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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360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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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德·夏吕斯先生告诉我:“有一次某某公爵夫人问德·杜多维尔公爵:‘三位姐妹中您
最喜欢哪一位?’杜多维尔回答说:‘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某某公爵夫人回斥他道:
‘猪猡!’公爵夫人是个非常风趣的人。”夏吕斯说这句话时用盖尔芒特家的人惯用的发音
方式对风趣一词作了强调。他觉得“风趣”一词本身就十分“风趣”,我对他这种想法并不
感到惊奇,因为我在多种场合都注意过,有些人客观上有一种离心的倾向,他们仔细观察,
认真记录他们自己不屑于创造的东西。一遇上他人饶有风趣,便欣赏不已,立刻放弃自己的
严肃,把他人的风趣掠为己有。
  “瞧他是怎么啦?他居然把我的大衣给拿来了。”夏吕斯见布里肖去了那么久,结果还
错拿了他的大衣,便这么说道。
  “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去呢。算了,您先披上。您知道吗,亲爱的,这很不好,这就好
比是俩人拿同一个杯子喝东西。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不不,不是这样,瞧,还是我来
吧。”夏吕斯说着把他的短大衣接过来替我披在肩上,朝脖子前拉了一拉,又替我把领子翻
起来。这时他的手在我的下颌上一掠而过,立刻向我表示了一下歉意。“他这样年纪的孩
子,连被子都还不会盖呢,应该好好照顾他,管好他穿戴才是。我错过机会了。这本是我能
干的事情我却没有干成。布里肖,还生来就是当保姆的料子。”我想借机告辞,可是德·夏
吕斯先生表示想去找莫雷尔,结果布里肖硬把我们俩一起都留住了。此外,我想,呆一会儿
等我回到家里,肯定能见到阿尔贝蒂娜,这肯定的心情犹如我下午想到阿尔贝蒂娜会从特罗
卡德罗回来一样。想到此,我就象同一天弗朗索瓦丝给我打了电话,我坐在钢琴前时一样,
反而一点儿也不急于要见阿尔贝蒂娜了。正因为心绪平静,所以虽然谈话过程中我几度想起
身告辞,但都经不住布里肖命令式的挽留,还是呆着没走。布里肖怕我一走,他一人无法牵
制住德·夏吕斯先生,无法一直等到维尔迪兰夫人遣人来叫唤我们了。“行了,”他对男爵
说,“再跟我们呆一会儿吧,您过一会儿再去跟他拥抱也不迟嘛,”布里肖补充道。他那无
神的眼睛盯视着我。他的眼睛接受过多次手术,虽然尚存一丝生气,但要他狡黠地斜瞟一
下,却谈何容易,它早已没有那必要的灵活性了。“什么拥抱,他这人真傻!”男爵兴奋地
失声说。“我是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领奖。他在梦想他那批小学生。我在想他会不会跟他
们一起睡觉。”“您是想见凡德伊小姐吧,”布里肖对我说。显然,他听见了我们那段谈
话。“她要来的话,我一定告诉您,我从维尔迪兰夫人那里便可以知道。”布里肖对我说这
番话,可能是已经预料到男爵即将会被逐出小圈子。“怎么,您以为我跟维尔迪兰夫人的关
系还不如您吗?”德·夏吕斯先生说。“这些声名狼藉的人来不来,难道还瞒得过我吗?您
知道,那都是些臭名昭著的家伙。维尔迪兰让她们来是错了。这批人去走私集团也许是件好
事,她们跟一伙恶徒是狐朋狗友,要聚会只能到可怕的地方去。他每说一句,我的痛苦就增
加一层,旧的痛苦又换了新的痛苦。我突然回想起,阿尔贝蒂娜曾有过某些焦躁不安的举
动,但她都能迅速加以克制,不让其流露出来。我想,她也许在盘算着要离开我,这一想心
里不禁产生了害怕,更觉得有必要将我们的共同生活延续下去,直到我恢复平静为止。然
而,要让阿尔贝蒂娜打消念头——如果她有此念头的话——不让她在我决定一刀两断以前就
有所行动,要设法维持我们的生活,使我们的感情纽带变得日益脆弱,直至我在执行决裂计
划时不再有丝毫痛苦。我觉得,最精明的办法(也许我也受到了夏吕斯先生的感染,无意中
回想起他喜欢演的戏),莫过于使阿尔贝蒂娜相信,是我自己决意要离开她的。呆会儿回到
家里,我就装出要跟她作最后道别,从此一刀两断。“当然不,我并没有认为自己跟维尔迪
兰夫人的关系比您更好。”布里肖赶紧解释说,生怕因此引起男爵的疑心。布里肖见我要告
退,又想出花样替我解闷,诱我留下别走。他说:“男爵谈到那两位夫人的名声时,似乎遗
漏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可能声名狼藉,但有可能他背的是莫须有的罪名,众所周知的冤案错
案不胜枚举。据记载,历史上一度谁搞鸡奸就要判刑,结果有些名人清白无辜,根本没有此
行也身陷囹圄。直至最近人们才发现,米开朗琪罗曾经与一名女子发生过伟大的爱情①。这
一新的事实,使得莱翁十世②的这位朋友将终于有幸得到平反昭雪。我觉得米开朗琪罗这件
事是富有现时意义的,它应该使追逐时流的人发生浓厚兴趣,它会把拉维莱特区③的人全部
鼓动起来。可是眼下得等另一件事的风波过去以后才行④,现在是一片混乱,有些善良的艺
术爱好者都把这件事当成了时髦,我们还不能指名道姓说出来是哪些人,不然又是一场争
论。”布里肖一开始对男性的名声问题发表议论,德·夏吕斯先生的脸上就流露出一种特殊
的焦躁不安的神情,仿佛是一位上流社会的外行面对着医学专家或军事专家在胡说八道,大
谈什么医道或战术。
  “您说的这些事情,您都知道些什么。”他终于对布里肖说,“您给我举一例冤假错
案,说出名字来给我听听。哼,我什么事情没您清楚?”布里肖怯生生地想打断夏吕斯的
话,结果被夏吕斯严厉地驳了回来。“以前有些人干这种事是出于好奇,或是向一位已故朋
友表示感情专一。另有一种人,害怕自己走得太远,如果您向他夸耀,某某男子长得如何英
俊,他会回答说,对他来说,男子美貌问题象汉语那样难以理解,他一窍不通;正如机械不
是他的本行,他说不出两部马达孰优孰劣一样,他根本无法区别两个男子谁俊谁丑。他这是
纯属瞎扯。我的天,瞧瞧,我不是说有人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或者背着应该这么称呼的罪
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这种情况实属例外和罕见,可以说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不
过,我是个好奇的人,喜欢到处打听,我倒确实亲眼见到过这样的事情,那可不是神话传
说。真的,我平生观察到(我是说科学地观察到,而不是凭空吹嘘)两起给人强加莫须有罪
名的事情。一般来说,造成坏名声的原因经常是两个人的名字相仿,或者由于某种外部的迹
象,比如有人多带了几个豪华的戒指,有些昏庸之徒就一定要想象一番,断定这就是您所说
的那些事情的典型症状。他们的根据就是农夫说话必定是一句一个“我的天”,而英国人则
是三句不离“该死的”。这都是林荫道戏剧的俗套。
  ①这里指罗曼·罗兰所著《米开朗琪罗》一书所披露的事实。
  ②莱翁十世教皇(1475—1521)确实请米开朗琪罗负责设计过几项工程,尤其是处在佛
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之墓。
  ③拉维莱特为巴黎北面的屠宰场,屠夫和流氓杂在一起,鸡奸盛行。
  ④可能仍指德雷福斯事件。

  德·夏吕斯先生列举性欲倒错的人时,提到“女演员的男友”。这人我在巴尔贝克见
过,他是“四友社”的头。夏吕斯提到他,我大为震惊。“那么这位女演员怎么样子呢?”
她为他作屏风,再说他跟她也确实有关系,而且关系也许要比跟男人们更加密切。跟男人们
他倒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他跟那三个男人有关系吗?”“一点没有!他们交朋友可根本
不是为了干那种事情。其中两人完全是要女人的。另一个虽然是那种人,可不一定就是跟他
的朋友。总之,他们俩人是相互隐瞒着。最叫你们吃惊的是,在平民百姓眼里,这些莫须有
的罪名还都是有根有据的。布里肖,来这里的人,尽管您可以保证,此人或彼人德行高尚,
但了解内情的人却说某某人早已臭名昭著。于是您也不得不人云亦云,对别人的说三道四将
信将疑。众人以为,该人就是代表着那种趣味,其实他倒不是谁愿出两文钱他就肯干的。我
说两文钱,是因为如果我们假设那价格是二十五个路易的话,那我们就会发现,那些假正经
的人数就会缩减到零。否则的话,正经人的比例,如果您看这里面有正经可言的话,一般保
持在十分之三至四左右。”布里肖是针对男性提出名声败坏问题的。可是我听了德·夏吕斯
先生的话以后,心里想到的却是女性,是阿尔贝蒂娜。男爵的统计数字把我震住了,尽管我
意识到他可能是随心所欲,在扩大数字,或者是在参照那些说三道四者的报告。我意识到,
这些人也许是在说谎,在欺骗别人,总之是在受自身欲望的欺骗。他们的欲望跟男爵的欲望
加在一起便构成了男爵的计算。“十分之三!”布里肖叫道,“如果比例颠倒的话,那犯罪
人数岂不要成百倍地增长。男爵,如果您没有搞错,如果那人确是您所说的那种人,那我们
得承认,您是一位罕见的先知先觉者,您预见到了一个别人近在身边都未发现的真理。巴雷
斯就是这样的人,他对议会受贿腐败的技露,事后才得到证实;又如勒维里埃①关于海王星
存在的假说,也是如此。维尔迪兰夫人十分喜欢援引一些人的名字,我在此还是不点名道姓
为好。这些人猜测,情报局和参谋部出于爱国热情——我对此表示相信——干了一些秘密勾
当,对此我始终难以想象。诸如同行业间的秘密关系。德国间谍机构、吗啡瘾等等,莱
翁·都德每天都写一篇神奇的童话,其实写的都是事实。岂止十分之三!”布里肖惊诧不已
地继续道。
  ①勒维里埃(1811——1877),法国天文学家。1846年曾根据天王星运行轨道的计
算,得出海王星存在的假说。这一假说日后得到证实。

  说实话,德·夏吕斯先生将同时代的大多数人都说成了性欲倒错,可就是把跟他有关系
的男人都排除在外。因为他们的关系稍为带有一些小说色彩,因此他觉得情况比较复杂。这
跟有些及时行乐者的态度相仿,他们根本不相信女子有所谓贞操可言,他们认为只有曾经做
过自己情妇的人,才谈得上有那么一点贞操。事后又一本正经,非常神秘地反驳别人说:
“不不,您搞错了,她才不是一位姑娘呢。”这些人说出这意想不到的看法,部分是听命于
他们的自尊心,因为他们洋洋得意地想,情妇们把爱情专留给了他们;部分是听命于他们的
天真幼稚,因为情妇们说什么,他们就相信什么;部分是听命于对生活的某种理解,因为当
你接近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事的时候,那些标签称号,那些分门归类都显得过于简单草率
了。“十分之三!请您万万小心,可别象那些只有未来才予承认的历史学家那样乐观。男
爵,如果您想把您说的那张统计表留给后世,那末后代们就会发现,这是一张错误百出的统
计表。他们要找根据,因此需要检查您的资料来源。然而,由于那些当事人对这类集体现象
极其关心,竭力使它无声无臭,销声匿迹,因此没有任何材料能够证实这类现象。届时好人
们就会群起攻之,把您看成诽谤者或者弄臣。您虽然在风雅比赛中荣膺榜首,成为这块土地
上的王子,但九泉之下却王冠落地,饱受忧伤。这又何苦呢。犹如我们的博叙埃所说,上帝
饶恕我吧!”“我不是在搞历史,”德·夏吕斯先生说,“犹如可怜的斯万先生所说的,生
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生活是饶有趣味的。”“怎么?男爵,您也认识斯万?我可不知
道。他是不是也有那种趣味?”布里肖神情担忧地问道。“他这人真俗!您难道以为我认识
的竟是那号人吗?不,我想大概不至于吧。”夏吕斯眼睛低垂地说。他没法在权衡利弊,心
想,说到斯万,众所周知,他与那种倾向恰恰背道而驰。对那种说法半承认半否认,于所指
者毫无损害,而别有用心者听了又以为我是有所影射,自然会觉得满意。“我并不是说过去
在中学里偶然有过那么一次也不可能,”男爵似乎是不由自主脱口说出的。然后他又若有所
思,继续说道:“可这事都快两百年了。您怎能要求我记得清楚,您真讨厌。”他笑着结束
道。
  “总而言之,他并不漂亮,不漂亮!”布里肖说。他自己面目可憎,还自以为是,经常
替别人挑刺,说人丑陋。“住嘴,”男爵说,“您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那时候,他脸
如鲜桃,”他高八度地吐出每一个音节,补充道,“他犹如爱神那般漂亮。再说他后来一直
都风度未减。女人们都疯狂地爱过他。”“可是您见到过他自己的妻子吗?”“瞧您说哪儿
去了,他还是通过我才跟她认识的呢。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她扮演萨克里邦小姐,半身男装,
①我觉得她楚楚动人。我跟俱乐部的伙伴们在一起,我们每人都带了一个女伴。尽管我对此
不感兴趣,只想睡觉,可是那些尖嘴薄舌的人还是言称我曾经跟奥黛特睡过觉,人之可恶到
了极点。不想奥黛特偏偏利用别人的传言老是来跟我纠缠不清。于是我就把她介绍给了斯
万,心想从此可以脱身了。谁想到从那一天起她越发缠磨个没完没了。她一个字也不会写。
写信都要我来代笔,散步也要我来陪伴。我的孩子,这就是所谓的好名声,明白了吧,再
说,这种美誉,我是徒有其名,并不完全名副其实,因为是她逼着我,把我拉进她那五六人
的可怕的游戏圈的。”
  ①暗指《在少女们身旁》中的一节。在巴尔贝克,埃尔斯蒂尔的画室里,叙述者惊
奇地看到一幅水彩画,表现一位半身男装的女演员,图画题名:萨克里邦小姐。

  奥黛特相继有过多名情人,先后替换;德·夏吕斯先生例举这些情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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