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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42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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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的,直到那时为止,在他对两者的满足之间一直存在着奇怪的不协调现象;他在越来越粗
俗的女人陪伴下享受越来越精细的艺术作品的魅力,带上一个小女仆到包厢里看他想看的颓
废戏剧的演出或者去看印象派画展,心里还深信如果带去的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子,她也未必
多懂一些,然而不会象小女仆那样老老实实地不妄加评论。不过自从他爱上奥黛特以后,跟
她抱有同感,努力使两人一条心,这对他说就成了一种甜蜜的事业,因此他竭力喜欢她所爱
的东西,把不仅模仿她的习惯而且接受她的观点看成是一种乐趣,更因为她的这些习惯和观
点并不是她聪明才智的产物,而仅仅起着使他想起她的爱情这么一种作用,所以他的这种乐
趣也就更加强烈。他之所以再次去看《塞尔施·巴尼娜》②的演出,找机会去听奥利维
埃·梅特拉③指挥乐队,都是出之于对接受奥黛特的一切观点的乐趣,出之于得以同意她的
一切爱好的感觉。她所爱好的作品和地方具有使他跟她更接近的魅力,跟那些更美的但是和
她联系不起来的作品和地方所固有的魅力比起来,在他眼里显得更加神秘。此外,年轻时搞
学问的信念已经越来越淡漠,饱经沧桑的人的怀疑主义不知不觉地也渗入了这样的信念,他
心想(由于经常这么想甚至还说),我们所爱好的对象本身并没有什么绝对的价值,一切都
依时代、阶级而异,都是一时的风尚,最庸俗的风尚也不比被认为是最高贵的风尚价值小
些。奥黛特对能否弄到美术展览会剪彩典礼的请帖那份重视,本身并不比他当年跟威尔士亲
王同桌吃饭感到的乐趣更可笑;同样,他也并不觉得她对蒙特卡洛或里基山④的赞赏就比他
自己对荷兰(在她想象中是丑陋的)和对凡尔赛(她认为是凄凉的)的爱好来得没有道理。
因此他就不到后两个地方去。心想这是为了同她抱有同感,只爱她所爱的地方。
  ①法国作曲家维克多.马塞(1822—1884)的作品。
  ②《塞尔施·巴尼娜》,是根据乔治·奥内同名小说所编的剧本。
  ③奥利维埃·梅特拉(1830—1889)是奥黛特所喜爱的《玫瑰圆舞曲》的作者。
  ④蒙特卡洛是摩纳哥大公国的一个城市,以其赌场而知名。里基山在瑞士,海拔1800米,景色优美。

  他喜欢奥黛特周围的一切,喜欢能以看到她,跟她谈话的一切场合,因此也喜欢维尔迪
兰家的那个社交团体。跟他们在一起的一切游乐活动——聚餐、音乐、游戏、化装宵夜、郊
游、戏剧,甚至是难得为那些“讨厌家伙”举办的“盛大晚会”当中,总有奥黛特在场,总
能看到奥黛特,总能跟奥黛特谈话,而维尔迪兰夫妇在邀请斯万参加时又把这些看成是对他
的无法估量的恩典,这就使得斯万在这“小核心”里比在任何地方都更感到惬意,竭力为核
心里的人摆出一些好处,心想他这辈子都会有兴趣参加这个社交圈子的活动的。然而他从来
不敢想象(怕常想就会对他的预料产生怀疑)他会永远爱奥黛特,不过,假如他一直同维尔
迪兰家交往(这种设想,从原则上来说,跟他的理智的抵触要少些),那么他在将来总是可
以继续每晚都看到奥黛特的;这也许并不等于永远爱她,但就目前来说,当他还爱她的时
候,他所求的也就是不至于有朝一日看不到她罢了。他心想:“多可爱的环境啊!这里的生
活才是真正的生活!这里的人比上流社会中的人更聪明,更爱艺术!维尔迪兰夫人虽然有些
夸大其词,未免可笑,却又是对绘画和音乐怀有何等真诚的爱好,对美术和音乐作品是何等
热爱,又是何等乐于取悦于艺术家啊!她对上流社会的人士的观感固然不很对头,然而上流
社会的人士对艺术界的看法又何尝正确?可能我不太想在跟他们的谈话当中增长多少才智,
虽说戈达尔总爱来一些愚蠢的文字游戏,我却非常乐于跟他交谈。至于那位画家,当他想一
鸣惊人的时候表现出的那种矫揉造作劲儿固然有点讨厌,却是我所认识的最有头脑的人之
一。再说,在这里人人都感到自由自在,可以无拘无束,用不着装模作样而做他不愿做的事
情。在这客厅里,人们的心情每天都是何等愉快啊!除了少数例外情况,我一定不到别的什
么地方去了。我将在这里慢慢培养我的习惯,度过我的一生。”
  他以为维尔迪兰夫妇固有的品质其实只是他出于对奥黛特的爱而在他们家中体会到的种
种乐趣在他们身上的反映,所以当这种种乐趣越来越增长时,那些品质也就变得越来越当
真、越深刻、越重要了,由于维尔迪兰夫人不时为斯万提供唯一能为他带来幸福的机会;由
于某天晚上奥黛特跟某一位客人聊的时间多了一些,而斯万感到心焦,一气之下就不主动问
她是否同他一起回去的时候,维尔迪兰夫人总是对奥黛特说:“奥黛特,您不送斯万先生回
去吗?”从而使他心里平静下来,感到快活;由于那年夏季行将到来,斯万心里直打鼓,不
知奥黛特是否会撇开他单独出去度假,不知他是否还能每天都跟她见面,而正是维尔迪兰夫
人邀请他们两人都上她乡间的别墅度假的;于是这些都在不知不觉间让他的感激之情和利害
观念渗入他的理智之中,影响他的思想,居然宣称维尔迪兰夫人有一颗“伟大的心灵”。要
是他在卢浮宫美术学校的老同学谈起某些杰出的艺术家的话,他会答道:“我百倍地更喜欢
维尔迪兰夫妇。”而且他还会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庄严口吻说:“他们是高尚的人,而高尚
这种品德是这世上唯一最重要的东西,是区别人的唯一标准。你看,这世上一共只有两种
人:高尚的和不高尚的。我已经到了这样一个年龄,应该下定决心,一劳永逸地决定应该敬
爱哪些人,应该蔑视哪些人,下定决心永远站在受人敬爱的人们那一边,同时为了弥补跟另
一种人在一起浪掷了的时间,至死也不离开受人敬爱的人们。”我们有时说一件事情,并不
因为这件事情是真的,而只是因为说了痛快,而且当我们自己说的时候,还仿佛觉得这话是
出之于他人之口。这种情况,我们自己也并不时常意识到。斯万这时正是以我们在这种情况
下的心情接着往下说:“好吧!事情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决定只爱心灵高尚的人们,从此只
在高尚的环境中生活。你问我维尔迪兰夫人当真聪明不聪明?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的行为表
明她心灵高尚,而要是思想不高超的话,心灵是不会达到这样的高度的。诚然,她对艺术的
理解是深刻的,然而她最可爱的地方并不在这里:她那么巧妙,那么高明地为我尽力,她对
我的关怀,她为我所作的既崇高又亲切的一举一动,显示出任何哲学教科书所不及的对人生
的深刻理解。”
  他也许还能承认,在他父母的老朋友当中也有同维尔迪兰夫人一样纯朴的人,有他年轻
时的同伴当中也有象他们那样热爱艺术的人,在他的熟人当中也有心灵高尚的人,然而自从
他崇尚纯朴、艺术和心灵高尚以来,他却从没有再看到他们。而这些人不认识奥黛特,同时
即使他们认识她,也不会费尽心机来促成他跟她的接触。
  这么一来,在维尔迪兰夫妇这个圈子里,象斯万这样爱他们,或者自以为爱他们的忠实
信徒恐怕再也数不出来了。然而当维尔迪兰先生说斯万并不合他胃口的时候,他不仅说出了
他自己的想法,也猜到了他妻子的心思。很显然,斯万对奥黛特的感情太特殊,他是不会向
维尔迪兰夫人透露他俩之间的秘密的;也很显然,他又是巴如此的谨慎来对待维尔迪兰夫妇
的好客,时常以他们意想不到的理由就不上他家吃饭,他们只能认为他是不想回绝哪个“讨
厌家伙”的邀请;也很显然,尽管他十分小心谨慎地提防,他们还是慢慢地发现他在上流社
会里有显赫的地位;所有这一切都促使他们对他恼火。然而最深刻的原因还不在这里,而是
因为他们很快就感觉到在他灵魂深处还保留着一个别人无法进入的王国,依然还默默地认为
萨冈亲王夫人并不可笑,认为戈达尔的玩笑并不逗人,总而言之,虽然他对他们一贯殷勤亲
切,从来不公开反抗他们的信条,但他们却不能使他衷心接受,不能使他彻底归化,这在别
人身上还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原本可以原谅他跟一些“讨厌家伙”来往的(在他心底
里,他却也是千百倍地更喜欢维尔迪兰夫妇和他们的“小核心”的),只要他做出个好榜样
来,当着那些信徒的面背弃那些家伙就行了。然而他们也明白,要他发誓跟那些人断绝来
往,那是不可能的。
  奥黛特请求他们邀请的那个“新人”,虽然她自己也只见过很少几次面,他们却对他寄
以很大的希望,这跟对斯万是何等的不同!这位“新人”就是福什维尔伯爵。原来他正是萨
尼埃特的连襟,这使那些信徒们不胜诧异:这位老文献家态度那么谦卑,他们原以为他的社
会地位要比他们低微,不料却出自一个富有而且几乎是贵族之家。当然,福什维尔浑身散发
出冒充风雅的气味而斯万则不是;当然,他决不能象斯万那样,把维尔迪兰家这个圈子看得
比任何别的地方都高出一筹。然而缺乏斯万那种心计,不象他那样,对以维尔迪兰夫人为首
的那些人指责他所认识的人们的明显错误时避免随声附和。至于画家有时发表的自命不凡的
夸夸其谈,戈达尔所开的庸俗的玩笑,斯万虽然跟他们两个都要好,可以原谅他们,然而鼓
不起勇气,也没有那份虚情假意来为他们叫好,而福什维尔却是那样愚钝,虽然并不懂得画
家谈的是什么,竟为之倾倒,对戈达尔的玩笑也听得津津有味。正是在福什维尔在维尔迪兰
家吃的第一顿饭桌上,两个人之间的差异全都暴露了出来,突出了福什维尔的品质,也加速
了斯万的失宠。
  那天晚上,餐桌上除了常客之外,还有一位巴黎大学的教授,名叫布里肖,他是在温泉
跟维尔迪兰夫妇认识的。要不是校内教务繁忙,研究工作又重,闲暇时间很少的话,他是很
乐意常上他们家来的。他对人生有这样一种好奇之心(也可以说是迷信),这种好奇心跟人
们对他们的研究对象的一定程度的怀疑态度相结合,就会在任何一行一业中,使得某些聪明
人(譬如不信医学的医生,不信拉丁文翻译练习的中学教员)博得思想开阔、头脑敏锐、甚
至高人一等的美名。他装模作样地在维尔迪兰夫人家中搜求他在讲哲学,讲历史时可资对照
的当今实例,首先他认为哲学和历史都无非是为人生之途作准备,其次他也认为在这小宗派
里可以看到以前仅仅在书本里看到的东西,现在在行动中表现出来;最后可能也是因为他从
小就被灌输了对某些人的尊敬之情,而且在不知不觉之中把这种尊敬之情一直保持在心头,
现在他却想剥去他自己大学教授的外衣,跟这些人一起放肆放肆——其实这些言行之所以显
得是放肆,也仅仅因为他道貌岸然地穿着大学教授的外衣的缘故。
  刚一开饭,坐在维尔迪兰夫人(她可为了这位“新人”的光临而在衣装打扮上没有少下
工夫)右首的德·福什维尔先生就对她说:“您这件白外衣(robeblanche)可真是独出心
裁。”那位大夫一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被他称之为“姓氏中带‘德’字的人”,目不转睛地
盯着他,总想找机会引起他的注意,跟他拉上关系,这时抓住了blanche这个字,头也不抬
地说:“Blanche?BlanchedeCastille?(布朗施?布朗施·德·卡斯蒂利亚?)①”,然
后继续低着头左顾右盼,既拿不稳大伙对他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又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
气。斯万苦笑一下,表明他认为这种用同音异义字进行的文字游戏实在荒唐,而福什维尔则
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种欢快情绪(那种真诚坦率着实叫维尔迪兰夫人看了高兴),表明他既
欣赏大夫所说的那句话的精巧,自己又精于为人处世之道。
  ①布朗施·德·卡斯蒂利亚(1185—1252),法国国王路易八世之妻,路易九世
(即圣路易)之母,曾两度为摄政王后。

  “您觉得这位科学家怎么样?”她问福什维尔,“跟他在一起,你就没法子接连谈上两
分钟的正经话。”她又转过脸来对大夫说:您在医院里是不是也这么老开玩笑?这么着,倒
是不至于整天闷得慌。我看我也该申请住进您的医院才是。”
  “我想我刚才听见大夫说起了那个老泼妇布朗施·德·卡斯蒂利亚——请原谅我这么说
话。夫人,我说得对不对?”布里肖问维尔迪兰夫人。维尔迪兰夫人喜不自禁,两眼紧闭,
双手捂住脸,格格地闷声直笑。“天哪!夫人,我不想故作惊人之笔,来吓唬现在在座而鄙
人有所不知的虔敬的贵宾们不过,我得承认咱们这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雅典式共和国—
—啊,那是十足地道的雅典式共和国,它的第一个警察头子正是这位采取愚民政策的卡佩家
族的女人。就是这么回事,我亲爱的主人,就是这么回事,没有错。”他以铿锵有力的声
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吐出他对维尔迪兰先生提出的反对意见的回答。”《圣德尼编年
史》①这部作品所提供的资料的可靠性是毫无问题的,它在这一点上就留下了不容置疑的证
据。这位圣者的母亲哪,不信教的无产者再也挑不出比她更好的保护人了;她不但生了一个
被称为圣者的儿子,还培养了一批蹩脚的圣者(絮谢尔②就是这样说的),以及一些圣伯尔
纳③之流;谁沾上她的边都难免挨骂。”
  ①絮谢尔(约1081—1151),圣德尼市的教士,路易六世及路易七世时的大臣,在
法国王权的加强方面起过极为重要的作用。
  ②教反对路易六世及路易七世。鼓吹神秘主义,极力反对阿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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