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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鱼跃龙门记-第57部分

小说: 鱼跃龙门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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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孤琛此刻回想当时情景,方觉后怕,惊出一背冷汗:六皇子若当真如此这般死在宪侯府里,独孤一门阖府上下,都跟着陪葬都未必够数。
  谁能料到,皇帝父子相认,里头会夹着一段天打雷劈的孽缘。而宋微,竟是这样狠烈的脾气,真真有其母必有其子。当然,他不会忘了,罪魁祸首还是自家该死的逆子。
  忍不住再瞪儿子一眼,恨不得塞回地底下他娘亲肚皮里回炉重造一遍。
  其实真要细究起来,独孤铣性格中好色风流那部分,毫无疑问遗传自他爹(崔贞即是现成的例子)。至于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早好些年亲爹亲娘就知道。只是他做事一贯有分寸,该娶妻娶妻,该生子生子,少年自立、功业在身,哪怕独孤琛,也从来不会管到儿子枕头边上去。哪知不闻不问的结果,就是不出事则已,出则是大事……
  独孤琛想多问些宋微伤势细节,李易言语间却是滴水不漏。不得已祭出往事:“当年若非李大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没有如今陛下与六殿下骨肉团聚。今日有大人出手,殿下定能逢凶化吉。”
  李易被皇帝连夜召过来,一眼就认出了胸口淌血倒在床上的人是谁。当年曾许诺纥奚昭仪将秘密带进棺材,让六皇子过一个平凡安稳的人生,最终却为求自保食言于死者,心里始终有几分愧疚。没想到皇帝这么快便把人找了回来,更没想到一回来就是吓死人的血光之灾。看着当初亲手救下的孩子长大成人,再次出现,感觉端的十分微妙。
  皇帝跟宪侯父子的诡异表现他懒得去琢磨,这个孩子却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丢了性命。那般千辛万苦才得以保全,如今又回到自己手里,说不得施展平生所学,但求早日把人治好。
  于是对独孤琛淡淡道:“老侯爷放心。下官医术有限,不过却信点缘法运道。吉人自有天相,六殿下会好起来的。”
  这时独孤铣忽然站起来:“我出去一趟,爹爹好生休养。”
  独孤琛脸色一变:“你这时候出去做什么?”
  “有李大人在此,六殿下当可无碍。我在这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去做点正事。”
  独孤琛哼一声:“你还分得清什么是正事!”原本一万个放心的儿子,忽然变得一万分不靠谱,“你老实交代,出去做什么?”
  “进宫,向陛下请罪。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的错,早一点去请罪,总是好的。”
  “请罪请罪,说得好听。你别把陛下再气出个好歹来!”
  “陛下定然不肯见我,我先去宫门外跪几个时辰,待陛下消气了再说。”
  独孤琛心中点头:总体策略是对的,大方向没错,但细节仍有纰漏。
  跺脚:“蠢才!宫门外跪几个时辰,大过年的,你是想闹得满城风雨怎么的?拿我的腰牌,去明思殿里跪着!”
  明思殿乃附属于含元殿的偏殿,而含元殿则是皇帝与朝廷重臣商讨国家大事的主要场所。皇帝召见亲近臣子,通常安排在明思殿等候。自从独孤铣承爵,独孤琛彻底卸了兵权,便得以享受一项唯独老臣才有的特权,可直入外宫求见皇帝。儿子拿老子腰牌,替身体不好的老子给皇帝请安,也不算不合规矩。
  “谢谢父亲指点,儿子知道了。”独孤铣点点头,转身走了。
  独孤琛想起儿子从昨日至今,既没吃也没睡。再看看床上躺着那个,只觉得心肝肠肚肺,无一不打结。因为事情高度保密,侯府里除了老侯爷身边最得信任的两个仆从自始至终在场,就连牟平秦显,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时俩仆从在厨房打理药物食品,房里一个伺候的也没剩下。李易扶着老侯爷坐下,独孤琛闭着眼睛叹气:“儿女都是债啊……叫李大人见笑了。”
  含元殿当值的内侍黄裳接引宪侯入内,独孤铣问:“不知陛下龙体如何?”
  “今晨进了汤药粥水,已然好转些许。”
  走进明思殿,独孤铣解下佩剑,横放在地,膝盖打弯便跪在了上头。
  黄裳吓一大跳:“侯爷,这是怎么的?”
  “独孤铣来向陛下请罪,本该跪在外头,只是妄图斗胆留一分脸面。公公不必报与陛下,我跪在这里,但求一个心安。待陛下龙体康复,听凭发落。”
  他是这么说,黄裳哪里敢不报。叫两个小内侍守在门外,自己赶紧跑去皇帝寝宫汇报请示。皇帝听了,眼皮也不撩一下:“不要管,让他跪。”
  黄裳想了想,道:“宪侯那把宝剑,是叫‘青霜’吧?他跪在剑鞘上边,可比地面难受多了。”
  皇帝还是那副样子:“他喜欢跪,就让他跪。你告诉他,要不过瘾,朕的兵器库里还有把鳄鳞鞘的。”
  黄裳打个寒颤。那鳄鳞剑鞘面上全是一个个尖锥,跪上去还不得扎个皮开肉绽。宪侯这是犯了什么错?皇帝是个温厚主子,等闲不拿作践人的法子当处罚。叫臣子跪剑鞘,黄裳自问跟了皇帝几十年,头一遭碰见。
  于是,从正月初四开始,宪侯每天都在明思殿跪两个时辰。这时还在年假里,再加上皇帝抱恙,也没什么紧急大事发生,故而基本没什么人看热闹。来得最多的,是入宫探视皇帝的几个皇子,偶尔碰见,独孤铣跪得坦荡自如,还跟人行礼打招呼,话却不肯多说一句。
  宪侯代父亲进宫探视皇帝,再正常不过。哪怕接连几天,日日跪在明思殿里,倒没人多想。毕竟皇帝是在宪侯府喝酒喝出来的事,偶尔老兄弟之间还会像小孩般闹个别扭吵个架,可怜独孤铣这个做晚辈的夹在中间,两头讨好,实在不容易。
  难得近距离碰见宪侯一次,几个皇子都想趁机套近乎。可惜独孤铣态度寡淡,况且就在宫里,也不可能做什么额外的表示。
  独孤铣每天上午往明思殿请罪,跪满两个时辰,便去设在城北清平门内的宿卫军衙门理事。而府卫军将领则每隔两日奔驰到此,向他汇报日常军务。朝廷各部各司虽然放了大假,京城内外的防务却不可放松。傍晚回府,独孤铣守在父亲的卧房里,坐在宋微床边,一边处理些案头文书工作,一边等着他醒来。他前脚回家,李易后脚出门,进宫向皇帝汇报六皇子的身体状况。
  七天后,宋微短暂醒来一次,眼睛都没睁利落,又昏过去了。李易道是情况稳定,不必担忧,后边仔细疗养即可。夜里宋微便被小心翼翼搬回了东院,不用再委屈老侯爷房门也不出地假装卧床不起。
  这些天独孤莅被丢在姐姐的院子里,整个后院被严令禁足。都知道皇帝跟老侯爷喝酒喝出健康问题,宪侯白天进宫探望请罪,晚上床前伺候尽孝,倒免了各方拜年的前来搅扰,不过递帖子送东西,礼到了便罢。
  宋微醒来之前,皇帝曾打起精神来看了一次,呆坐半日又回去了。其时独孤铣去了衙门,并不在家。
  正月十三,上上下下都忙着庆贺元宵节,含元殿当值的内侍白絮走进寝宫,皇帝正闭目养神。
  白絮小声汇报:“陛下,宪侯又来跪剑鞘了。”
  皇帝睁开眼睛:“罢了,叫他进来说话。”

  第〇七四章:自古艰难唯一死,从今磊落似重生

  皇帝仍在养病,半躺半靠在龙榻上,接见独孤铣。
  独孤铣照常跪拜后,汇报了一番京城内外防卫治安措施,尤其是元宵节三天灯会,不设宵禁,治安更是重中之重。
  皇帝听罢,不置可否,也不叫他起来。半晌,忽幽幽叹道:“元宵佳节,是小隐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的祭日。朕原本打算,这一日带他拜拜他母亲,再做个小小的庆生宴。待到正月十九,便叫宗正寺和太常寺预备六皇子入籍之事。”
  正月十九是朝廷各部门开工的日子。如今六皇子躺在床上,没俩月下不来地,一切打算都只能延后。
  独孤铣低着头,道:“启奏陛下,景平十八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六殿下及冠,微臣有幸,曾与玄青上人及交趾新皇等,于交趾苏沥王宫为六殿下庆生。”
  皇帝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桩典故。微微愣怔,旋即恼怒。该死的独孤铣,他这是在炫耀还是在讽刺?龙案一拍,冷哼道:“你什么意思?”
  独孤铣“咚”地磕了个响头:“微臣欺君犯上,自知罪不可恕。陛下先前所询,有关六殿下身世经历,臣绝不敢妄言。唯独关涉私情处,有所隐瞒,陛下并不知晓,但求陛下听一听因由缘故。千错万错,皆是臣之错,任凭陛下责罚,不敢有丝毫怨言。”
  等了片刻,见皇帝没反对,独孤铣慢慢讲起来。
  “六殿下与臣相识,是景平十七年五月。臣奉旨汛期巡方,顺道往西都老宅替父亲取几件旧物。此事曾上奏陛下,想来陛下还记得。”
  宪侯老宅失窃,丢了太祖御赐的金印玉册,折腾许久又找了回来,皇帝记得还很清楚。从鼻子里哼一声,表示自己正听着。
  “就这一回,我在西都偶遇了当时还是蕃坊货郎的六殿下,一见倾心,无法忘怀。”
  第一回相遇,实在太过不堪,没法启齿。独孤铣心想,反正欺君也欺过了,就说到这份上吧,皇帝绝不可能细问。
  皇帝心里骂道,什么一见倾心,无法忘怀,你小子拈花惹草的毛病,跟你爹一个样!
  “因公务在身,不过匆匆一面,就此分别。行至雍州境内,为探查实情,不被蒙蔽,欧阳大人与我,分明暗两路前行。这个陛下早已知悉。没想到数月后,我于途中遭逢前往交州的西都蕃坊穆家商队,而六殿下恰在其间。凑巧又遇玄青上人往南疆游历,遂结伴同行。”
  皇帝听到这,又是一声冷哼:“我看你不是去替朕办事,倒是去冶游玩乐去了!”
  独孤铣知道皇帝是气话,也不辩白,稳稳当当往下讲:“我要配合欧阳大人的行程,并不能一直与他们同路。然而毕竟方向一致,路线重合,中间断断续续,总能相见。”
  话说至此,抬起头,显出几分凄婉神色:“陛下,缘之一字,便是如此了,叫人无从逃脱。”
  皇帝被他触动心事,一时没有反应。
  “其时尚无人知晓六殿下身世,不过当他一名商行伙计。然而越与之相处,越觉率真可爱,动人心魂。我寻找时机,表明身份,几番告白,无奈他始终不肯答应。”
  这几句皇帝听来颇为顺耳,便没有打断。
  独孤铣继续道:“直至穆家商队在交州边境救了玄青上人与交趾王子,传讯于我。后交趾王子邀上人及穆家掌柜赴苏沥做客,六殿下与王子很是投缘,亦在被邀之列。异国他乡,共度佳节,新春除夕,互诉衷肠……”
  “啪!”皇帝一巴掌拍在龙案上。拍完了,却不知要说什么。瞪了独孤铣一阵,悻悻道:“既如此,你回京复命,为何不带他回来?”
  若当时带回来,提前一年多便能认回这个儿子。
  “我何尝不想,可是他不愿意。他不愿来京城,更不愿进侯府。我纵然……再不舍得,也无法勉强于他。此后但凡有机会,我便往西都探望他。去岁春末,奉旨赴西域寻人,途经西都,”独孤铣望着皇帝,“陛下,臣斗胆,实言以告。西域之行,迢迢万里,路途凶险,其时臣心中忐忑,忽感人生无常,遂与六殿下约定,若平安归来,则终身相许。孰料……孰料天意难测,造化弄人,臣固是平安归来,却发现……”
  却发现要找的人就在身边。
  皇帝沉着脸,一言不发。
  独孤铣道:“陛下圣明,不必臣自辩,为何退了姚家的亲事,为何一夕之间,遣散内宅。”
  皇帝瞥他一眼,忽道:“你就说说,你这回怎么把他骗进京来的吧。”
  独孤铣浑身一颤。皇帝果然是操控人心的高手,只需一句话,前面那么多铺垫即刻土崩瓦解。
  “臣……”独孤铣双手握拳,撑在地上。
  他始终都明白,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所有外在阻碍,其实均不足为惧。真正的困难,一直来自内部。自己起心隐瞒,两人间的矛盾势必变成心结。而宋微拔剑自戕,则将之激化到有死无生的极端地步。心结难解,总有办法慢慢结。生死相逼,才叫人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仿佛无尽寒夜,不见一丝光亮。
  独孤铣在宋微床前杵了一夜,才接受这个事实。又在明思殿里跪了九天,此刻才能竭力周旋于帝王面前。
  “陛下也看到了,六殿下是个什么性情。无论他什么时候知道,都不会愿意随我上京。我……发现他可能就是陛下要找的人,亦无十分把握。便想与其那么早就勉强他,令他难过,不如待陛下确认过再做打算。故而直入西都,履践前约。六殿下重情义,信然诺,我既去了……他便也就来了。”
  后面的事,皇帝是参与者,无需多言。至于事情怎么搞砸的,皇帝这下全明白了,指着独孤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独孤铣又道:“是臣辜负了他。臣忠信不能两全,然恰如陛下所言,父子天伦、君臣大义在此,儿女私情再大,也越不到前面去。我知他必将怨我恨我,却不料……不料……他会伤心至此,臣百死莫辞其咎……”
  皇帝勃然而怒,一袖子把龙案上的砚台扫到地下:“你的意思,他还离不得你了!”
  独孤铣“咚”地又磕了一个头:“陛下息怒。”
  皇帝上一回这么郁卒愤懑,是御医李易招供,当年纥奚昭仪肚子里的,并非通奸的野种,而是自己亲生血脉。上上回,则可以追溯到纥奚昭仪一个招呼也不打,放火自焚,母子同时葬身火海。
  “百死莫辞其咎?你以为朕不想杀你一百次?你把朕的孩儿害成这样,朕恨不得、恨不得……”
  独孤铣低声道:“陛下请放心。是我独孤铣惹出的祸端,我自当担责到底。我会一直守着他,慢慢开解。臣以为,六殿下聪明灵慧,只是一时没想通。待他想通了,定不会再如此这般,伤及自身……”
  皇帝怒道:“你打的什么龌龊主意?还想公然缠着他不成?”
  独孤铣神色灰心黯淡,语调却越来越平静:“陛下觉得,经此一事,就算我能时时守在六殿下身边,又如何?”
  皇帝顿时顺畅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报复般的快感:“没错,他不会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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