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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庭院深深-第9部分

小说: 庭院深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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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背后,她挺立在前面,在这一刻,她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想保护这孩子,那怕以命相
拚。爱琳冲了过来,几度伸手,都因为方丝萦的拦阻,她无法拉到那孩子,于是,她装疯卖
傻的在方丝萦身上扑打了好几下,方丝萦忍受著,依然固执的保护著亭亭。爱琳开始尖声的
咒骂起来:

    “你管什么闲事?谁请你来做保镖的啊?你这个老处女!你这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你
给我滚得远远的!这杂种孩子又不是你养的!你如果真要管闲事,我们可以走著瞧!我会让
你吃不了兜著走!”突然间,门口响起了柏霈文的一声暴喝:

    “爱琳!你又在发疯了!”

    “好,又来了一个!”爱琳喘息的说:“看样子你们势力强大!好一个联盟党!一个瞎
子!一个老处女!一个小杂种!好强大的势力!我惹不起你们,但是,大家看著办吧!走著
瞧吧!”说完,她抛开了他们,大踏步的冲进车房里去,没有用老尤,她自己立刻发动了车
子,风驰电掣的把车子开走了。

    这儿,方丝萦那样的受了刺激,她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甚至没有看看亭亭的伤
痕,就自管自的从柏霈文身边冲过去,一直跑上楼,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她倒在
床上,取下眼镜,就失声的痛哭了起来。

    她只哭了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轻叩著房门,她置之不理,可是,门柄转动著,房门被
推开了,有人跑到她的床边来。接著,她感到亭亭啜泣著用手来推她,一面低声的、婉转的
喊著:“老师,你不要哭吧!老师!”

    方丝萦抬起头来,透过一层泪雾,她看到那孩子的半边面颊,已经又红又肿,她用手轻
轻的抚摩著亭亭脸上的伤痕,接著,就一把把亭亭拥进了怀里,更加泣不可仰。她一面哭
著,一面痛楚的喊:“亭亭!噢,你这个苦命的小东西!”

    亭亭被方丝萦这样一喊,不禁也悲从中来,用手环抱著方丝萦的腰,把头深深的埋在方
丝萦的怀里,她“哇”的一声,也放声大哭了起来。就在她们抱头痛哭之际,柏霈文轻轻的
走了进来,站在那儿,他伫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抱歉,方小姐。”他痛苦的说。

    方丝萦拭干了泪,好一会儿,她才停止了抽噎。推开亭亭,她细心的用手帕在那孩子的
面颊上擦著。她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了,擤擤鼻子,深呼吸了一下,她勉强的对亭亭挤出一个
笑容来。说:“别哭了,好孩子,都是我招惹你的。现在,去洗把脸,到楼下把我的纸包拿
来,好吗?”“好。”亭亭顺从的说,又抱住方丝萦的脖子,在她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
她跑下楼去了。

    这儿,方丝萦沉默了半晌,柏霈文也默然不语,好久,还是方丝萦先打破了沉默。“这
样的婚姻,为什么要维持著?”她问,轻声地。

    “她要离婚,”他说:“但是要我把整个工厂给她,做为离婚的条件,我怎能答应?”

    “你怎会娶她?”他默然,她感到他的呼吸沉重。

    “我是瞎子!”他冲口而出,一语双关的。

    她觉得内心一阵绞痛。站起身来,她想到浴室去洗洗脸,柏霈文恳求的喊了声:“别
走!”她站住,愣愣的看著柏霈文。

    “告诉我,”他的声音急促而迫切,带著痛楚,带著希求。“你怎么会走入我这个家
庭?”

    “你聘我来的。”方丝萦说,声音好勉强,好无力。

    “是的,是我聘你来的,”他喃喃的说:“但是,你从哪儿来的?那十五月的下午,你
从哪儿来的?另一个世界吗?”

    “对了,另一个世界。”她说,背脊上有著凉意,她打了个寒战。“在海的那一边,地
球的另一面。”庭院深深13/59

    柏霈文还要说什么,但是,柏亭亭捧著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喘著气走了进来,方丝萦
走过去,接过了那些包裹,把它放在床上。柏霈文不再说话了,但他也没有离去,坐在书桌
前的椅子里,他带著满脸深思的神情,仔细的,敏锐的,倾听著周围的一切。“亭亭,过
来。”方丝萦喊著,让她站在床旁边。然后,她一个个的打开那些包裹,她每打开一个,亭
亭就发出一声惊呼,每打开一个,亭亭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一些,等她全部打开了,亭亭已不
大喘得过气来,她的脸胀红了,嘴唇颤抖著,张口结舌的说:“老——老师,你买这些,做
——做什么?”

    “全是给你的,亭亭!”方丝萦说,把东西堆在柏亭亭的面前。“老——老师!”那孩
子低低的呼喊了一声,不敢信任的用手去轻触著那些东西。那是三个不同的洋娃娃,都是最
考究的,眼睛会睁会闭的那种,一个有著满头金发,穿著华丽的、绉纱的芭蕾舞衣。一个是
有著满脸雀斑,拿著球棍的男娃娃,还有个竟是个小黑人。除了这些娃娃之外,还有三套漂
亮的衣服,一套是蓝色金扣子的裙子,一套是大红丝绒的秋装,还有一套是纯白的。亭亭摸
了摸这样,又摸了摸那样,她的脸色苍白了。抬起头来,她用带泪的眸子看著方丝萦,低声
的说:“你——你为什么要买这些呢?”

    “怎么?你不喜欢吗?”方丝萦揽过那孩子来,深深的望著她。“你看,那是金鬈儿,
那是小丑,那是小黑炭,这样,你的布娃娃就不会寂寞了,是不是?至于这些衣服,告诉
你,亭亭,我喜欢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可愿意拿到你房里去穿穿看,是不是合身?
我想,一定没有问题的。”

    “呵!”那孩子又喊了一声,终于对这件事有了真实感,泪水滚下了她的面颊,她把头
埋进方丝萦的怀里,去掩饰她那因为极度欢喜而流下的泪,然后,她抬起头来,冲到床边,
她拿起这个娃娃,又拿起那个娃娃,看看这件衣服,又看看那件衣服,嘴里不住的、一叠连
声的嚷著:“喔,老师!喔,老师!喔,老师!喔,老师……”接著,她又拿著那金发娃
娃,冲到她父亲身边,兴奋的喊著:“爸爸,你摸摸看!爸爸,方老师给我好多东西,好
多,好多,好多!哦!爸爸!你摸!”

    柏霈文轻轻的摸了摸那娃娃,他没说什么,脸色是深思而莫测高深的。“噢,老师,我
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到我房里去吗?”亭亭仰起她那发光的小脸庞,看著方丝萦。

    “当然啦,”方丝萦说,她知道这孩子急于要关起房门来独享她这突来的快乐。“你也
该把这些新娃娃拿去介绍给你那个旧娃娃了,它已经闷了那么久,再有,别忘了试试衣服
啊!”

    孩子捧著东西,冲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方丝萦站在床边,慢慢的收拾著床上的包装纸和盒子绳子等东西。和柏霈文单独在一间
房间里,使她有份紧张与压迫的感觉。尤其,柏霈文脸上总是带著那样一个深思的,莫测高
深的表情,使她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在用这种方式来责备一个疏忽的父亲吗?”他终于开了口。“我没有责备谁的意
思……”

    “那么,你是在‘惩罚’了?”他紧钉著问。

    方丝萦站住了,她直视著柏霈文那张倔强的脸。

    “倒是你的语气里,对我充满了责备和不满呢!”她说,微微有点气愤。“惩罚?我有
什么资格惩罚人?两千元一月买来的家庭教师而已!”“这样说太残忍!”“这是你‘太
太’的话!”她加重了“太太”两个字,把床上的纸扫进了字纸篓中。“残忍?这原是个残
忍的世界!最残忍的,是你们在戕贼一个孩子的心灵。你们在折磨她、虐待她,如果不是为
了这个孩子,我不会在你家多待一小时!”

    “是吗?”柏霈文的声音好低沉,一层痛楚之色又染上了他的眉梢。“你以为我不疼爱
那个孩子?”

    “你疼爱吗?”方丝萦追问。“那么,你不知道她衣橱里空空如也,你不知道她唯一的
玩具是从山坡上捡来的破娃娃,你不知道她生活在幻想中,一天到晚给自己编造关心与怜
爱,你甚至不知道她又瘦又小又苍白!”

    柏霈文打了个冷战。“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他说,声音是战栗的。“她像她的生
母,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她完全像她的生母!”

    方丝萦心底一阵收缩,又是那个“生母”!她怕听这两个字。“你有个好孩子,”她故
意忽略掉“生母”的话题,恳切的说:“好好的爱她吧!柏先生。她虽然没有母亲,她到底
还有父亲呀!”“她漂亮吗?”柏霈文问。

    “是的,她长得像你。”

    “像我?”柏霈文愣了一下。“我希望她像她的生母!她生母是个美人儿。”又是生
母!方丝萦转开头去。忽然间,柏霈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方丝萦说:

    “打开它!”方丝萦怔住了,她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金鸡心,由两
支玫瑰花合抱而成的心形,制作得十分考究。她慢慢的打开这鸡心,里面竟嵌著一张小小的
照片,她瞪视著这早已变色的照片,呆立在哪儿,她一动也不能动了。

    这是一张合照,一男一女的合照,照片里的那男人,当然毫无问题的是柏霈文,年轻、
漂亮,双目炯炯有神,充满了精神与活力,爱情与幸福。那女人呢?长发垂肩,明眸皓齿,
一脸出奇的温柔,满眼睛梦似的陶醉,那薄薄的小嘴唇边,带著个好甜蜜好甜蜜的微笑。方
丝萦注视著,眼眶不自禁的潮湿了。“这是我唯一还保存著的一张照片,含烟不喜欢照相,
这是仅有的一张了。”“含烟?”她喃喃的念著这两个字。

    “哦,我没告诉过你?那是她的名字,章含烟,我跟她结婚后,就把我们的房子取名叫
含烟山庄。含烟!她的人像她的名字,飘逸、潇洒、雅致!”

    “你还怀念她?”方丝萦有些痛苦的说。

    “是的,我会怀念她一辈子!”

    方丝萦震动了一下。合起了那个鸡心,她把它交还给柏霈文。忍不住的,她仔细的打量
著这张脸,柏霈文似乎在幻想著什么,他的脸是生动而富于感情的。

    “你相信鬼魂吗?方小姐?”他说。

    “不,”方丝萦呆了呆。“我想我不信,起码,我不太信,我没看见过。”“但是,她
在。”“谁在?”方丝萦吃了一惊。

    “含烟!”“在那儿?”“在我身边,在我四周,在含烟山庄的废墟里!我感觉得到,
她存在著!”“哦,柏先生,”方丝萦张大了眼睛。“你吓住了我!”

    “是吗?”他的声调有些特别,他的思绪不知道飘浮在什么地方。“几天前的一个晚
上,我曾到含烟山庄的废墟里去,我听到她走路的声音,我听到她的叹息,我甚至听到她衣
服的细碎声响。”“哦,柏先生!”“我告诉你吧,她存在著!”柏霈文的语气坚定,面容
热烈。方丝萦被他的神情所眩惑了,迷糊了,感动了,她觉得说不出话来。“她存在著!”
他仍然继续的说,陷在他自己的沉思和幻觉中。“你相信吗?方小姐?”

    “或者……”方丝萦吞吞吐吐的说:“你是思之心切,而……产生了错觉。”“错
觉!”柏霈文喊著。“我没有错觉!我的感觉是锐利的,一个瞎子,会有超过凡人的感应能
力,我知道,她在我身边!”

    方丝萦愕然的看著那张热烈的脸,那张被强烈的痛楚与期盼所燃烧著的脸。一个男人,
在等待著一个鬼魂,这可能吗?她战栗了,深深的战栗了。然后,她走过去,站在柏霈文的
面前,用手轻轻的按在柏霈文的肩上,诚心的说:

    “上帝保佑你,柏先生。祝福你,柏先生。愿你有一天能找到你的幸福,柏先生。”

    她含著泪,匆匆的走开,到亭亭房里去看她试穿那些衣服。庭院深深14/598

    应该是阴历十五六左右吧,月亮圆而大,月色似水,整个残破的花园、废墟、铁门,和
断墙都染上了一层银白,披上了一层虚幻的色彩,罩上了一层雾似的轻纱。那断壁、那残
垣,在月光下像画,像梦,像个不真实的境界。但是,那一切也是清晰的,片瓦片砖,一草
一木,都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月光下。方丝萦轻悄的走进了这满是荒烟蔓草的花园,她知道自
己不该再来了,可是,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吸引她,推动她,左右她,使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来了,她又来了,踏著月光,踏著夜露,踏著那神秘的、夜晚的空气,她又走进了这充满
了魔力的地方。那幢房子的空壳耸立在月光之下,一段段东倒西歪的墙垣在野草丛生的地上
投下了幢幢黑影,那些穿窗越户的藤蔓伸长著枝桠和鬈须,像一只只渴求著雨露的手。那两
株玫瑰仍然在野草中绽放,鲜艳的色彩映著月光,像两滴鲜红的血液。方丝萦穿著一双软底
的鞋子,无声无息的走过去,摘下了一朵玫瑰,她把它插在自己风衣的钮孔中。她穿著件米
色的长风衣,披著一头美好的长发,她没有戴眼镜,在这样的夜色里,她无须乎眼镜。她从
花园里那条水泥路上走过去,一直走到那栋废墟的前面,那儿有几级石阶,石阶上已遍布著
绿色的青苔。两扇厚重的、桧木的、古拙的大门,现在歪倒的半开著。她走了进去,一层阴
暗的、潮湿的、冷冷的空气对她迎了过来,她深吸了口气,迈过了地上那些残砖败瓦和横
梁,月光从没有屋顶的天空上直射下来,她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盖在那些砖瓦之上,长发
轻拂,衣袂翩然。

    她走过了好几堵断墙,越过了好些家具的残骸,然后,她来到一间曾是房间的房间里,
现在,墙已塌了,门窗都已烧毁,地板早已尸骨无存,野草恣意蔓生在那些家具残骸的隙缝
里。她抬起头,可以看到二楼的部份楼板,越过这楼板的残破处,就可直看到天空中的一轮
皓月。低下头来,她看到靠窗处有个已烧掉一半的书桌,书桌那雕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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