头而已。那身妆束把她的年龄更缩小了一些。方丝萦很为她惋惜,如果
柏霈文的眼睛不瞎,他怎可能冷淡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妻子!

    在她打量这女人的同时,对方也在静静的打量著她。方丝萦猜想,自己给对方的印象,
一定远不如对方给自己的。近视眼,梳著老式的发髻,穿著那样一身黑色的旗袍,该是个典
型的教员样子吧!她在对方脸上看出了一抹隐约的、轻蔑的笑意。然后,那女人静静的说:

    “欢迎你来,方小姐。”

    “是柏太太吧?”她说,慢慢的走上楼去,仍然牵著柏亭亭的手。“是的,”柏太太微
笑了一下,那微笑是含蓄的,莫测高深的。“亭亭会带你去你的房间,”她说,适度的表示
了她雇主的身分。“我很忙,不招待你了,希望你在我们家住得惯,更希望亭亭不会使你太
麻烦。”

    “她不会,”方丝萦微笑的说,迎视著对方的眼睛,这对眼睛多大,多美,多深沉!
“亭亭是个乖孩子,我跟她已经很熟了。”“是吗?”柏太太笑了笑,眼光从柏亭亭身上扫
过去,方丝萦立即觉得那只抓住自己的小手痉挛了一下。出于下意识,她也立刻安慰的把那
只小手紧握了一下。于是,在这一瞬间,一种奇异的、了解的情感联系了她和亭亭,仿佛她
们成为了联盟者,将要并肩对抗一些什么。柏太太扶著栏杆,开始走下楼梯,她的背脊挺
直,步伐娴雅而高贵。方丝萦眩惑的望著她,觉得这走路的姿势,这神情都那么熟悉,一种
典型的、贵妇人的样子。她一面下楼,一面说:“那么,很好,让亭亭带你去吧。”她的眼
睛已不再看方丝萦,而直视著那正拎著皮箱走上楼来的老尤说:“老尤,准备车子,送我去
台北。”

    “是的。”老尤应了一声,径自把箱子送到楼上去了。

    方丝萦牵著柏亭亭继续上楼,她听到柏太太的声音,在楼下清晰的吩咐著:“亚珠,不
要等我吃晚饭,我不回来吃。”

    一上了楼,亭亭又恢复了她的活泼,她高兴的指给方丝萦看,那一间是她父亲的房间,
那一间是她母亲的,那一间是她的。方丝萦发现这幢房子设计得相当精致,楼上有个小厅,
陈设著一套很小的沙发,放了一个花架,和电话机等,除了这小厅之外,只有四个房间,是
两两相对的,中间是走廊。阳台成为环形,围绕著整栋房子,方丝萦猜想,每间房间一定都
有门通向阳台。柏霈文和他的妻子住对面对的两间,方丝萦和柏亭亭就住了剩下的对面对的
两间,柏亭亭隔壁是柏太太,方丝萦隔壁是柏霈文。

    “你爸爸和妈妈怎么不住一间房?”方丝萦问。

    “他们一直这样住的。”柏亭亭不以为奇的说,一面告诉方丝萦,“你住的房间原来是
客房,现在给你住,我们就没有客房了。”“你们家常常有客人来住吗?”

    “不常常,只有高叔叔,每年来住一两次。”

    “高叔叔?”“是的,高叔叔,他是爸爸的好朋友!”柏亭亭说:“他在南部开农场,
不常来的。他来也没关系,可以睡楼下。”拉著她,柏亭亭一下子冲进了为方丝萦准备的房
间,兴奋的喊:“你看!方老师,你喜欢吗?”

    方丝萦有一阵晕眩,她必须扶住墙,以稳定自己。这是怎样一间房间!她置身在一座宫
殿里了,一座梦寐已久的宫殿!她意乱神迷的打量著这房间,地上,铺著的是纯白的地毯,
窗子上,垂著黑底金花的窗帘,一张有白色栏杆的、美丽的双人床,一个白色金边的梳妆
台,一张小小的白色书桌……所有的颜色都是白、黑与金色混合的,但是,那张床上,却铺
著一床大红色的床罩,因此,也缓和了黑白颜色所造成的那份“冷”的感觉,给整个房间增
添了不少温暖。在墙上,有个很小的骨董架,放了几件磁器的摆设,架子的正中,是个长方
形的格子,里面放著一个大理石的塑雕——希腊神话故事里的尤莉特西和她的爱人奥非厄
斯,雕刻得十分精致和传神。这种种种种,倒都也罢了,最让方丝萦激动的,是床边的一个
白色金边的小床头柜上,放了盏有白纱灯罩的台灯,台灯旁边,有个黑色大理石的花瓶,里
面插著一瓶鲜艳的黄玫瑰。“你喜欢吗?方老师?你喜欢吗?”柏亭亭仍然在喊著,迫切的
摇著方丝萦的胳膊。“哦,我喜欢,真——喜欢。”方丝萦说,靠在墙上,觉得好乏力。她
望著那两扇落地的玻璃窗,玻璃窗外,果然是阳台,那么,这阳台可以通往任何一个房间
了。阳台上,放著好几盆菊花,这正是菊花初开的季节,那些黄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绚烂的绽
开著。越过这阳台再往外看,就是那高低起伏的山坡,和那一片片的茶园了。

    “老师,你一定不喜欢……”那孩子敏感的说。

    “哦,不,不,我喜欢,真的。”方丝萦慌忙打断了她,把她揽在怀里,低低的问:
“告诉我,亭亭,这房间本来就是这样子布置的吗?”“当然不是。”那孩子笑了。“只有
地毯没换,其他的家具都是新换的,爸爸指定的家具店里买的。”

    “那座塑像呢?”方丝萦指著那个大理石的雕塑问。

    “那是家里原来就有的,本来在爸爸房间里,爸爸说他反正看不见,叫我搬到你屋里来
算了。”

    “哦。”方丝萦的目光又落回到那瓶黄玫瑰上面,这玫瑰,显然也是让人去买来的了,
因为柏家花园里没有玫瑰花。她走到床边去,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觉得精神恍惚得厉害。玫
瑰花浓郁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初秋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暖洋洋的。花和阳
光,以及这屋子里的气氛,每一样都薰人欲醉。“还满意吗?方小姐!”

    一个低沉的、男性的声音使方丝萦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她看到柏霈文瘦长的身子正斜
靠在敞开的门框上,他那样无声无息的走来,使方丝萦怀疑他是否来了很久了,是否听到了
她和亭亭的对白。她站起身来,虽然柏霈文看不见,她仍然下意识的维持著礼貌。“这未免
太考究了,柏先生。”她说。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照我的意思配色的。”

    “颜色配得很好。”方丝萦凝视著他,这盲人虽然看不见,对颜色却颇有研究呢!“我
没想到你对配色也是个专家。”庭院深深9/59

    “我学来的。”柏霈文慢吞吞的说:“我曾经和一个配色的专家一起生活过。”
“哦。”方丝萦应了一声,对屋内的一切再扫了一眼。“其实,你真不必这样费心。”她不
安的说:“这使我很过意不去呢!”“一个准作家应该住在一间容易培养灵感的房间里。”
柏霈文笑了笑说。“准作家?”“你不是想要收集写作资料吗?”柏霈文的笑意更深,但
是,忽然间,他的笑容又完全收敛了。“住在这儿吧,方小姐,”他深沉的说。“我答应
你,你可以在这儿找到一篇写作资料,一部长篇小说!”“我说过我要收集写作资料吗?”
方丝萦有些儿啼笑皆非。“我……”“别说!”柏霈文阻止了她下面的话。“我想,我知道
你。”

    方丝萦呆了一呆,这人多么武断!知道她!他真“知道”她吗?她扬了扬眉毛,不愿再
和他争辩了。走到屋子中间,她打开了老尤早已拎进来的那只箱子,准备把东西收拾一下,
那盲人敏锐的听著她的行动,然后说:

    “我想,你一定希望一个人休息休息。亭亭!我们出去吧!”

    “噢,”亭亭喊了起来。“我帮方老师收东西。好吗?”她把脸转向方丝萦。“我帮你
挂衣服,好吗?”

    “让她留下来吧,柏先生。”方丝萦说。“我喜欢她留在这儿帮我的忙,跟我说说
话。”

    “那么,好,等会儿见。”柏霈文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子,他走开了。这儿,方丝萦从
壁橱里取出了挂衣钩,让柏亭亭帮她一件件的把衣服套在钩子上,她再挂进壁橱里。亭亭一
面忙著,一面不住的说著话,发表著她的意见:

    “老师,你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像这件红的,这件黄的,这件翠绿的……为什么你
都不穿?你总是喜欢穿黑的、白的、咖啡的、深蓝的……为什么?”

    “这样才像个老师呀!”方丝萦笑著说。

    “你把头发放下来,不要戴眼镜,穿这件浅紫色的衣服,一定好看极了。”柏亭亭举起
了一件紫色滚小银边的晚礼服说。“哦,小丫头,你想教我美容呢!”方丝萦失笑的说。

    “可是,你以前穿过这件衣服的,是吗?”

    “当然。”“为什么现在不穿呢?”

    “没有机会,这是晚礼服,赴宴会的时候穿的,知道吗?”方丝萦把那件衣服挂进了橱
里。然后,她忽然停下来,把那孩子拉到身边来,问:“你喜欢漂亮的衣服吗?”

    “嗯,”那孩子点点头。“妈妈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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