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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第50部分

小说: 追忆似水年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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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有派人把它给她送去的乐趣了。糟糕的是,凭她手头现有的钱,或者很容易就找来的钱,
只要她想租,在拜罗伊特还是租得起房子的,虽然她不懂得巴赫和克拉比松①之间有什么区
别。不过,凭她这点钱,她的生活就得偷省着点儿。他这回要是不送她几张一千法郎的钞
票,她就没法每晚在她租的城堡里组织豪华的晚餐会,会后也许她还会心血来潮(可能以前
还不曾有过),投入福什维尔的怀抱。反正这次见鬼的旅行,他斯万是决不出钱的!——
啊!要是有办法阻止,那该多好!要是她在动身前崴了脚,要是能出高价买通送她上火车站
的马车夫,把四十八小时以来在斯万眼中的这个背信弃义的女人,双眼里含着投向福什维尔
的同谋的微笑的女人奥黛特送到一个地方关些日子,那该多好!
  ①克拉比松(1808—1866):法国作曲家。

  可是她这副形象从来都不会保持很久;过了几天那闪亮狡猾的目光就失去了光辉和欺骗
性,那对福什维尔说:“嗨!看他气成那个样子!”的可恶的奥黛特的形象开始淡化,开始
消失。这时,另一个奥黛特的脸庞逐渐重新出现,在一片光明中缓缓地升起;这个奥黛特虽
然也向福什维尔投去微笑,可只有在向斯万投去的微笑中才含有柔情;当她说,“可别太久
了,当这位先生要我呆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是不大喜欢来客人的。啊!您要是象我那么了解
他就好了!”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当斯万对她体贴入微时,当在重要关头唯有他可以信
赖而向他求教时,她的微笑不也就是这样吗?
  这时,他就会自问,他怎么能对这样一个奥黛特写那么一封侮辱性的信;毫无疑问,她
是从来也不信他会写出这样一封信的,而这一封信就使他通过他的慷慨忠诚而在她的尊敬之
情中占有的崇高的、唯一的地位上降了下来。她对他的爱就将不似往日了,正是因为他身上
有福什维尔和任何别人所不具有的那些品质,所以她才爱他。正是由于这些品质,所以奥黛
特才时常对他体贴入微;这些表现,当他心怀妒意时是不把它们当作怎么回事的,因为它们
不是情欲冲动的表现,所代表的与其说是情爱倒不如说是柔情,可是当他的疑心逐渐消除
(时常得力于阅读美术著作或者跟朋友谈话后的心平气和),使得他的激情不那么要求回报
时,他就开始感到这些表现是何等可贵。
  在经过这番动摇以后,奥黛特自然回到了斯万的妒意把她一度拨开的那个位置,进入他
觉得她动人的那个角度,他就在脑子里设想她是多么温情,眼睛里露出一副心甘情愿的神
色,长得又是那么漂亮,他禁不住把他的双唇向她伸去,仿佛她当真在场,能够接受拥抱似
的;而他对这迷人的善良的一瞥报之以感激之情,仿佛她刚才当真看了他一眼,仿佛刚才这
一瞥并不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而由他的想象力描绘出来的似的。
  他该给她造成了何等的痛苦!当然,他有充分的理由对她不满,但如果他不是那么爱她
的话,这些理由还不足以使他对她不满到如此程度。他对别的一些女人不是也曾抱怨得厉害
么,而今天既然已经不再爱她们,对她们也就没有什么愤怒可言了,当她们找上门来时,不
是照样可以乐于为她们效劳吗?如果有朝一日他对奥黛特采取这样不关痛痒的态度,那他就
会理解,当初纯粹是出于醋意才使得他觉得她那想法如此恶劣,如此不可原谅,而那种想法
骨子里还是十分自然,倒也显出一番好心,只是未免幼稚,无非是想在机会来临时能向维尔
迪兰夫妇还一还礼,尽一尽地主之谊而已。
  他又从与爱情和醋意的观点相对立的观点来评断奥黛特,在想问题的时候力求公平,要
考虑到种种可能性:他假设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在他心目中跟任何别的女人都一样,她的生
活并不因为他不在场而两样,并不是背着他,冲着他编织起来的。
  为什么要认为她在那边会跟福什维尔尝到她在他身边从未尝到过的令人陶醉的乐趣呢?
这不完全是他的醋意凭空编造出来的吗?无论是在贝罗伊特也好,在巴黎也好,如果福什维
尔想到他斯万的话,只能是把他看成在奥黛特的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人,万一他们两人在
她家相遇,他得为他斯万让路。福什维尔跟奥黛特之所以能不顾他的不乐意而在那里洋洋自
得,那是由于他阻止不力所造成,而如果他对她的计划表示赞成的话(这计划原也是无可非
议的),那她仿佛就是按他的旨意而去的,就会有被派去的感觉,被安顿在那里的感觉,而
得到对那么经常接待她的人们予以回报的乐趣,也就得感谢斯万了。
  如果不让她生着他的气,没有跟他见面就走,如果给她把那笔钱送去,鼓励她作这次旅
行,想法使旅行更加愉快,那她就会高高兴兴地,满怀感激之情跑向前来,而他也就会得到
差不多一个星期来没有得到的跟她见面的那种欢乐,这是任何别的事物都无法替代的。只要
斯万不带嫌恶之情去想象她,他就会在她的微笑中看到她的善良的心,把她从任何别的男人
手中夺回的愿望除了出之于爱情以外并不再含有醋意,那么这份爱情又恢复了对奥黛特的容
貌身体给予他的种种感觉的爱好,恢复了对把她的一颦一笑,声调升降当作戏剧来欣赏,当
作现象来探究这种乐趣的爱好。这种与众不同的乐趣结果在他身上产生了一种对奥黛特的需
要,而这种需要也只有她亲自光临或者收到她的来信才能满足;这个需要跟斯万当年迈入崭
新的生活阶段时那另一个需要几乎是同样不计功利,几乎是同样富于艺术色彩,而且是同样
反常,那时斯万在度过多年枯燥沉闷的生活后忽然来了一个精神上充溢得泛滥的阶段,而他
并不知道他的内心生活这种出乎意外的充实丰富从何而来,正如一个身体衰弱的人忽然逐渐
健壮发胖,一时仿佛要走上彻底痊愈的道路一样——当年这个需要也是脱离外部现实世界而
在他心中发展起来的,这就是欣赏音乐和了解音乐的需要。
  就这样,通过他的病痛的化学机理,他在以爱情制造了醋意之后,又开始制造对奥黛特
的温情和怜悯了。奥黛特又恢复成为动人、善良的奥黛特。他为曾对她如此狠心而感到内
疚。他希望她来到他的身边,而在她来之前先给她一些乐趣,好在见面时看到由感激之情塑
造出来的她的面容和微笑。
  奥黛特拿得稳再过几天他准会前来请求和解,温柔驯从如前,所以也早就不怕使他不
快,甚至不怕惹他一下,而且如果觉得时机合适也会拒绝赐予他最弥足珍贵的那种特殊优遇。
  也许她并不知道,当他跟她吵架的时候,当他对她说不再给她钱,要给她点苦头吃吃的
时候,他并不是说着玩的。也许她更不知道,在另外一些场合,当他为了他俩的关系的长远
利益,为了向她表明他可以离开她,破裂随时可能发生而决心在一段时间内不上她家去的时
候,他也是真心实意的,如果说对她不见得是这样,至少对他自己是如此的。
  时常是事后一连几天,她不再给他增添什么新的烦恼;他也明知道最初几次见面不会得
到多大的欢乐,也许倒会招来点不愉快的事情,搅乱他心底的宁静,所以写信给她,说他忙
得不可开交,原定去着她的那些日子都不行了。可信刚发出,却接到她的来信,不约而同,
正好也是请他推迟原定的约会。他心里不免纳闷,这倒是怎么回事?猜疑和痛苦揪住了他的
心。心乱如麻,他再也不能遵守刚才在心境平静时许下的诺言,他赶忙跑到她家,要求在随
后几天里天天去看她。即使不是她先给他来信,即使她回信说是同意几天不见面,他在家里
也呆不住,非得去看她不可。这是因为,跟斯万的预料完全相反,奥黛特的同意使得他心里
的盘算乱了套。有些人占有一种东西,为了要知道如果他一时失去了这样东西,有什么情况
可能发生,他就把这样东西从他脑子里排除出去,让脑子里的其他东西都保持原样。然而少
了一样东西并不仅仅意味着这样东西的不存在,并不只是一个部分的缺乏,这是整个其余部
分的大动乱,这是一个无法从旧态中预见的一个新的状态。
  另外一些时候则与此相反:奥黛特正准备出外旅行,他在找了一个借口跟她口角一番以
后,决心在她回来以前,既不给她写信,也不去看她,这就使得一次暂别看来象是一场了不
起的不和(他在期待从中得到好处,而她也许以为这是一场无可挽救的不和),而这次暂别
的大部分时间由于奥黛特外出旅行而不可避免,他不过是促使它早开始几天罢了。他都已经
在设想奥黛特怎样为既不见他人又不见他信而焦急不安,苦恼万分,而奥黛特的这个形象平
息着他的妒意,使他更容易习惯于不跟她见面了。他同意的这次暂别长达三周之久,脑子里
一出现跟奥黛特重见这个念头就被他打将下去,然而也有时候,在他思想深处也为能在她回
来时见到她而感到高兴,不过他也多少带点焦急地自问是否自愿把这如此易于熬过的禁欲时
期更延长些日子。这段时期迄今还只过了三天,他以前也时常有不见奥黛特的面达三天以
上,但都不象现在这样是事先安排下来的。然而有时心里的小小不痛快或者身上的小小不舒
服促使他把现在这个时刻看成是例外的、出规的时刻,是通权达变的精神容许他去接受一种
乐趣带来的安抚,容许他给意志力放假(直至有必要恢复)的时刻;这种不痛快或者不舒服
使意志力停止活动,不再起什么强制作用;有时他忽然想起有点什么事情忘了问奥黛特,例
如她是否已经想好,她的马车要漆成什么颜色,或者买的股票是要普通股还是优先股(有机
会向她表示一下他不见她的面也能活下去固然不错,然而如果日后马车要重漆一次,股票没
有股息,那就糟了),这时候去看她这个念头就跟刚撒手的橡皮筋或者从刚打开盖的气压机
中出来的空气一样,猛一下从远处闯进现在这个领域,来到立即有可能实现的领域。
  去看奥黛特这个念头又回到心间,不再遇到什么阻力,而这念头也变得如此不可抗拒,
以至斯万觉得一天又一天地挨过跟奥黛特分离的十五天还比较容易,而等他的车夫把车套
上,把他送到她家,要在焦急不安和欢欣雀跃中度过的那十分钟反倒十分难熬;在这段时间
里,为了向她表示他的温情,他千万次地重温同她重新见面这个念头——正当他以为她还远
在他方的时候,她却突然归来,现在回到他的心间。这是因为,去看奥黛特这个念头现在找
不着想方设法抵制这个念头以制造障碍这样一种愿望;这种愿望在斯万身上已经不复存在,
因为自从他向自己证明(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想的),他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能抵制这个念头以
来,他就觉得把暂别的尝试推迟进行并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反正他现在觉得只要他愿意,就
有把握来实施了。同样也是因为,去看奥黛特这个念头现在重新出现在他心头时总带有新
意,带有诱惑力,带有尖锐性——这三者以前都是被习惯磨平了的,现在则通过这不是三天
而是十五天的禁绝(一次禁绝的期限不是按它实际已经延续了多久,而应该按预定的期限来
计算的)而重新获得力量;同时从不付太多代价就牺牲了的期待中的乐趣当中却产生了他无
法抵御的意想不到的幸福。最后,去看奥黛特这个念头现在重新出现在他心头时总伴随着斯
万要知道当奥黛特在得不到他的音信时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的渴望心情,以至他行将发现的
是一个几乎陌生的奥黛特的令人神魂颠倒的启示。
  而她呢,她早就认为他拒绝给钱不过是个假动作,来问车漆什么颜色,买哪样的股票都
不过是个借口,她无需把他经历的这些情绪的发作的各个阶段从头到尾回顾一下;根据她对
这些的认识,她无需了解它的来龙去脉,只相信她早就知道的那一点,也就是那必然的、万
无一失、从来不变的结局。如果从斯万的观点来看,这种看法是不完全的——虽然也许可能
是深刻的。斯万显然认为他不被奥黛特所理解,这就好比是一个有吗啡瘾的人深信他是正要
摆脱他的顽固恶习时由于外界因素而受阻,或者是一个肺结核患者深信他正要最终痊愈时突
然遭到意外的不适,全都感到自己不被医生所理解,认为医生对那些所谓偶然事件重视不
足,把它们都看成恶习或病状用来掩盖自身的东西,而当病人自己陶醉于即将恢复正常或者
即将得到痊愈的美梦时,他们的恶习或病状实际却继续无可挽救地压在他们头上。事实上,
斯万的爱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内科大夫和最大胆的外科医生(在某些疾病方面)都会自
问,除掉这样一个病人的恶习或者根除他的疾病是否还合情合理,甚至是否还有可能。
  确实,斯万对他这份爱情的深广并没有直接的意识。当他想猜度猜度的时候,他时常觉
得这份爱情仿佛已经衰退了,几乎已经化为乌有;譬如说,在他爱上奥黛特以前,他对她那
富有表情的面部线条,她那并不鲜艳的脸色并不怎么喜欢,几乎可说是有点厌恶,现在有些
日子也会发生这种情况。“当真是有了进步,”他在第二天心里就会这么想,“当我仔细捉
摸的时候,我发现昨晚在她床上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乐趣:也是怪,我总觉得她长得丑。”的
确,这也是实话,这是因为他的爱已经大大超出了肉欲的领域。奥黛特的身体已经不占很多
的地位。当他抬头看到桌子上奥黛特的相片时,或者当她来他家看他时,他很难把这照相纸
上的或者那有血有肉的面容跟在他心头的那份难以平静的痛苦的不安心情之间划上等号。他
几乎是不胜诧异地心想:“是她!”就象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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