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追忆似水年华 >

第430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430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自己的脚步声,同时又在反复回想所有这些往事——圣卢从前线回来,即将回去,就来对
我进行只有几秒钟的拜访,我一听到他来访的通报,就感到极其激动。弗朗索瓦丝想朝他奔
过去,希望他能够让那个当屠夫的腼腆小伙子复员,一年以后,和他同年应征入伍的士兵将
要去打仗。但是,她自己也感到这种尝试毫无用处,所以就没有这样做,因为这个腼腆的牲
畜屠夫早已换了肉店。也许是我们的肉店担心失去我们的顾客,也许是它出于诚意,店里对
弗朗索瓦丝说,不知道这个永远当不了好屠夫的小伙子被哪里雇佣了,弗朗索瓦丝则到处进
行仔细的寻找。但是,巴黎地方很大,肉店又很多,她徒劳无益地走进大量肉店,但没能找
到这个身上带血迹的腼腆青年。
  当圣卢进入我的房间时,我走到他的身旁,怀着腼腆的感情,带着超自然的感觉,其实
所有休假的军人都会使人产生这种感觉,当你被带到一个得了致命的病却还能起身、穿衣和
散步的人身边时,也会产生这种感觉。看来(特别在开始时是这样,因为对于一个象我这样
没有在远离巴黎的地方生活过的人来说,习惯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使我们看到过好几次的事
物失去了给人以深刻印象并使人产生想法的根子,而这种根子能赋予它们以真正的意义),
看来几乎是这样,即在给予战士们的这些休假中,存在着某种冷酷的东西。在首批休假时,
人们心里在想:“他们不愿再回去,他们要开小差。”确实,他们不仅仅来自那些使我们感
到不现实的地方,因为我们只是从报上听到别人谈论这些地方,无法想象人们参加了这些异
乎寻常的战斗之后,带回来的只有肩上的挫伤;这些地方是死亡之岸,他们即将回到那儿
去,他们来到我们中间只有片刻的时间,难以为我们所理解,使我们充满了温柔、恐惧和一
种神秘的感情,犹如我们追念的那些死者,在我们眼前显现的时间只有一秒钟,我们又不能
去询问他们,另外他们最多只会对我们回答道:“你们是无法想象的。”因为奇怪的是,在
那些在前线死里逃生的休假军人身上,在那些被一个通灵者催眠或召回亡灵的生者或死者身
上,同奥义进行接触的唯一结果,是在可能的情况下使话语更加微不足道。我这时接触到的
罗贝尔就是如此,他在前线还得了个伤疤,对我来说,这个伤疤比一个巨人在地上留下的脚
印更令人敬畏,更加神秘。我不敢对他提出问题,他也只对我说些一般的话。这些话同战前
可能说的话区别极小,仿佛虽然发生了战争,人们还是同过去一样;谈话的语调仍然相同,
不同的只有谈话的内容,说不定连这点不同也没有!
  我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他在军队里找到了一些办法,使他逐渐忘掉莫雷尔过去对他和他
舅舅态度不好。可是,他对此人保持着一种深厚的友谊,并突然希望再次见到此人,不过他
不断推迟见面的时间。我认为要体贴希尔贝特,就不能对罗贝尔说,他只要去维尔迪兰夫人
家,就能找到莫雷尔。
  我谦恭地对罗贝尔说,人们在巴黎不大感到是在打仗。他对我说,即使在巴黎,有时也
“相当奇特”。他指的是前一天齐柏林飞艇进行的一次空袭,他问我当时是否看清楚了,不
过就象他过去和我谈起某一次从美学角度来看十分精彩的演出一样。因此,在前线的人们知
道,说“真妙,多好的玫瑰!还有这淡绿色!”是一种卖弄风情,因为在这个时候,人们随
时会被打死,但这点在圣卢的身上并不存在,是他在巴黎谈论一次微不足道的空袭的时候,
这次空袭可以从我们的阳台上看到,发生在一个宁静的夜晚,这个夜晚突然变成真正的节
日,放射出有效的、起保护作用的火箭,吹响了集合的号角,这一切并非只是为了检阅,等
等。我同他谈起夜空中升起的飞机的美。“也许降落的,机更美,”他对我说。“我承认,
飞机升起的时刻,即它们将要成为星斗的时刻,是非常美的,在这方面,它们遵循的规律同
支配星体的规律一样准确,因为你感到精彩的场面,是空军中队的集合,指挥部对它们下达
命令,它们去进行出击,等等。但是,在最终变得象星星一样之后,它们又分离开来,以便
去进行出击,或是在军号吹响之后返回,这就是它们制造世界末日的时刻,连星星也不再保
留自己的位置;相比之下,你是否不喜欢这样的时刻?还有那些警报声;瓦格纳的味道不是
相当足吗,不过为了迎接德国人的光临,这是十分自然的事。威廉二世的皇太子和王妃们坐
在皇家包厢里,WachtamRhein①就成为国歌味十足的曲调;这就会使人思忖,那些升到天空
的是否真是飞行员,而不是女武神瓦尔屈里。”他仿佛乐于把飞行员和瓦尔屈里相提并论,
还用纯音乐的理由来作出解释:“当然喽,这是因为警报的音乐是一种骑行②!一定要德国
人来了以后,才能在巴黎听到瓦格纳的乐曲。”用某些观点来看,这个比喻并没有错。城市
仿佛是一个黑洞,突然走出深处和黑暗,来到光明和天空之中,在那里,飞行员在凄厉的警
报声召唤下,一个接着一个地冲过去,不过速度比较缓慢,但更为狡诈,更令人不安,因为
这种目光使人想起它正在寻找的目标,这目标还看不见,但也许已近在眼前,探照灯不断转
动,探察着敌机,将它擒获。一个空军中队接着另一个空军中队,每个飞行员就这样从现在
被搬到天上的城市中冲出去,犹如一位女武神。然后,地上的一些角落,在贴近房屋的地方
被照亮了,我就对圣卢说,前一天他如果在家里,就能在欣赏天上的世界末日的同时,看到
地上(如同在格列柯的《奥尔加斯伯爵下葬》③中那样,画中两个景是平行的)有一出真正
的滑稽舞剧,由一些穿着长睡衣的人物演出,这些人因自己出了名,完全可以被派到这位费
拉里的某个接班人那里去,费拉里写的那些关于社交生活的短文,曾经常使圣卢和我感到高
兴,我们为了取乐,也来创作这样的短文。那天我们又在做这样的事,仿佛战争并不存在,
虽说题材的“战争”味很浓,即对齐柏林飞艇的惧怕:“不容置辩,美妙的盖尔芒特公爵夫
人穿着长睡衣,滑稽可笑的盖尔芒特公爵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和浴衣,等等。”  
  ①德语,意思是“守卫在莱茵河畔”,指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三女
神守卫着莱茵河底的黄金。
  ②指瓦格纳的歌剧中女武神们的骑行。
  ③格列柯(1541—1614),西班牙画家。他的代表作《奥尔加斯伯爵下葬》(1586—
1588)明确分为天国和人间两部分,传说中的圣徒奥古斯丁和斯提反显灵出现在伯爵葬礼
上,送死者入墓穴,作为他为建造教堂慷慨捐助的报答。

  他对我说:“我可以肯定,在所有的大旅馆里,人们应该看到那些穿衬衫的美国犹太女
人,珍珠项链紧贴在她们衰老的胸脯上,使她们能嫁给一位破产的公爵。在这些夜晚,里茨
饭店应该同自由贸易大厦相仿。”
  我对他说:“你记得我们在东锡埃尔的那些谈话。”——“啊!那时可是大好时光。一
条鸿沟把我们和那个时候分隔开来。这些美好的日子是否将会重现?
    它们从我们无法探测的深渊中显现,
  犹如天上升起的那些太阳恢复青春,
  是在深深的海洋中洗涤以后。”
  我对他说:“咱们去想那些谈话,只是为了回忆其中的甘甜。我过去想从中找到某种真
理。现在的战争把一切都打乱了,特别是象你对我说的那样,打乱了对战争的看法;你当时
对我说的有关那些战役的话,譬如说有关拿破仑的那些战役,说它们会在将来的战争中被模
仿,现在的战争是否已使这些话变得无效?”——“一点也不!”他对我说。“拿破仑的战
役总会再现,特别是因为在这次战争中,兴登堡充满了拿破仑的精神。他迅速调动部队,他
声东击西,他或是在一支敌军之前只留下一小股部队,以便把所有其他部队集合起来攻击另
一支敌军(一八一四年的拿破仑),或是完全钳制住敌人,迫使敌人将自己的部队驻扎在并
非是主要的战线上(兴登堡在华沙城下就是这样声东击西的,受骗上当的俄国人在那里进行
抵抗,并在马祖里湖吃了败仗),他的撤退同奥斯特利茨、阿尔科和埃克米尔战役开始时的
撤退相同,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拿破仑式的,可这些还不是全貌。我再补充一点,如果你在远
离我的地方,陆陆续续地解释这次战争中的那些事件,不是单单相信兴登堡的这种特殊方
式,以便从中找到他正在做的事情的意义,他即将做的事情的关键。一位将军就象一位作
家,想写一部剧本、一本书,而这本书本身,由于在这里显示了出乎意料的力量,在那里展
示了绝境,使作者大大偏离了预定的计划。譬如说,牵制攻击只应在一个本身相当重要的据
点上进行,你可以设想一下,如果牵制攻击的成功超出了任何期望,而主要的战役却以失败
告终,这时,牵制攻击就可能成为主要的战役。我预料兴登堡会采取拿破仑战役的一种类
型,即把英国人和我们这两个敌人分而击之。”
  然而,必须指出,如果说战争并没有提高圣卢的智力,那末这种智力受到一种遗传起很
大作用的演变的支配,已具有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到的光辉。过去是被时髦女人追求或希
望被时髦女人追求的金发青年,现在是不断玩弄词句、喜欢高谈阔论的空谈家,这两者之间
的差距有多大!他处于另一代之中,长在另一个茎上,就象一位演员,重演过去由布雷桑或
德洛内扮演的角色,犹如德·夏吕斯先生的一个接班人,脸色红润,头发金黄和金色,而另
一位的头发一半漆黑一半雪白。他徒然和自己的舅舅在战争上意见不合,站在把法国放在首
位的那部分贵族一边,而德·夏吕斯先生实际上是失败主义者;他可以向那位没有看到“角
色的第一个扮演者”的先生表明,人们如何能在争辩者这个角色中出类拔萃。
  “看来,兴登堡是一种启示,”我对他说。——“一种旧启示,”他针锋相对地回答
我,“或者是一种未来的革命。未来应该做的事不是宽容敌人,而是让芒香自由行动,是打
败奥地利和德国,使土耳其欧洲化,而不是让法国门的内哥罗①化。”——“但是,我们将
得到美利坚合众国的帮助,”我对他说。——“目前,我在这里只看到美利坚分众国的景
象。为什么因害怕法国抛弃基督教信仰而不对意大利作出更大的让步?”——“要是你舅舅
夏吕斯听到你的话才好呢!”我对他说。“实际上,要是人们再触犯一点教皇,你是不会感
到不高兴的,而他却绝望地想到人们可能会有损于弗兰茨-约瑟夫的帝位。另外,他在这方
面的想法合乎塔列朗和维也纳会议的传统。”——“维也纳会议的时代已经结束,”他对我
回答道。“对于秘密外交,必须用具体外交来加以抗衡。我舅舅其实是个不知悔改的君主主
义者,人们可以让他吞下鲤鱼,就象莫莱太太那样,或是吞下内壕墙,就象阿蒂尔·梅耶那
样,只要鲤鱼和内壕墙是用尚博尔的方法烧的。我认为,他由于憎恨三色旗,宁愿站在红色
无沿帽②的破布之下,并会诚心诚意地把它当作白旗。”当然,这不过是空口说白话,圣卢
远没有他舅舅有时具有的独特的深邃。但是,他性格和蔼可亲,而他舅舅则疑神疑鬼。他仍
然象在巴尔贝克时那样可爱、红润,还有一头金发。他舅舅无法超越他的,只有圣日耳曼区
的精神状态,具有这种精神状态的人们认为自己同圣日耳曼区的关系最为疏远,而这种精神
状态既赋予他们对天生并不聪明的人们的尊重(这种尊重确实只盛行于贵族之中,并使那些
革命显得如此不公道),又在其中搀杂了一种毫无意义的自满。通过谦卑和骄傲的混杂,后
天获得的思想好奇和天生的威严的混杂,德·夏吕斯先生和圣卢经历不同的道路,具有不同
的观点,又相隔一代人的时间,却成为任何新思想都会使其感兴趣的知识分子,又都是那样
健谈,任何人都不能使他们刹车。因此,一个有点平庸的人,会根据自己当时的情绪,认为
他们俩都十分迷人或都惹人讨厌。  
  ①门的内哥罗是南斯拉夫南部的联邦共和国,也是南斯拉夫最小的共和国。
  ②红色无沿帽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最激进分子的服饰。

  我一面这样回忆圣卢的来访,一面走着,绕了个过于长的弯路,几乎走到残老军人院桥
边。灯光(因哥达式轰炸机)相当稀少,点亮的时间也有点过早,因为“时间的改变”进行
得有点过早,而当时天还黑得相当快,这种改变在整个气候宜人的季节都保持不变(犹如暖
气设备从某个日期起开启和关闭一样);在夜晚灯光照亮的城市上空,在天空的整整一部分
中——这个天空不知道有夏令时间和冬令时间的区别,也不愿知道八点半已经变成九点半,
在这近于蓝色的天空的整整一部分中,还仍然有点亮光。在特罗卡德罗的那些塔楼俯视的那
部分城区中,天空都呈现为青绿色的辽阔海洋,退潮的海水已经使黑色的岩礁露出一条淡淡
的线条,也许只是渔夫撒下的张张渔网,排列成一条直线,实际上这些是小片云彩。此刻是
青绿色的云海,在不知不觉中席卷了参加地上巨大革命的人们,人们在地上相当疯狂,继续
进行着他们那些革命和他们那些徒劳无益的战争,就象目前这场使法国流血的战争。此外,
天空觉得不值得改变自己的时间差,就在灯火点点的城市上空,以这些近于蓝色的色调,无
精打采地延长着迟迟不走的白昼;不断望着死气沉沉和过于美的天空,就感到头晕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