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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345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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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文学艺术高超精微的鉴赏力使他深受喜爱和欢迎。赛马俱乐部全体国人也对这位成员的逝
世表示惋惜,他在俱乐部不仅资深而且驯马有方。他还是同盟联谊会和农业联谊会会员。前
不久,他递交了王家街联谊会成员的辞呈。他的精神风貌以及他引人注目的声望却仍然在音
乐绘画的大型活动中,尤其在艺术预展或开幕式上引起公众的兴趣,他甚至在极少出户的最
后那几年仍旧是这些领域忠实的常客。丧礼即将举行,云云。”
  从这一点来看,如果不是“有身分的人”没有名望,头衔会使尸体腐烂更快。毫无疑
问,没有突出个性的人只能默默无闻,即使那人是于塞斯公爵。然而公爵这顶桂冠还会把各
种因素聚集起来并保持一段时间,有如阿尔贝蒂娜喜欢吃的冰糕暂时保持好看的形状,而那
些热衷于上流社会生活资产阶级人士一俟死去,他们的名字立即就会解体,“脱模”融化。
我们看到,德·盖尔芒特夫人谈到加蒂埃时把他当作德拉特雷穆瓦伊公爵的好朋友,当作一
个在贵族圈子中备受推崇的人。对下一代人来说,加蒂埃变成了那么不定型的东西,以至把
他归到于首饰商加蒂埃一类人还算抬高了他的身价,他可能会嘲笑那些无知的人竟然把他跟
首饰商混淆起来!相反,斯万却是个具有出色的文化艺术个性的人;尽管他没有任何“作
品”,他却有幸存留了一点时间。然而,亲爱的查理·斯万,我在年轻时对您了解甚少,而
在您离坟墓不远时,因为那个也许被您看作小傻瓜的人已经把您作为他的一部小说的主人
公,人们已经又开始谈论您了,也许您因此还会活下去。在迪索描绘王家街联谊会的阳台这
幅画中,您在加里费、埃德蒙·德·波利尼亚克和圣莫里斯中间,人们在谈这幅画时之所以
经常谈到您,那是因为人们看到,在斯万这个人物身上有您的某些特征。
  再谈谈更普遍的事实,我曾经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家里听见斯万本人谈到他的这种
预期之中而又出乎意料的死,是在公爵夫人侄女举行宴会的那天晚上。一天晚上我浏览报纸
时,他的讣告就象不合时宜地插进来的几行神秘的文字顿时吸引了我,我当时又重新体会到
了同样的死亡独特而又扣人心弦的怪异性。这几行文字足以使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只能用姓
名,用见诸文字的姓名,而且是突然间从阳世转到阴间的姓名来应答别人的人。正是这几行
字使我仍然渴望进一步了解维尔迪兰从前居住过的地方,斯万当时还不光见诸于报纸上的几
行文字,他那时经常和奥黛特在那个地方共进晚餐。还应该补充说(这使我为斯万之死悲哀
的时间比为另一个人之死悲哀的时间更长,尽管去了解的动机与他的死亡的个别怪异性无
关),我没有去看望希尔贝特,而我在德·盖尔芒特亲王夫人家却答应过斯万去看她,他没
有把这条“别的理由”告诉我;在那天晚上,他暗示过这条理由,为此他还选择我作他与亲
王交谈的知情人;上千个问题又涌现在我面前(犹如水泡从水底冒上来那样),我想就最不
相干的主题问他:关于弗美尔,关于德·穆西先生,关于他本人,关于布歇的一张壁毯,关
于贡布雷,毫无疑问,这些问题并不迫切,因为我已经把这些问题搁置再三,然而自从他封
住了牙关不可能再答复之后,这些问题在我看来便显得至关重要了。
  “噢,不,”布里肖又说,“斯万不是在这里遇到他未来的妻子的,至少他只是在最后
的时刻,在局部摧毁了维尔迪兰夫人的第一个住处的那场灾难之后才来这里的。!
  不幸的是,我惟恐在布里肖眼前展示在我看来似乎不合适的奢侈,因为这位大学教师没
有奢侈的份儿,我急急忙忙走下小汽车,司机不明白我为了在布里肖发现我之前躲远点而飞
快地对他说的话。结果是司机又走过来与我们攀谈,他问我是否要来接我;我赶忙对他说好
吧,并为此对乘坐公共汽车到来的大学教师表示倍加尊重。
  “啊!您是坐小汽车来的,”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的上帝,这是最偶然不过
的事;我从来不乘小汽车。我总是乘坐公共汽车或者步行。不过,如果您答应我坐进这辆破
车,今天晚上陪您回家对我来说也许是莫大的荣幸;我们会有点挤。但您总是对我那么宽
厚。”唉,我心想,向他提出这样的建议对我毫无损失,既然因为阿尔贝蒂娜的缘故我得老
回家。她在任何人都不能前来见她的那个时辰呆在我家,这就使我能够象下午那样自由地支
配自己的时间,下午我知道她即将从特罗卡德罗回来,我又并不急于再见她。然而,归根到
底,也象下午那样,我感觉到我有一个女人,我在回家时就不会经历孤独引起的有益于健康
的兴奋。“我乐意接受,”布里肖回答我说。“在您提到过的那个时期,我们的朋友任在蒙
达利维街一个宽敞的带夹层的一楼,夹层对着花园,房屋当然不算豪华,但比起威尼斯大使
的住宅我更喜欢这房子。”布里肖告诉我,“今天晚上,‘孔蒂码头’(自从维尔迪兰迁到
那里之后,他的老常客谈起他的沙龙便这样称呼)有德·夏吕斯先生组织的盛大音乐‘招待
会’。”他还说,在我刚才谈到过的从前那些日子,小中心是另一番景象,基调也截然不
同,这不仅仅因为常客们更年轻的缘故。他向我讲了埃尔斯蒂尔的一些恶作剧(他称之为
“纯粹的瞎胡闹’),比如有一天,他在最后一刻装作走掉的样子,然后装扮成临时加班的
司厨长走进来,他在递盘子的同时凑到假装正经的普特布斯男爵夫人耳边说了一些放荡的
话,男爵夫人又怕又气,满脸通红;接着,在晚饭结束前他消失了,他让人把一个盛满水的
浴缸抬进客厅,当人们离开饭桌时,他赤条条一丝不挂地走出浴缸,嘴里骂骂咧咧;还有,
有几次大家穿着纸做的,由埃尔斯蒂尔设计、裁剪、绘制的服装前来夜宵,那是他的杰作,
有一次布里肖穿了查理七世宫廷中一个贵族大老爷的服装,脚上穿的是尖长的翘头鞋,另一
次他穿着拿破仑一世的服装,埃尔斯蒂尔用封信的火漆给这套服装制作了一条荣誉军团饰
带。简而言之,布里肖正在他的头脑中重温当时的客厅,客厅里的大窗户,那些被正午的太
阳晒糟了,需要更换的矮脚长沙发。他声称,与今天的额厅相比,他更喜欢往日的客厅。当
然,我很清楚布里肖所理解的“客厅”——就象教堂这个词不仅指宗教建筑,而且还指信徒
的团体——不仅指那个夹层,而且还指常去那里光顾的人,他们去那里寻求的特殊的乐趣,
在他的记忆中是这些长沙发使那些人和事变得更清晰了,当时有人下午前来拜会维尔迪兰夫
人时就坐在这些长沙发上等待她准备就绪,当时外面栗树上的粉红色花朵,壁炉上花瓶里的
石竹仿佛是在用它们的粉红颜色笑盈盈地向来访者亲切致意,表示它们聚精会神地期待着姗
姗来迟的女主人。然而,这个“客厅’在他看来之所以比现在的客厅更胜一筹,那也许是因
为我们的思想就象老普罗透斯①,对什么样的形式都无法屈从,甚至在社交生活里,我们的
思想也会突然脱离一个艰难而缓慢地臻于完善的客厅,而去喜欢一个不太出色的客厅,正如
奥黛特让奥多拍摄的那些“经过整修”的照片,照片中她身穿公主的宽大裙袍,朗代里克为
她卷发,比起这些照片来,斯万更喜欢照相簿上那张在尼斯拍摄的小照,在这张小照上,她
头戴呢绒遮阳阔边女软帽,散乱的头发从绣着蝴蝶花,黑丝绒打结的草帽中露出来(照片越
旧,女人们一般看上去也就越老),风姿绰约使她看上去年轻了二十岁,就象一个可能比实
际年龄大二十岁的小丫环。也许他还热衷于向我吹嘘我所不知道的事,告诉我他曾经品尝过
我不可能领略的种种乐趣。况且,只要指出这两、三个不复存在的人,用他自己的谈话方式
赋予这些人的魅力以某种神秘的东西,他也就做到了这一点;我觉得人们向我讲述的关于维
尔迪兰家的一切都过于粗浅;就连我从前认识的斯万,我也责备自己没有对他加以足够的注
意,对他的注意也没有做到大公无私,在他一面接待我一面等候他的妻子回来吃午饭时我也
没有认真听他说话,他给我看一些精品时我也没有认真听他解说,因为我现在明白了,他堪
与从前最出色的健谈者相媲美。
  ①他是一个海神,能占卜凶吉,随时变化形状。

  来到维尔迪兰夫人家的时候,我发现德·夏吕斯先生正挺着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朝我们
走来,还无可奈何地让一个流氓乞丐之类的人跟在他身后,现在他经过哪怕表面看去无人问
津的角落,这类人也会从那里冒出来,因为这大块头丑八怪总是身不由己地让这类人跟着
他,哪怕隔一段距离呢,就象鲨鱼总由它的向导护送一般,这与第一年在巴尔贝克见到的那
个外貌冷峻、装出具有男子气概而又高傲的陌生人形成了那么鲜明的对照,我觉得好象发现
了一个处于不同公转周期的天体,旁边还有一个卫星,而且这天体只有变圆了才能被人看
见,或者说发现了一个病人,这病人现在染上的疾病在几年前只是一个小肿块,当时他很容
易掩盖这肿块,所以没有被人察觉它的严重性。尽管布里肖动过的一次手术使他以为即将永
远丧失的视力恢复了一点点,我却不知道他是否发觉了不离男爵左右的那个流氓。再说这也
无关紧要,因为在拉斯普利埃之后,而且尽管大学教师跟他有交情,德·夏吕斯先生的出现
仍然引起了他某种不快。毫无疑问,对每个人来说,别人的生命都在暗地里通过各种途径延
伸,谁也猜不出是怎样的途径。谎言,尽管经带骗人,而且人们所有的交谈都少不了谎言,
谎言却不能圆满地掩饰恶感或关心的感情,或一次装作没有进行过的拜访,或和情妇溜出去
玩过的一天,而他又不愿意妻子知道——即使不让猜出他的坏品行,就是好名声也不能使妻
子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无知。这些坏品行可以在一生当中不被察觉;夜晚在河堤上的一次相会
都会偶然暴露这些不道德行为;况且这通常很难理解,必须有一个知情的第三者向您提供无
人知晓的难以得到的内情。然而,这些坏品行一旦为人所知,就会把人吓一跳,因为人们感
觉到这事荒唐之至远不止出于道德观念,德·絮希-勒迪克夫人的道德观念最不强了,她的
儿子们用利益去贬低和解释任何事物她都可能加以认可,利益对所有的人来说是可以理解
的。然而,当她得知她的儿子们每次去德·夏吕斯先生家拜访,他都仿佛命里注定,必然按
时拧他们的下巴,而且彼此互相拧下巴时,她就禁止他们继续去他家。她感受到对生理奥秘
的不安,这种感情使她心里琢磨与自己保持着良好关系的邻居是否染上了吃人肉的毛病,男
爵再三问她:“我最近难道见不到这些年轻人了?”对此她回答说,他们正忙于自己的功
课,忙于准备一次旅行,等等,心里却对自己十分窝火。不负责任使错误甚至罪恶罪加一
等,无论人们对此怎么说。如果朗德吕(就算他确实杀死过一些女人)这样做是出于私利,
对私利,人是可以抵制的,那他还有可能得到特赦,然而如果是出于一种无法抗拒的性虐待
狂,他就等不到特赦了。
  布里肖在与男爵的友谊刚刚开始的时候,在他家讲一些粗俗的玩笑话,当他讲的话已不
再是老生常谈而是表示理解时,那些玩笑就被一种愉快掩盖下的痛苦感情代替了。他在朗诵
柏拉图作品的片段、维吉尔的诗行时感到心安理得,因为他这个在头脑方面也是瞎子的人并
不明白在当时爱恋一个年轻男子等于今天(与柏拉图的理论相比,苏格拉底的玩笑对此的揭
示更加出色)供养一个舞女,然后同她订婚。德·夏吕斯先生本人可能也不明白这一点,他
把自己的怪癖与友谊相混淆,而友谊与怪癖却是两码事,他还把伯拉克西特列斯的竞技者与
温顺的拳击手混淆起来。他不想看到,自从十九世纪以来(拉布吕耶尔说过,“虔诚王子手
下的虔诚朝臣可能是无神论王子手下的无神论者”),任何习惯上的同性恋——柏拉图的年
轻人的同性恋和维吉尔的牧羊人的同性恋都一样——已经消失,残存下来并且日益繁多的只
有人们向其他人秘而不宣以及自我扭曲的那种不自愿而又神经质的同性恋。而德·夏吕斯先
生的过错也许在于他没有坚决否认异教的家谱。怎样的道德优势才能换取一点点形体美呀!
忒奥克里托斯笔下那个牧羊人爱慕一个少年,日后他也并没有理由非得比为阿玛里利斯吹笛
子的牧羊人心肠更软,思想更细腻不可。因为前者并不是沾染了什么病而是服从了当时的风
尚。只有这种克服了重重障碍而残存下来、可耻而又缺乏生气的同性恋才是唯一真实的、唯
一能够在同一个人身上与道德品质的完美相称的东西。当人们在思考纯肉欲小小的转移,和
感官的轻微瑕疵时,一想到肉体竟可能与美德发生关系便会吓得哆嗦,这些美德说明,诗人
和音乐家们的天地在德·盖尔芒特公爵眼里如此难以理解,它对德·夏吕斯先生来说却比较
能够理解。德·夏吕斯先生内心有家庭小摆设式的情趣,这倒不令人惊讶;可是,竟让他通
过狭窄的缝隙借光理解了贝多芬和委罗内塞!然而,这并不能使健康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不感
到害怕;一个写出一首好诗的疯子用最正当的理由向健康的人解释,他被关起来是错误的,
是因为他的妻子太坏,他请求他们去疯人院院长那里进行干预,他还对人们强迫他和别人挤
在一起连声抱怨,并且因此得出这样的结论:“瞧瞧,这人就要到院子里来同我说话了,我
不得不勉强和他接触,这人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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