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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191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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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刚才相隔那么多世纪,同一个先于植物而存在的元素进行
了一场对话。再说体温表,它就象一个暂时被更古老的天神所打败的命运女神,手持银色纺
锤停止了纺线。唉!不幸的是,人类还驯服了其他一些低级创造物,用来追捕自己无力追捕
的神秘猎物,可是,这些创造物冷酷无情地给我们带来了微量的蛋白,但每天都有一定的
量,使蛋白也似乎同我们感觉不到的某个持续状态有关系。贝戈特从前曾向我推荐过迪·布
尔邦大夫,说他不会使我感到乏味的,他会想出一些治疗方案,尽管看上去荒诞不经,但同
我奇特的智慧很相适应;我这个人生来认真,从来只让我的智慧服从我自己的本性,因此我
听了贝戈特的建议感到很生气。但是,人的思想是不断变化的,它可以冲破我们本性开始设
置的防线,从现成的丰富的智慧宝库中吸收养料。当我们听到有人在议论一个我们素不相识
的人时,我们常常会把这个陌生人想象成才华横溢的人,与此相仿,现在我对迪·布尔邦大
夫产生了无限的信任,仿佛他比别人更敏锐,更能洞察真理。当然,更确切地说,我知道他
是一个神经病专家,钱戈大夫②临终前曾对他预言,说他将成为神经病学和精神病学的最高
权威。“啊!我不知道,这完全可能。”弗朗索瓦丝也在场,她第一次听到迪·布尔邦和钱
戈的名字,但这丝毫不妨碍她说:“这完全可能。”在这种场合说“这完全可能”,“也
许”,“我不知道”,实在叫人啼笑皆非。我真想回击她:“既然您对别人说的事一无所
知,当然您也就不会知道了;既然不知道,又何来可能与不可能呢?无论如何,您现在绝对
不能说您不知道钱戈对迪·希尔邦说过那番话了。既然我们对您说了,您也就知道了;既然
这是肯定的,您那个‘也许’、‘这完全可能’在这里也就用不上了。”
  ①皮东是希腊神话中的蛇,被阿波罗打死在帕尔那索斯山脚下。
  ②钱戈(1825—1893),法国医生,对癔病和催眠颇有研究,为神经病理学的发展作出
了巨大贡献。“钱戈病”已成为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病的代名词。

  尽管迪·布尔邦主要擅长脑科和神经科,但因为我知道他是名医,是一个才智出众、富
有创造性的医生中的佼佼者,所以我仍然恳求母亲请他来给外祖母看病。虽然我们担心另请
医生会使外祖母受惊,但我们不愿放弃一线希望,说不定布尔邦大夫能诊断出病因,治好外
祖母的病呢。我母亲下决心请迪·布尔邦大夫来是因为我外祖母不知不觉中受了戈达尔大夫
的鼓励,足不出户,几乎卧床不起了。外祖母用德·塞维尼夫人①关于德·拉法耶特夫人②
的书简来反驳我们:“有人说她足不出户是因为疯了。我对这些急于作出判断的人说:
‘德·拉法耶特夫人没有疯’。不过,我也就说这些。只是在她死后,大家才看到她不出门
是对的。”但她这是枉费口舌,请来看病的迪·布尔邦大夫即使没有说德·塞维尼夫人不对
(我们没有给他讲这件事),至少认为我外祖母不应该不出门。他没有给她诊听,而是用奇
妙的目光凝视她;在这目光中,可能蕴含着一种对病人深入探究的幻觉,也可能想使病人产
生这种被探究的幻觉,这是一种貌似自发而实际却不是无意识的幻觉;或者是为了不让病人
看出他在想别的事情,或者是想对她施加影响——他谈论起贝戈特来了。
  ①塞维尼夫人(1626—1696),法国女作家。出身贵族,接近路易十四宫廷。所写
《书简集》反映当时宫廷和上层贵族的生活,为十七世纪法国古典主义散文代表作。
  ②拉法耶特夫人(1634—1693),法国女作家。创作接近古典主义,以心理描写见长。
主要作品有小说《克莱芙公主》,还写有《1688—1689年法国宫廷回忆录》,叙述路易十
四时代的宫廷习俗。

  “啊!我相信,夫人,他的确令人钦佩;您喜欢他太有道理了!不过,您最喜欢他哪一
本书?啊!真的,我的上帝,这也许是最好的一本了。无论如何,这是他的小说中最精采的
一部。克莱尔非常迷人;您认为哪个男性人物最能博得人好感?”
  我起初以为他让她谈文学是因为医生的职业使他有些厌倦,或者是想显示自己思想开
阔,也可能是为了帮助病人恢复自信,向她证明他对她的病很乐观,想为她排忧解愁,从而
产生更理想的治疗效果。但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作为杰出的精神病医生,对人的大脑深有研
究,他问这些问题是想了解我外祖母的记忆有没有受到损害。他问了问她的生活情况,目光
阴郁而呆滞,好象是迫不得已才问的。突然,他仿佛发现了真实,似乎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抓
住真实,费力地先做了一个抖身动作,好象要把包围在这个真实周围的波涛,也就是把他可
能有的最后的犹豫和我们可能提出的一切异议抖掉似的;他目光清醒地,无拘无束、胸有成
竹地凝视我的外祖母;他把每一个字都加重语气,声调温和而动人,他的超人的智慧使他的
声音显示出各种细微的变化(此外,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那么温柔悦耳,象是与生俱来似
的;在他乱蓬蓬的浓眉下,一双会嘲笑的眼睛蕴涵着善意):
  “您会好的,夫人,可能拖得很久,也可能好得很快,甚至今天就可能好。这完全取决
于您,只要您明白您什么病也没有,只要您恢复正常的生活。您刚才对我说您不吃饭,也不
出门了,是不是?”
  “可是,先生,我有点发烧。”
  他摸了摸她的手:
  “至少现在不烧。再说,这不过是漂亮的借口罢了。您不知道我们还让发烧39度的肺
结核病人到户外活动,给他们加强营养吗?”
  “可我还有蛋白尿病哪。”
  “您怎么知道的呢?您得了一种我曾经描写过的精神蛋白尿病。我们谁都有过这种情
况,身体不舒服时,体内的蛋白会骤然增多。医生马上就会给我们指出来,我们就会觉得体
内的蛋白太多了。医生用药物治愈一种病,会在健康人身上引发十种病(至少谁也不否认这
情况时有发生),因为他们反复向您灌输‘您病了’的思想,而这个致病因子毒性之大是任
何一种细菌所望尘莫及的。这种相信自己有病的念头,对各种性格的人都能产生作用,而对
那些神经质的人影响更深。你对神经过敏的人说:‘您背后的窗户开着’(其实关着),他
们就会开始打喷嚏;你要是骗他们,说你在他们的菜汤里放了氧化镁,他们就会喊肚子疼;
如果你让他们相信,他们的咖啡比平时更浓,他们就会一夜不合眼。请您相信,夫人,我只
要看见您的眼睛,听见您的讲话,怎么说呢?看见您的女儿和外孙(他们和您太象了!),
我就知道我在同谁打交道。”
  “如果大夫允许的话,你外婆也许可以到香榭丽舍大街的一条小径上坐一坐,就在你小
时候常去玩耍的月桂树丛旁边。”我母亲名义上在对我说话,实际上是在直接征求迪·布尔
邦的意见,因为,她的声音听上去缺乏自信。要是对我一个人说话,她就不会用这样的语气
了。大夫把脸转向我外祖母,用医学权威而不是文学家的口气说:
  “到香榭丽舍大街您外孙喜欢的月桂树丛旁坐坐吧,夫人。月桂树丛对您的健康有好
处。它能驱魔祛邪。阿波罗杀死大蛇皮东后,就是拿着一枝月桂进入得尔福斯①的,他想借
月桂预防有毒动物的致命病菌侵入他的肌体。您看,月桂树是最古老、最可敬,我还得加上
最美丽——这无论在治疗上还是在预防上都有价值——的杀菌药。”
  ①得尔福斯为古希腊地名。据希腊神话记载,阿波罗在这里杀死大蛇皮东,建造神堂。

  医生的知识大多是从病人那里学来的,因此他们很容易认为关于“病人”的这种知识在
所有人身上都有,自以为可以向他身边的病人炫耀他以前从其他病人那里学到的知识。因
此,迪·布尔邦大夫就象一个巴黎人同一个乡下人交谈,希望用一句方言使对方大吃一惊那
样,狡黠地微笑着,对我外祖母说:“最厉害的催眠药对您无可奈何,说不定狂风暴雨倒能
使您入睡呢。”“恰恰相反,先生,大风绝对让我睡不着。”可是医生的气量很小。“见
鬼!”迪·布尔邦皱了皱眉,咕哝一声,好象有人踩了他一脚,以为我外祖母在暴风雨的夜
晚睡不着觉对他是一种人身攻击。他毕竟自尊心不算太强,而且作为“超尘拔俗”的人,他
认为不相信医学是他的责任,因此他很快就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
  我母亲竭力想从贝戈特的朋友那里得到一颗定心丸。为了表示支持他的意见,她补充
说,我外祖母的一个堂妹得了神经官能症,在贡布雷她的房间里卧床不起整整七年,一星期
只起来一、两次。
  “您瞧,夫人,我不知道还有这件事,要不然我会给您举这个例子的。”
  “不过,先生,我和她完全不一样,恰恰相反。我的医生不可能让我躺在床上不起
来,”外祖母说,也许她有点被大夫的理论激怒了,或者她是想把别人对这个理论可能提出
的异议先提出来,希望他能反驳,这样,在他走后,她就用不着再对他的权威性的诊断产生
怀疑了。
  “当然,夫人,精神病,对不起,我的话不好听,精神病有各种各样,一个人不可能集
中全部症状。您得的不是这一种,而是另一种。昨天,我到一家私人神经衰弱病疗养院去
了。在花园里,我看见一个男子站在一张长凳上,象演杂技似地一动不动,歪着脖子,看上
去很吃力。当我问他在做什么时,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答道:‘大夫,我的风湿病很
重,而且我很容易感冒,刚才我活动得太厉害了,当我象这样愚蠢地弄得全身冒热汗时,我
的脖子就会歪倒在我的法兰绒领子上。如果我没等热汗退下去就让脖子离开法兰绒,我准会
得歪脖子病,要不就要得支气管炎。’的确,他可能得了歪脖子病。‘您是一个可爱的神经
衰弱病人,您就是这种病人,’我对他说。您知道他是用什么理由向我证明他不是神经衰弱
病人的吗?他说,疗养院的病人都有量体重的怪癖,因此,医生只得在磅秤上加了把锁,免
得病人一天到晚量体重。而他却与众不同,他对量体重没有一点兴趣,医生只好强迫他上磅
秤。他因为没有别人的怪癖而洋洋得意,却不想一想他也有自己的怪癖,正因为他有自己的
怪癖,才没有另一种怪癖。请别见怪,夫人,因为这个怕感冒而不敢扭动脖子的人是当代最
伟大的诗人。这个有怪癖的可怜人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别怕人说您是神经质。您
属于这个非凡而可怜的家族,它是社会的中坚力量。我们所知的伟大的东西全都是神经质的
人创造的。是他们,而不是其他人创立了宗教,写出了杰作,世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功
绩,尤其不会知道他们在创造时忍受的痛苦。我们欣赏美妙的音乐,观赏美丽的图画,享受
无数美好的东西,却不知道作者所付出的代价,失眠、喜怒无常、时哭时笑、荨麻疹、哮喘
病、癫痫病,惧怕死亡,而这种惧怕死亡的苦恼要比上述一切苦恼更具有危害性。您可能也
有这种苦恼吧,夫人?”他笑咪咪地问我外祖母,“因为您得承认,我进屋时看见您正在心
烦意乱。您相信自己病了,可能病得很厉害。上帝知道您相信您在身上发现了哪一种病的症
状。您没有弄错,是有症状。神经质具有一种模仿才能。无论什么病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它模仿消化不良病人的肚胀,孕妇的呕吐,心脏病人的心律不齐,结核病人的发烧,简直是
真假难辨。连医生都会受蒙骗,病人怎么能不信以为真呢?啊!别以为我在拿您的病开玩
笑,我不了解您的病,就不可能对症下药。要知道,真诚坦白应该是相互的。我刚才对您说
了,没有神经官能病,就没有伟大的艺术家,而且,”他郑重地伸出食指,又说,“也不会
有伟大的科学家。我还要说,神经官能病医生如果自己不得神经官能病,别说是好医生,就
连一般的医生都算不上。在神经病理学中,一个医生尽管不怎么说傻话,但他也是一个治愈
了一半的神经官能症病人,正如批评家是不再写诗的诗人,警察是不再行窃的小偷一样。而
我,夫人,我不象您那样自以为得蛋白尿病,我并不神经质地害怕营养,也不怕出门,但我
夜里总怕大门没有关上,不起来二十多次就不能入睡。那家疗养院,就是我昨天发现有一个
不能转动脖子的诗人的地方,我去那里预订了一个病房,因为,你们可得给我保密呀,当我
给别人看病过度劳累而加重了我的病情时,我就要到那里去休病假。”
  “可是,先生,我也要接受那样的治疗吗?”我外祖母胆颤心惊地问。
  “这倒没有必要,夫人。您抱怨的病状会消失的,我向您保证。再说,您身边有一个很
能干的人,我要他今后当您的医生。这个人就是您的病,是您的过度活跃的神经。我知道用
什么办法来治愈您的病,我自己不用动手,只要指挥您的神经就行了。我看见您桌上有一本
贝戈特的书。您的神经质医好时,您也就不会再喜欢这本书了。然而,我难道有权用您过于
活跃的病态神经带给您的快乐,去换取一种不可能给您快乐的完好无损的神经吗?您的神经
带给您的快乐,恰恰是一种威力无比的良药,也许没有一种药能和它媲美。不,我不想让您
活跃的神经变弱。我只是要求它听我的话;我要把您托付给它。但愿它向后退一退,能把阻
止您散步,阻止您吃饭的劲儿用来促使您吃饭,促使您读书、出门。总之,要使您得到消
遣。别对我说您会感到疲劳。疲劳是一种先入之见在身内的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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