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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部分

九州·缥缈录-第97部分

小说: 九州·缥缈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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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给他一壶酒他就不愁了,而有的人,就算拥有天下也是要悲的。”谢玄笑,“其实所谓悲愁,无非是过去之人不可追、现在之心不可安、将来之事不可知,这是万古之愁,不会变的。可白毅的箫,好在悲愁之外有一股寒气,仿佛刀剑在鞘中,不外露,却自有清刚!”



箫声忽然断绝!



嬴无翳愣了一下,遥遥地看见俯首吹箫的白毅抬起头来。



“灭灯!白毅以弓箭成名!”谢玄根本没有等待军士动手,一掌拍掉了旁边最后一盏灯笼。



周围军士被惊动了,几乎是同一刻拔刀,冷光烁月。



“这里距离他至少足有二百五十步,就算是白天也未必能命中,咋呼什么?”张博低声吼道。



嬴无翳站在黑暗里,纹丝不动。



谢玄用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也不知是为什么,触到白毅目光的瞬间,他觉得一根冰冷的芒刺从背脊上扎了进去,仿佛那就是一道箭,已经洞穿了他。他就着星月的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离公,嬴无翳神情不变,饶有兴趣地看向城外。



“是白毅有幸么?城楼上听箫的是离公殿下吧?”白毅忽然扬声呼喊。



一片寂静中,嬴无翳低低笑了几声:“白大将军吹得很好,我的部下谢玄说,《慢吹红》中听出金铁的清刚之音,不愧是东陆第一名将。”



他的声音并不很高,可是低沉凝重,带着笑意在微凉的夜里传得很远。



“东陆第一名将,并非靠箫吹得好,”白毅顿了顿,“七日之内,引兵破城!”



所有人都在发愣的时候,白毅已经翻身上马,驰向了楚卫军团的营寨,而他的高呼声还留在空气中回荡。众人面面相觑。



“谢玄,今天是八月二十一日吧?”嬴无翳若有所思,转头看着自己最亲信的助手。



“王爷记得不错。”



“七日内决战,就是八月二十八日……”嬴无翳以马鞭敲着掌心,自言自语着走向了上下城楼的阶梯,“快马回九原,或许还赶得上夫人的生日。”



谢玄愣了一下,微笑:“我倒是忘了。”



“我夫人的生辰,你记着干什么?”嬴无翳也不回头,随口说着。



张博茫然地上前几步,看看离公的背影,又看看嘴角含笑的谢玄:“你和王爷还有心情那么多废话,有什么用?白毅说了七日破城,可到底要怎么破城?难道等着白毅的刀砍在我们脖子上?”



谢玄苦笑摇头:“对手是东陆第一名将,我们哪里知道他的方略。若是我的军阵智计还高过他,岂不我是第一名将了?”



“那……那你说什么废话?”张博瞪大了眼睛。



“既然不知道,只好谈谈风月喽。”谢玄摊了摊手。



“谈谈风月,免得我有个部下,老说我是个乡下诸侯。”离公的声音传来。



张博愣在那里,“你们讲话我不懂!就是不干不脆!”



谢玄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一抹笑容不褪。



马蹄声由远而近,刚才那个出去转城的雷胆已经回返。他下马半跪:“统计完毕,此时城内值守的共计一百二十五营军士,约计一万三千人。本该值守的人仅为九千人。”



“果然是过于紧张,恨不得把全部人都赶上城了。传我的令,重新划定值守的次序,赤旅每旅分四队轮值,两队防御,一队休息,一队营中候命!不该值守的,统统呆在营里,该睡觉的睡觉,该候命的候命,不要都上城来转悠。要注意水火,严查来路不明的人靠近军营,城上箭支石炮的守卫加派人手。你们至少还要支持七日……如果到那时我们还没有死……”



“是!”



“八月二十一……东陆第一名将……真有这样的信心么?”谢玄回头扬首,看见漆黑的夜空里一钩上弦月凄冷地悬着,锋利如狼牙。



第四章 神之使







八月二十二。



中州,王域的北方,当阳谷口。



临时搭建的一间小屋中满铺着竹席,黑盔黑甲的将军盘膝端坐在竹席上,面前横着一柄古朴的直刀,一炉薰香悠悠然地升起来,香烟极细而直,直到升至一个高度才忽然地散开。这是因为安静,秋日的早晨,没有一丝风,冥思的将军也没有任何呼吸,如同一尊雕塑。



这是当阳谷一带天气最好的季节了,天高清远,旭日温暖。小屋全是用不去皮的松木搭建的,异常简陋,甚至没有开窗,但是松木间多有缝隙,透入了带着水气的新鲜空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香烟忽地散乱了,同一时刻,将军睁开了眼睛。他的脸完全遮蔽在面甲下,只有一双瞳子暴露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而后跑来的人急刹脚步,跪在了门外。



“这么早,是有特别的事么?”将军问。



“禀报华将军,殇阳关前有急报,白毅白将军已经约战离国公殿下,战期是六日之后!”



“拔城之战,一攻一守,攻的要乘其不备,守的要四时提防,怎么还有约战的?白毅倒也真想得出来。那么离国公殿下是如何回复的呢?”



“据说昨夜两人口头相约,离国公殿下已经应约了。”



“倒是也干脆。是霸主和名将之战啊,所以不但斗阵上的输赢,也斗胆略、威仪和气魄。可惜不能去殇阳关前亲眼看这场战斗,”将军似乎是惋惜,叹了一口气,“还有别的事么?”



“有的,离军统帅柳闻止又有礼物来。”



“哦?是什么礼物?”



“这一次是几卷大晁时的旧书,送来的人说是柳相最喜欢的几卷书,所以不能馈赠给将军,将军若是喜欢,还请看过之后归还。”



“哦,”将军淡淡地道,“是哪几卷啊?”



“是《韶溪通隐》《海苍志异录》和《冼山知闻笔记》三种。”



“真是知道我喜好的人。晁版的古书,如今也是价值连城不可多得的珍物了,柳闻止先生不能小看。”将军道,“书收下,传令前军列阵,日上三竿的时候,我们如前几日的规矩,和柳闻止先生在阵前说话。”



“是!”



“请为我传笔墨进来,我要写表给皇帝陛下。”



日上三竿。



一万名风虎铁骑列作一字长阵,隔着五百步面对一万赤旅部赭红色的防线,防线前列着栅栏,弓箭手默立在栅栏后,遥望着两军阵地间烟尘滚过。



风虎骑军的阵线忽地裂开,一骑紫骝长嘶出阵,缓跑着去向阵地中央。与此同时,赤旅步兵搬开了栅栏,一匹青白色的战马也踏出了防线,向着对面过来的紫骝接近。



两匹战马在阵中相遇,隔着一丈站定。马背上的人各自躬身行礼。



“我派人送去的东西,华烨将军已经收到了吧?”青白色的战马背上,是一个宽袍的老人,须发已经花白,虽然是达官贵人的装束,却不能掩盖他在边地常年日晒的古铜色干裂皮肤。他没有佩剑,也不披甲胄,坦然前来有如故人。



“谢谢柳闻止先生,三卷古书都已经收到。这次的礼物确实太过贵重,无以回报,请贵军的来使带了一块我珍藏的薰香回去,是很有名的龙息香。”



“淳国的龙息香,听说很久了,可惜还无缘见到,也要多谢将军。”



淳国风虎的名将华烨就这么和离国左相柳闻止在阵前平静地对话,而此时他们各自的身后,两军战士刀枪并举,随时等待着一声号令就呼吼着大步齐出。但是战士们已经等待了九日了,华烨和柳闻止的对话延续了九日,每天早晨他们在这里说话,然后各自散去,还要行礼道别。



时间长了急行军而来的风虎铁骑们都有种错觉,这一战只怕是要十年二十年才能打完了,一直打到对面敌军领兵的那个老人老死为止。



“白毅将军和离国公约战的消息,柳先生也应该知道了吧?”华烨忽地问道。



“今天凌晨消息送到的,可惜不能亲身在场,看不到绝世的一战。”柳闻止答得淡然。



“我也惋惜。”



“白毅将军和我国主上这一战,白将军手中七万大军,势可摧城,我国却有三万赤旅五千雷骑,仗恃殇阳关的险峻,可以说胜负的机会各半。如果我国主上取胜,就可以借势突围,如果白将军取胜,主上或者选择向着天启城后退。对于华烨将军而言,此时若能击溃我部,得以穿越王域紧逼殇阳关的背后,一则可以威胁我军主力,二则若是两侧夹击,我主无处可走,可能就要战死殇阳关下。”柳闻止道,“我想将军接到消息,第一个行动一定是进表皇帝,要求淳国大军通过王域吧?”



“如柳先生所言,我的书信今早已经发了出去。”华烨毫不隐瞒。



“那么直到皇帝恩准将军的大军通过王域,我们两人是不必一战的了?”



“此时我们两人作战,不过多造杀孽,令战士们流血,华烨看不出有什么用处。”



“将军有‘虎神’的称号,果然是守护将军的军神般人物,在下钦佩。”柳闻止赞叹道。



“我以前听说柳先生和李桐李先生并称为离国左相右相,皆是传国之臣,而非攻杀之将,想不到这一次对阵,居然是柳先生领兵,而且结阵整齐号令威严。若不是这样,华烨早就出兵一战了。”



柳闻止笑笑:“我确实是个文人,而且老迈。以将军的刀剑之术,我们现在相隔一丈,将军要取我颈上人头,根本就是轻而易举。不过将军所以不杀我,是因为即便杀了我,也没有什么用,我死了,我手下的将官士佐还是将按照我留下的方略死死防守,直到我主杀出殇阳关归国。”



“那到时候这支赤旅将何去何从呢?会投降我军么?”



柳闻止摇头:“两万人的大军,哪里有投降的道理?当时定下的方略,一旦战败,全军将会分散,绕过雷眼山西麓,长途跋涉向着故国回归。也许会死很多的人,不过还是有一些将回到家乡。”



“离国公真是霸主,定下方略,不惜把两万人的命押在赌局上么?”华烨感慨。



“但是我们都将追随这位霸主,即便要我们翻山越岭才能追上他的战马。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离国的兵少将寡,出产也及不上诸强国,我国却得以称霸诸侯的原因。”



“是,若论斗志,我们都比不上柳先生身后的军队。”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今日就这样吧,我们各自回营休息。我们在这里说话,身后的将士却紧张不安。现在太阳就要升高,热得逼人,不必让将士陪着我们吃苦。”华烨道。



柳闻止点了点头:“将军的提议也合我心意。不过我想提醒将军,穿越王域的许可不是轻易可以拿到的,对于帝都的皇室大臣们来说,无论离国还是淳国或者楚卫国,都是诸侯。我想将军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如今的皇帝,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一个诸侯的士兵出现在天启城里。不过,我除了试试,也别无办法。”



“那么如果将军得不到许可,将军会如何处置呢?”



“要看形势变化而定,因为我知道白毅如果取胜,他是一定会进军帝都的。他不但是忠臣,更是权臣。在白毅的眼里,他守护的只是大胤朝,却不是朝堂上的皇帝。皇帝不准,他也会照旧进军。如果是那样,我也会配合他。”华烨道。



“将军是忠臣,也是信义极重的人,不能对抗皇室。所以将军的三万铁骑可以纵横天下,却在王域面前和我两万赤旅对敌久久不能开战。但是为了白毅,将军会违逆皇帝的旨意么?”柳闻止问道。



“我虽然不愿对抗皇室,但是我知道如果天下还有人能够克制嬴无翳,那便只有白毅。所以白毅不能死,为了白毅,华烨可以随时应他的将领行动!”华烨声音不高,但是仿佛金属般落地有声。



柳闻止叹息一声:“这是名将之间的信任和情谊了。那么,我等待我们之间开战的那一天好了。”



“先生所赠的古书珍贵,先生说要归还,我必将在开战前争取看完,而后派人还给先生。”华烨低声道,“希望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好!”柳闻止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柳先生,我还有句话问。”华烨在他背后忽然道。



柳闻止勒马回头。



“柳先生为什么会送那三种古书给我?其实这三本都是华烨找了很多年而不得的晁版古书,当时听见,心里惊跳了几下,觉得被柳先生看穿了心思。”华烨低声道。



柳闻止一笑:“我听说将军隐居的时候每日焚香冥想,希望能够澄澈内心,想明白人生世上的真谛。”



“是。”



“我比将军年长,我如将军那么大的时候,也曾苦恼困扰,看世人在大地上生活,仿佛在一炉铁水中煎熬,诸多痛苦诸多无奈,却无能为力不得解脱。后来有幸读过一本长门教的经典《长门经》,一时间思绪飞扬,觉得洞开了另一片天地,眼前的一人一物不再只是一人一物,我自问到底什么是人,什么是物,什么是善恶,又什么是得失。那时候我常常走在九原城中的街道上,九原阳光锐烈,我只觉得周围一片白亮朦胧,仿佛诸种幻境缥缈不真,夜来我就在灯下读一些稀奇古怪的书,畅想海天尽头,想此一世界之前此一世界之后的事情。这些古书都是那时候倾尽身家买来的,我想将军或者也会喜欢。”



华烨行礼:“确实如柳先生所言,华烨所以冥想,正是觉得天地很大,自己懂得很少。”



柳闻止笑:“便是一个老人,对于一个年轻人的馈赠吧。将军把所知所闻传给比将军更年轻的人,便可以对得起我了。我曾遇见的一个长门僧便是这么对我说的。”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相遇,我们或者会成为朋友吧?”华烨沉默了一刻,“或者我们会是两个同行在荒野上的长们僧。”



柳闻止还是笑,笑容耐人玩味:“那是以前了,如今我不再困惑。”



“不再困惑?”



“将军难道还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困惑?”



“因为柳先生遇见了离国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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