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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部分

春秋我为王-第5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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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和孔丘一样,有一点道德洁癖,为赵无恤的一意孤行而生闷气。

“过去半年他但凡有事,常咨询中众临漳先生,唯独这次的事,却怎么也不听劝……”

学宫中年纪最大,同时也是名义上的“大祭酒”遽伯玉晃着白发苍苍的胡须,笑道:“我倒是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别说不是血亲,就算是亲姊,那又如何?”

苌弘瞠目怒道:“遽子这是什么话!?”

遽伯玉饮了一口解渴的浆水,道:“当年齐桓公曾对着他的宰臣管夷吾直言,说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姑姊妹有未嫁者七人。这在世人寻常礼法看来,是大恶了吧,但管子却说,此事恶则恶矣,非其急也,人君惟不爱民与不敏政务为不可……”

“如今赵上卿所做之事,比起齐桓公,还有我那喜欢男色,专宠公子朝、弥子瑕的先君卫灵公来,并不算太出格。你要知道,孔仲尼当年也一样无视了寡君灵公的恶习,称之为诸侯中最贤明者呢!不过仲尼这个人好则好矣,就是不太有识人之明,现在估计正后悔当年为了让门下弟子端木赐等人能在赵氏安身,而嫁女的事吧。”

苌弘冷哼道:“不但仲尼,连我也看错了赵子泰!”

“别这么说,难能可贵的是,就我所见,赵卿比起寡君灵公强多了,他爱民,敏于政务,从建设邺城,开办学宫种种事情看来,无疑是位绝佳的主君,所以不太可能像灵公一样骤然亡身亡国……”

苌弘怒道:“不亡身亡国就行,这就是遽子的期待么?”望之切,责之深,这就是苌弘半年来的心路历程了,不知不觉,他已经渐渐从局外人变成为赵氏长远考虑。

遽伯玉叹了口气:“当然不止如此,我老了,今年八十有余,见过太多邦国化为火海,知道礼法道德有时候只是一张空文,只要权势足够,为君者大可擅自逾越,纵然做了无道之事,歌功颂德,阿谀奉承为他寻找借口的人依然比比皆是,天下人纵然敢言,却对此无可奈何。”

“所以,我不担心赵子泰的所作所为是否符合礼,我担心的是,他会不会无法控制自己的私欲,犯了和齐桓公一样的错,不能善始善终,让这学宫山门前的为先王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成为一句笑话……”

苌弘一挥袖子,遗憾地说道:“老子曾经与我说过,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私,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希望赵子泰能够明白这句话啊!”

遽伯玉大笑:“苌叔,你我是不是对赵卿期待太过了?他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若真能领悟无私之道,那他岂不真成圣君了!?”

……

“再猛烈的争论和诘辩,对于我而言,都只是轻风拂面,阿姊……不,夭,你也休要放在心上。晋国三分,赵氏已得其二,天下九塞:大汾、冥厄、荆阮、方城、崤、井、令疵、句注、居庸,赵氏也已得其三。放眼九州,诸侯无有不惧我者,只要是我想定要做的事情,便无人能阻拦得了!”

比起临漳学宫而言,简陋得不像一位上卿居所的邺城赵宫外,驾着迎接新妇的马车,一身玄色礼服的赵无恤偏过头,对身后车帘内的端庄美人如是说道。

季嬴头戴翚凤冠,身穿翟衣,玉佩叮当作响,这是公女出嫁的规格,比起赵无恤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乐氏,也只差了一点点。

她朱唇微动,露出了笑容,檀齿轻启,对赵无恤轻轻说了一句话。

“外敌不可怕,汹汹舆情却有些骇人。无恤,戒之毋骄,慎终保劳,这就是阿姊身为阿姊,对你的最后忠告了,自此之后,唯夫君之命是从……”

她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下目光温柔似水,赵无恤心中大快,一抖八辔,望着开启的赵宫大门,颔首道:“我也在此立誓,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而为,为了自己的私欲让天下人惊愕一次。从今之后再无私心!不以一己之利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为害,而使天下释其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就是我,赵无恤的为君之道!”

第836章 复辟

邺城赵宫不显奢华,未见金玉之饰,但内里却五脏俱全。正中殿堂宽敞,是赵无恤招待宾客的场所,案几从殿首摆到殿尾,酒水和美食络绎不绝地被竖人女婢端上来,席间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按照礼制,婚礼当夜,男家要“为酒食以召乡党僚友”,而乡党僚友则要带着礼物前来祝贺。赵氏作为天下第一强卿,能充当他家“乡党僚友”的当然非同一般,除了赵广德、赵伊等宗族同辈,董安于等家臣长者外,在座者无不是来自中原列国的卿士、大夫,这其中,甚至还有位国君!

这场婚宴也是诸侯使者与赵氏的重要外交场合,伸手不打笑脸人,想必在这场的大喜日子里,赵卿不会轻易拒绝宾客的请求。

赵氏辖地甚广,所以婚宴上表演的歌舞乐曲也别有一番风情:来自柏人的白狄女子跳着跕屣舞,击鼓鸣瑟游媚而入;鲁国的钟乐则厚重古板,听得人昏昏欲睡;接着还有卫侯送来的“桑间濮上之音”,因为是大喜之日的缘故,所以赵氏也来者不拒。

筵席过半,一支来自曹国的乐队走到殿堂中央,开始奏响曹国舞乐《浮游》。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来自曹国的舞人穿着长长的窄袖,恍如浮游那对透明且修长的翅膀,她们在殿中飘舞,姿态纤巧而动人,或聚或散,或起或伏。昏礼顾名思义,在黄昏举行,这场舞蹈也如蜉蝣喜欢在日落时分成群飞舞,又在死后坠落地面,引人瞩目,又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

一曲过后,满堂喝彩,宾客们并未被其中的淡淡哀伤感染,依旧欢乐嬉笑,只是其中却夹杂着一个不谐的悲怆哭声……

众人纷纷直起身体,朝哭声的位置看去,却见那里距离赵无高高在上的主座很近很近。

赵无恤也放下了酒盏,问道:“曹君,何故悲怆而涕?”

失声哭泣者正是四年前陶丘之变后,避难于赵氏领地的曹伯阳,他身体比过去胖了不少,此时艰难地起身,用宽袖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道:“今日闻曹地舞乐,一时间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故而流泪,让子泰见笑了……”

他微微一停顿,随即急促地说道:“当年我受公孙疆所惑,做出了背誓叛赵之事,幸亏子泰念着旧谊,将我庇护在朝歌,锦衣玉食从未断绝,一有闲暇也约我去狩猎。但冀州虽好,却不是先君坟墓所在之地,吾心东悲,无日不思。还望子泰放我回到陶丘,规复曹国社稷,从此之后唯赵氏马首是瞻,对晋国的职贡加倍!”

满堂宾客都为曹伯的大胆而惊讶,同时也好奇赵上卿会作何反应。

赵无恤微微沉吟,随即笑了起来,说道:“我虽然是晋国上卿,为国君主盟诸夏,但也没到一句话就决定一国命运的程度。此事当禀报君上,再召集曹国的大夫来从长计议,今日喜宴,莫谈国政,乐师,奏乐,二三子再饮!”

众人见赵无恤不想提及此事,心里便有了计较,也换上笑脸端起酒樽,然而曹伯阳在异国他乡憋了四年,乘着酒劲,今日却也豁出去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殿堂中央,竟然不顾自己尚未被剥夺的诸侯身份,一头拜倒在地,带着哭腔恳求道:“子泰,念在你我多年老友的份上,就算不让我归去,也可以让吾子回到陶丘罢,曹振叔的社稷不可无人祭祀,曹国,也不可一日无君啊!”

这就是给脸不要脸了,赵无恤大喜日子被搅,顿时心情全无,脸色阴沉下去,吓得堂下众人战战兢兢。赵卿一怒,还不知会有几家绝灭,亦或是伏尸十万,流血百里呢……

“曹君言过了,自从公孙疆死,曹君去国之后,这几年间陶丘蒸蒸日上,照我看来,曹国并非不可无君!”

一言惊起千层浪,众人目光转向殿堂后部,一位锦服短须的大夫端坐案后,外表文质彬彬,一张口却是唇枪舌剑,正是如今操持曹国政务,号称“陶朱”的端木赐!

……

子贡见赵无恤面沉如水,明白他不喜曹伯在这时候提出这种请求,当面拒绝又不妥当,便站出来接过了话。

“曹君在时,敲诈剥夺曹国的骨髓,离散曹人的子女,以供奉自己一人的荒淫享乐,还把这视作理所当然,并洋洋得意地对公孙疆说:这些都是曹叔振传给寡人的产业利息呀!汝把曹国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看成与老鼠的生死没有什么两样。既然这样,作为曹国最大的祸害,便是曹君你了!如今没有了君主,曹人却都能得到自己的东西,大夫为政,百工兴业,商贾往来,农夫耕耘,女子事桑麻织造,人人都能得到自己的利益,故曹国非但可一日无君,纵然百世、万世无君,我看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

“你你你……”

曹伯阳气得半死,他不敢怨恨赵无恤,所以一直以来都把子贡看做窃取了自己君位的篡夺者,但口头上却被子贡那张利嘴打得一败涂地……

他索性一跺脚,大声疾呼道:“子泰……上卿,诸位大夫,不杀此人,天下必乱,只怕人人都会宣扬这无君无父之言!”

面对在场众人怪异的目光,子贡只感觉自己走到了悬崖边上,不但将被天下有国有家者视为洪水猛兽,更与夫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偏离,成了儒者中的异端。

“无君无父之儒……”原宪等人似乎是这样称呼他的。

他已经沿着当年师旷所说的“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国人可自行驱逐昏君的理论,一跃而上,到一种“小国寡民之邦,无君亦可自治”的新境界了。

不过好在,殿堂正中,赵无恤的目光是支持和信任的。

所以子贡也大着胆,宣扬自己的理论,他朝赵无恤的位置恭敬地一躬身:“古时候天下的人都爱戴他们的君主,把他比作父亲,拟作青天。若有贤明如上卿的君主,自当如此。”

随即挺起胸膛指着曹伯阳道:“然而如今曹国的人都怨恨他们的君主,将他看成仇敌一样,称他为‘汉奸’,被驱逐,甚至让曹叔振的社稷断绝,本来就是他应该得到的结果!”

眼看堂下曹伯已经一边倒地被子贡说得无地自容,看似中立的裁决者也差不多该出场了。

赵无恤拍了拍手道:“既然汝二人争执不下,我也只能代替寡君加以裁断。按照旧例,当年卫献公被国人驱逐,鲁昭公被季氏驱逐,都来请求晋国裁决,晋国秉承的原则是,依照礼法来判断,但实际如何,还是要交由卫、鲁的大夫和国人自己决定。如今曹君见逐,也不能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能归国复辟,还是得看曹人愿意与否,不然就算强行派兵将你送回,晋军前脚刚走,当年喋血曹宫的悲剧再度上演,反倒不美。”

见曹伯果然面带犹豫,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复辟得需要一种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气势,还得看好时机,否则可没那么容易啊。

“等秋收农忙结束后,在曹国举行一场公议吧,让大夫、商贾、百工等有产者,有权议政者汇聚毫社,一起商量曹国的未来,曹国有君亦或是无君,就由这场公议来决定!”

子贡当即下拜:“谨遵上卿之命!”

曹伯阳也只能拱手感谢,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场争执过后,管弦笙箫继续,曹伯闷闷不乐地喝着酒吃着菜,已经无心欣赏舞乐,赵无恤也不再理会这个没用利用价值的出奔之君,接受众人贺喜后,便起身更衣。

不过他却是走进了殿后的一间暗室中,方才还在殿上舌灿莲花的端木赐,也早已恭谨地等候在此。

赵无恤一只手虚抬:“你今日做的不错,曹国的事情,也差不多该定下来了,秋收后陶丘的公议,你可有把握?”

子贡胸有成竹:“这数年来,仆臣一直在宣扬曹伯、公孙疆之恶,他们做的错事在曹人心中不断被提及、放大,加上害怕报复,曹人绝不会接纳曹伯复辟。大夫、商贾,以及百工、豪长的代表过了四年自由的日子,也不愿意有国君再在头上掣肘,所以曹伯想让太子归国继位的想法也行不通,这场公议之后,曹叔振的社稷算是亡了!”

“做的好,我也不打算让曹君一系回到曹国了。”

赵无恤夸奖他道:“陶丘的共和行政做的不错,适合曹的国情,也适合以宽松自由的政策发展商业,这四年来源源不断地给赵氏提供钱帛,就像我的钱袋子一般。至少未来十年内,曹和陶丘就由你来操持,曹国之内,汝等大可放心自治。”

子贡欣喜道谢,赵无恤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声音也徒然变得低沉:“但其中分寸,你可得把握好了!这种政体,我是绝不会放任它流毒到曹国之外的!”

端木赐凛然,连一手创造了曹国今日局面的上卿,也视共和为洪水猛兽么?他不敢多想,立刻下拜顿首道:“仆臣明白,等曹国无君之后,天下有国有家者,只怕都会杀我而后快,赐的生死,陶丘共和的兴废,都在主君一念之间。”

现在的曹国名义上虽然仍然独立,但其实和赵氏控制的一个大县并无区别,有赵氏驻军,子贡每个月都会将所施之政,以及上计明细递交邺城,让赵无恤过目,碰上大的决策,也得赵卿点头才能做。

但另一方面,曹国也是一个独树一帜的特区,是赵无恤心血来潮,也是策划已久的试验田。他很想看看,这颗不一样的种子会发出怎样的芽,当然,他也不会放任其自由生长,在根深蒂固的封建诸侯包围下,没了赵氏庇护,陶丘的“共和”一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赵无恤盯着子贡看了半晌,这才换上如沐春风的笑脸道:“你明白便好,起来罢。”

子贡恭敬地起身,随着赵氏控制的势力越来越大,过去初识时两人亲密无间的朋友之谊,也渐渐被不可逾越的君臣关系取代,他也说不上这是好是坏。

赵无恤本待回到筵席上,但见子贡欲言又止,便回头问道:“还有事?”

“唯……仆臣有一个想法,也不知合不合适,故想请主君抉择。”子贡摊着笑脸,人是会变的,到了什么位置,就会自动去适应改变。他也不再说那个自由行走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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