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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部分

约翰·克利斯朵夫-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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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根本不相干。精神的传染病继续蔓延,从头脑狭窄的人物传达给优秀人物。每个人都
无意之间做了传布的使者。
    …
    ①奚里谷玫瑰产于叙利亚与巴勒斯坦,未开花即萎谢,但移植湿地,即能再生。
    这些精神传染病的现象在每个国家每个时代都有的;即使在特权阶级坚壁高垒,竭
力撑持的贵族国家也不能免。但在上层阶级与其民之间没有藩篱可守的民主国家,这种
现象来势特别猛烈。优秀分子立刻被传染了。他们尽管骄傲,聪明,却抵抗不了疫势;
因为他们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末强。智慧是一座岛屿,被人间的波涛侵蚀了,淹没了,
直要等大潮退落的时候,才能重新浮现。大家佩服法国贵族在八月四日夜里放弃特权的
事。其实他们是不得不这样做。我们不难想①象,他们之中一定有不少人回到府里去会
对自己说:“哎,我干的什么事啊?简直是醉了“好一个醉字!那酒真是太好了,
酿酒的葡萄也太好了!可是酿成美酒来灌醉老法兰西的特权阶级的葡萄藤,并非是特权
阶级栽种的。佳酿已成,只待人家去喝。而你一喝便醉。就是那些绝不沾唇而只在旁边
闻到酒香的人也不免头晕目眩。这是大革命酿出来的酒!一七八九年份的酒,如今
在家庭酒库中只剩几瓶泄气的了;可是我们的曾孙玄孙还会记得他们的祖先曾经喝得酩
酊大醉的。
    
    ①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八月四日夜,若干贵族在国民议会中
宣布放弃特权。
    使奥里维那一代的布尔乔亚青年头昏脑胀的,是一种同样猛烈而更苦涩的酒。他们
把自己的阶级作牺牲,去献给新的上帝,无名的上帝,——平民。
    当然,他们并非每个人都一样的真诚。许多人看不起自己的阶级,为的是要借此显
露头角。还有许多是把这种运动作为精神上的消遣,高谈阔论的训练,并不完全当真的。
一个人自以为信仰一种主义,为它而奋斗,或者将要奋斗,至少是可能奋斗,的确是愉
快的事;甚至觉得冒些危险也不坏,反而有种戏剧意味的刺激。
    这种心情的确是无邪的,倘使动机天真而没有利害计算的话。——但一批更乖巧的
人是胸有成竹的上台的,把平民运动当作猎取权位的手段。好似北欧的海盗一般,他们
利用涨潮的时间把船只驶入内地,预备深入上流的大三角洲,等退潮的时候把征略得来
的城市久占下去。港口是窄的,潮水是捉摸不定的:非有巧妙的本领不行。但是两三代
的愚民政治已经养成了一批精于此道的海盗。他们非常大胆的冲进去,对于一路上覆没
的船连瞧都不瞧一眼。
    每个党派都有这种恶棍,却不能教任何一个党派负责。然而一部分真诚的与坚信的
人,看了那些冒险家以后所感到的厌恶,已经对自己的阶级绝望了。奥里维认识一般有
钱而博学的布尔乔亚青年,都觉得布尔乔亚的没落与无用。他对他们极表同情。最初,
他们相信优秀分子可能使平民有新生的希望,便创立许多平民大学,花了不少时间与金
钱,结果那些努力完全失败了。当初的希望是过分的,现在的灰心也是过分的。民众并
没响应他们的号召,或竟避之唯恐不及。便是应召而来的时候,他们又把一切都误会了,
只学了布尔乔亚的坏习气。另外还有些危险人物溜进布尔乔亚的使徒队伍,把他们的信
用给破坏了,把平民与中产阶级一箭双雕,同时利用。于是一般老实人以为布尔乔亚是
完了,它只能腐蚀民众,民众应当不顾一切的摆脱它而自个儿走路。因此,中产阶级只
是发起了一个运动,结果非但这运动没有他们的分,并且还反对他们。有的人觉得能够
这样舍身,能够用牺牲来对人类表示深切而毫无私心的同情是种快乐。只要能爱,能舍
身就行。青年人元气那么充足,用不着在感情上得到酬报,不怕自己会变得贫弱。——
有的人认为自己的理智和逻辑能够满足便是一种愉快;他们的牺牲不是为了人,而是为
了思想。这是最刚强的一批。他们很得意,因为凭着一步一步的推理断定自己的阶级非
没落不可。预言不中,要比跟他们的阶级同归于尽使他们更难受。他们为了理想陶醉了,
对着外边的人喊道:“打呀,打呀,越重越好!要把我们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好!”他们
居然做了暴力的理论家。
    而且所提倡的是别人的暴力。因为宣传暴力的使徒差不多永远是一般文弱而高雅的
人。有些是声言要推翻政府的公务员,勤勉、认真、驯良的公务员。他们在理论上宣扬
暴力,其实是对自己的文弱、遗憾、生活的压迫的报复,尤其是在他们周围怒吼的雷雨
的征兆。理论家好比气象学家,他们用科学名词所报告的天气并非是将来的,而是现在
的。他们是定风针,指出风从哪儿吹来。他们被风吹动的时候,几乎自以为在操纵风向。
    然而风向的确转变了。
    思想在一个民主国家里是消耗得很快的,特别因为它流行得快。法国多少的共和党
人,不到五十年就厌恶共和,厌恶票选,厌恶当年如醉若狂争取得来的自由。以前大家
相信“多数”是神圣的,能促进人类的进步,现在可是暴力思想风靡一时了。“多数”
的不能自治,贪赃枉法,萎靡不振,妒贤害能,引起了反抗;强有力的“少数”——所
有的“少数”——便诉之于武力了。法兰西行动派的保王党和劳工总会的工团主义者居
然接近了,这是可笑的,但是必然的。巴尔扎克说他那个时代的人“心里想做贵族,但
为了怨望而做了共和党人,唯一的目的是能够在同辈中找到许多不如他的人”这样
的乐趣也可怜透了!而且要强迫那些低下的人自认低下才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
办法,就是建立一种威权,使优秀分子(不论是工人阶级的或中产阶级的)拿他们的优
越把压其他们的“多数”屈服。年轻的知识阶级,骄傲的小布尔乔亚,是为了自尊心受
了伤害,为了痛恨民主政治的平等,才去投入保王党或革命党的。至于无所为而为的理
论家,宣扬暴力的哲学家,却高高的站在上面,象准确的定风针似的,发出暴风雨的讯
号。
    最后还有一批探求灵感的文人,——能写作而不知道写什么的,好比困在奥利斯港
口的希腊水手,因为风平浪静而①没法前进,不胜焦灼的等待好风吹满他们的帆。——
其中也有些名流,被德莱弗斯事件出岂不意的从他们字斟句酌的工作中拉了出来,投入
公共集会。在先驱者看来,仿效这种榜样的人太多了。现在多数的文人都参加政治,以
左右国家大事自命。只要有一点儿借口,他们马上组织联盟,发表宣言,救护宗庙。有
前锋的知识分子,有后方的知识分子,都是难兄难弟。但两派都把对方看做唱高调的清
客而自命为聪明人。凡是侥幸有些平民血统的人自认为光荣之极,笔下老是提到这一点。
——他们全是牢骚满腹的布尔乔亚,竭力想把布尔乔亚因为自私自利而断送完了的权势
恢复过来。但很少使徒能够把热心支持长久的。最初那运动使他们成了名,——恐怕还
不是得力于他们的口才,——大为得意。以后他们继续干着,可没有先前的成功了,暗
中又怕自己显得可笑。久而久之,这种顾虑渐渐占了上风,何况他们原是趣味高雅,遇
事怀疑的人,自然要觉得他们的角色不容易扮演而感到厌倦了。他们等待风色和跟班们
的颜色,以便抽身引退;因为他们受着这双重的束缚。新时代的伏尔泰与约瑟?特?曼
德尔,虽然文字写得大胆,实际是畏首畏尾,非常胆小,唯恐②得罪了青年人,竭力要
博取他们的欢心,把自己装得很年轻。不管在文学上是革命者或反革命者,他们总是战
战兢兢的跟着他们早先倡导的文学潮流亦步亦趋。
 
    
    ①典出希腊神话,参阅本书474页注。
    ②特?曼德尔为法国十八世纪宗教哲学家,提倡教皇至上主义,适与伏尔泰之排斥
神权相反。此处举此二人代表左右两极端。
    在这个布尔乔亚的先锋队中间,奥里维所遇到的最奇怪的典型是一个因为胆怯而变
成革命分子的人。
    那标本名叫比哀尔?加奈。出身是有钱的布尔乔亚,保守派的家庭,跟新思想完全
无缘的;家里的人尽是些法官和公务员,以怨恨当局,跟政府闹别扭而丢官出名的;这
批中间派的布尔乔亚,想讨好教会,很少思想,可是很会用思想。加奈莫名片妙的娶了
一个有贵族姓氏的女人,思想不比他差,也不比他多。顽固,狭窄,落伍,老是苦闷而
发牢骚的社会,终于使加奈气恼之极,——尤其因为太太又丑又可厌。他资质中等,头
脑相当开通,倾向于自由思想,却不大明白它的内容:那在他的环境里是无法懂得的。
他只知道周围没有自由,以为只要跑出去就可以找到了。但他不能独自走路:在外边才
走了几步,就很高兴的和中学时代的朋友混在一起,其中颇有些醉心于工团主义的人。
在这个社会里,他觉得比在自己的社会里更不得劲,但不愿意承认:他总得有个地方混
混,可惜找不到象他那种色彩(就是说没有色彩)的人。这一类的家伙在法兰西有的是。
他们自惭形秽:不是躲起来,就是染上一种流行的政治色彩,或者同时染上好几种。
    依着一般的习惯,加奈尤其和那些跟他差别最厉害的朋友接近。这个法国人,十足
的布尔乔亚,十足的内地人气质,居然形影不离的跟一个青年犹太医生做伴。他叫做玛
奴斯?埃曼,是个亡命的俄国人。象他许多同胞一样,他有双重的天才:一方面能够在
别的国家象在本国一样的安居,一方面又觉得无论什么革命都配他的胃口:人家竟弄不
清他对革命感到兴趣的,究竟是革命的手段呢还是革命的宗旨。他自己经历的和旁人经
历的考验,为他都是一种消遣。他是真诚的革命党人,同时他的科学头脑使他把革命党
人(连自己在内)看做一种精神病者。他一边观察,一边培养这精神病。由于兴高采烈
的玩票作风和朝三暮四的思想,他专门找那些与自己对立的人来往。他和当权的要人,
甚至和警察厅都有关系;东钻钻,西混混,那种令人品疑的好奇心使许多俄国革命家都
象是骑墙派,有时他们弄假成真,的确变了骑墙派。那并不是欺骗而是轻浮,往往是没
有利害计算的。不少干实际行动的人都把行动当作演戏,尽量施展他们的戏剧天才,象
认真的演员一样,但随时预备改换角色。玛奴斯尽可能的忠于革命党人的角色;因为他
天生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又喜欢破坏他所侨居的国家的法律,所以这个角色对他最合式。
可是归根结蒂,那不过是一个角色而已。人家从来分不清他的说话中间哪些是实在的,
哪些是虚构的;结果连他自己也不大明白了。
    他人很聪明,喜欢讥讽,有的是犹太太与俄国人的细腻的心理,能一针见血的看出
自己的跟别人的弱点而加以利用,所以他毫不费力就把加奈控制了。他觉得拿这个桑丘
?潘沙拉入堂吉诃德式的队伍挺好玩。他老实不客气支配他,支①配他的意志,时间,
金钱,——并不是放在自己口袋里(那他不需要,谁也不知道他靠什么过活的),——
而是用来对他的主义作最不利的宣传。加奈听人摆布,硬要相信自己和玛奴斯一般思想。
他明知道实际并不如此:那些思想是不合情理,使自己害怕的。他不喜欢平民。并且他
不是勇敢的人。这个又高又大,身体魁梧,肥肥胖胖的汉子,小娃娃式的脸,胡子刹得
精光,呼吸急促,说话甜蜜,浮夸,孩子气十足,长着一身大力士式的肌肉,还是很高
明的拳击家,骨子里却是个最胆小的人。他在家属中间因为被认为捣乱分子而很得意,
但看着朋友们的大胆暗中直打哆嗦。没有问题,这种寒颤的感觉并不讨厌,只要是闹着
玩儿的。可是玩艺儿变得危险了。那些混蛋居然张牙舞爪的凶器来,野心越来越大,使
加奈的自私心理,根深蒂固的地主观念,和布尔乔亚的怕事的脾气,都发急了。他不敢
问:“你们要把我拉到哪儿去呢?”但他暗暗诅咒那般不管死活的人,一味要跟人家打
得头破血流,也不问同时会不会砸破别人的脑袋。——可是谁强其他跟他们走呢?他不
是可以引退的吗?但他没有勇气,他怕孤独,好比一个落在大人后面哭哭啼啼的孩子。
他跟大多数人一样:没有一点儿意见,除非是不赞成一切过激的意见。一个人要独立,
就非孤独不可;但有几个人熬得住孤独?便是在那些最有眼光的人里头,能有胆量排斥
偏见,丢开同辈的人没法摆脱的某些假定的,又有几个?要那么办,等于在自己与别人
之间筑起一道城墙。墙的这一边是孤零零的住在沙漠里的自由,墙的那一边是大批的群
众。看到这情形,谁会迟疑呢?大家当然更喜欢挤在人堆里,象一群羊似的。气味虽然
恶劣,可是很暖和。所以他们尽管心里有某种思想,也装做有某种思想(那对他们并不
很难),其实根本不大知道自己想些什么!希腊人有句古谚:“一个人先要了解自
己”,但这般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人怎么办呢?在所有的集体信仰中,不问是宗教
方面的或社会方面的,真正相信的人太少了,因为可称为“人”的人就不多。信仰是一
种力,唯大智大勇的人才有。假定信仰是火种,人类是燃料;那末这火种所能燃烧的火
把,一向不过是寥寥几根,而往往还是摇晃不定的。使徒,先知,耶稣,都怀疑过来的。
其余的更只是些反光了,——除非精神上遇到某些亢旱的时节,从大火把上掉下来的火
星才会把整个平原烧起来!随后大火熄灭了,残灰余烬底下只剩一些炭火的光。真正信
仰基督的基督徒不过寥寥数百人。其余的都自以为信仰或者是愿意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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