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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我的妓女生涯-第24部分

小说: 我的妓女生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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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房顶用蓝花白纸裱过,雪白的墙上,贴着美人画。迎门放一张红漆方桌,两张椅子,桌上放着茶壶、茶碗,床铺、被褥,床前蹲着个大铁炉子。隔着玻璃一看,院里站了许多梳妆好的妓女,她们正交头接耳,看着我所在的屋子。
    在我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有三十多岁,细高个,瘦长脸,嘴角有颗黄豆粒大小的黑痣。他头戴黑缎瓜皮帽,身穿长棉袍,脚下是一双翻毛黑皮鞋。身边的妇女和他岁数差不多,面孔微黑,单眼皮,也穿着一身阴单蓝的长棉袄。
    那男的先来个自我介绍:…我叫马大安,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这是你的妈妈,我们花五两重的一根金条把你买来,你可得给我们好好干活。往后,你就改名换姓,叫马香玉吧!…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几次磨难,把我身上的锐气煞下不少。这次,我学乖了,便痛痛快快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并带着永远在这里扎下去的样子,关心地问起这里的情况来。马大安非常高兴,忙把这个妓院的情况介绍给我。
    这个妓院叫民悦里,是兰州的一等妓院。门前的东西胡同叫南城壕,南北两侧门面大部分都是妓院,间杂着一些小饭店和卖化妆品的店铺。
    民悦里是个四方大院,没有楼房,马大安和成都春熙院的尖嘴猴、金刚钻一样,租住人家的房子开窑子。房主姓姚。两家共有十七八个姑娘。马大安还有一个姑娘叫马香君。
    正说着,从屋外进来一个姑娘,她个子矮胖,小圆脸,黑黝黝的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仍然遮不住她那密密的雀斑,上身穿着红底绿叶的花棉袄,下身穿一件大红毛裤,一进屋就喊:…爸爸,我看看你办的货!…
    马大安忙给我介绍:…这是你姐姐马香君,今年十九岁了!…
    我听这个姐姐说话有点不冲趟儿,心里就有几分不高兴,可又一想,自己初来乍到,要学规矩些,便冲香君深深鞠了一躬说:…姐姐,往后求您多照应!…
    这一拜,马香君倒端起架子来了,她仰着脸,翻着白眼,从鼻子里…哼…了两声,说:…我道花五两金子,办了个什么宝贝,这么点个儿,也值这么多钱!…说完,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气得眼里含着泪珠,一屁股坐在床上,心想:…天底下竟有这么狂妄的妓女,看她那傲慢劲儿,一定是红得发紫的姑娘。可是,看她的长相,哪儿够红姑娘的资格呢!…
    马大安看出我心里不高兴,忙安慰说:…别答理她,她就是这么个脾气,隔几天就要和人吵顿架,为这我没少打过她。可她客人越少,性子越大。唉,因为只有这一个姑娘,也就处处让着她!…
    女鸨儿也不满地说:…她饶自己长得相不出众、貌不惊人,却不把别人看在眼里,我看她是大眼贼打哆嗦——惯的…
    马大安又对我非常关心地说:…你今天跑累了,叫茶房给你打盆水,洗完脸,漱漱口,叫你妈把饭端到你的五号屋里,再拿一件新棉袄。关于营业的衣服,只要你看着哪个姑娘穿的样式好,可你的心,就跟你妈妈讲,我们保证满足你的要求!…
    听了马大安体贴入微的嘱咐,我浑身充满了温暖。心想,莫非我这次遇上好人,要改变以前的厄运了?我哪会想到,天下老鸨一般黑,狗走千里吃屎,狼走千里吃人,等待我的是同样的命运啊!
耍无赖的嫖客
    当妓女的,尽管平日里端盘子、接客,整天忙得要命,一个红姑娘每天能为老鸨挣好多好多的钱,成为老鸨手里的摇钱树。可是,一旦挪窝儿,换了新家,讲究是骡子是马也要歇几天,老鸨们一来为了拢络妓女,二来也让新人熟悉一下情况,所以头几天是不会接客的。转眼间,我迈进民悦里的大门已有五六天了。
    这天午饭后,我刚回到我的五号屋,马大安就气喘吁吁地背着一个红包袱跟进屋。他满脸含笑地说:…香玉呀,可把你爸爸累坏了。我跑了好几趟街,才按你的要求,买来这些上乘的东西…
    他打开包袱,里面露出一件垫肩卡腰的新棉袄,一副平绒紧口的袖头,一双带拉练的半高跟红皮鞋,还有秋衣、长筒袜之类的用物。我脱去旧棉袄和黑充服呢的旧鞋,换上新衣,觉得既合身又舒服。
    马大安又从兜里掏出新买的金项链、小坤表、韭菜叶宽的金戒指,亲自给我戴在手上,这才拍拍我的肩膀,哈哈一笑说:…孩子,我把你打发高兴了,给了你出台演戏的衣物,你该怎样打发爸爸高兴呀?…
    我自然知道怎样应酬,便马上痛快地回答:…爸爸,我一定不负您的重望,以后要好好接客,多干点活!…
    马大安露出为难的神情说:…唉,以后以后,不能再等啦。你看,我只有你们姐俩,香君又干活不多,我只有靠你啦,今天晚上,你就开始给我接客…我吃了人家的饭,穿了人家的衣,还能再说什么呢!
    民悦里的茶房宋妈,也和春熙院的王妈一样,负责打帘子招呼妓女接客。从头一晚上开始,我就走了红。只要宋妈一打帘子,吆喝一声:…见客啦——站在姐妹们身后的我,很快就被客人选中去端盘子,这下子,乐得马大安夫妻合不上嘴。马大安嘴巴大、抒抒牙,他一笑,就流哈拉子。
    这些潮水似的嫖客,被我一个个安排到借住的屋子里,一会听宋妈喊:…香玉,八号屋客人等!…一会又喊:…香玉,十号屋送客!…
    我串到九号屋,一个飞眼吊膀,在那嫖客身上转了一圈,见这嫖客是个高个子,长脸盘,留着平头,穿一身黑洋布长棉袄。我忙抓把瓜籽递过去,用胳膊轻轻一蹭那嫖客的身子:…鱼先生,失陪了,今天实在忙,请原谅!…
    鱼先生一边嗑着瓜籽,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淫笑着问:…今晚有人吗?咱俩度一宿鹊桥怎样?…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在这里可是三十晚上出月亮——头一回!…
    他高兴地咧嘴直笑。
    我还忙着应酬别的客人,陪了他一会,在他的要求下,又唱了一段…锯大缸…,便告退跑到别的屋。
    这天晚上,我像名角开场唱头场戏一样,忙得脚丫子冲天,从晚上七点跑到十一点多,端了四十多个盘子,才陆续把客人打发走了。马大安兴奋得亲自下伙房,用香油烹了六个鸡蛋,做了一碗兰州有名的搁了冰糖的…白鹤汤…,给我端到屋里。
    我对鱼先生客气地让了一番,他推说不饿,我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戴着瓜皮帽,长着一双对对眼的男人探进头,我认出是门口设的帐房先生。原来,这里的门口没有专门的帐房,嫖客进门,一般要先付盘子钱或住宿费,姚家和马家分户头记帐,帐房还要直接扣除马大安的份子钱和房租,加在院主姚俞生名下。
    帐房先生摆手把我叫出来,小声对我说:…这个客人没有付钱,他说明早有人给他送来,天明你可不要轻易放他走!…
    半宿的所谓…男欢女爱…,总算挨到了天明。我早早起来,打了洗脸水,泡好毛巾,然后站在床前,给未出被窝的客人擦脸。
    我试探地问:…鱼先生,你起来呢,还是躺会呢?早饭是自己出去呢,还是叫茶房给你在外边喊饭?…
    鱼先生也不答话,慢腾腾地坐起来穿衣服。当他把衣服穿好,忽然摸摸身上,又慌慌张张地撩开被窝,翻起枕头,带着焦急的神情把整个床翻了一遍,又把枕头外套拽下来,枕芯被撕破了,流了一地谷秕子。
    我觉得他有些反常,便问:…鱼先生,你丢了什么东西?…
    那姓鱼的回过头来,眼里射出两道可怕的凶光,大声说:…哼,你提起裤子充好人,我跟你睡了一宿,你怎么就摸我的白金手表!…
    我诧异地说:…鱼先生,打从昨天晚上,我就没见您戴什么手表啊!…
    姓鱼的更加来了火儿,咆哮着说:…胡说!你偷了我的表,还想赖帐!…
    天哪,这可真是想不到的冤枉!我急得脑袋发涨,有嘴辩不清,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引来了两个人。前头进来的是马大安,后头跟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他有一张白嫩的大圆脸,右眼干瘪得只显一条缝儿,头戴瓜皮帽,穿一件黑缎子长棉袍。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一只眼的姚俞生。
    那嫖客见两个老板来了,气势汹汹地问:…你们这里到底是妓院呢?还是贼窝呢?…
    一句话,把两个老鸨子的脸都气白了,姚俞生说:…请您不要拐弯抹角,她偷了你什么东西就直说吧!…
    那嫖客振振有词地说:…昨天睡觉前,我把白金壳、赤金链的手表装在衣兜里了。今早,我等朋友给我送钱,却没有等来,香玉催我付钱,我就想用这表当押金,可一摸兜里,表不见了!…
    马大安一听,立刻就火了,不管我多么委屈,照我的脸…叭、叭…就是几巴掌,大声喊:…你把人家的表放在什么地方?赶紧拿出来!…
    我在妓院两年,还从没有碰上这样的事,像我们这样的红姑娘,晚上哄得嫖客高兴,就能顺便敲他的竹杠,可我们妓女没有权利个人积蓄,敲多少也得落进老鸨的腰包,所以我从不干这事。我明着能要,又何必去偷呢!我只顾着急抱屈,浑身是嘴也说不出来!
    在门外看热闹的马香君这下子高兴了,她嗲声嗲气地说:…哼,还是大地方来的名妓呢,原来是个三只手,还有脸哭!…这话刺得我像刀扎一样难受。
    姚俞生厉声问:…香玉,你到底偷了他的表没有?赶紧说呀!…
    我这才强忍委屈回答道:…我……我没偷,我要办了这事,让我……天打五雷轰,不信就搜!…
    这句话提醒了两个老板。姚俞生冷笑一声说:…是真见不的假!鱼先生,那就请你在这屋里屋外,连厕所里,把整个妓院大搜一遍,你可得仔细看好了!…说罢,先从他的屋开始,让姓鱼的挨屋搜查起来。
    过了好半天,把三十多间屋子都翻腾了个过儿,也没找到手表的影子。姚俞生开始神气起来,他一把抓住嫖客的脖领子,怒声说:…好哇,总算弄清了,你白睡了我们姑娘还想赖帐。走,咱们到法院说理去!…
    姚俞生在前面拽,马大安在后面推,他扯着破锣嗓子喊:…哼!你想讹诈我们,没那么便宜,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那嫖客被这两个老鸨的凶相吓草鸡了,他打着坠儿,不肯往门外走,便嬉皮笑脸地说:…二位老兄,何必着急呢,我不过是跟香玉开个小小的玩笑………
    一句话,被两个混世魔王攥住了有把的烧饼,他们一齐冷笑说:…好哇,你敢开这么大的玩笑,我们姑娘的脸也叫你丢尽了。今天,你要赔偿一百块钱的脸面费。不然,你休想出这个门!…
    一说要罚这么多钱,把姓鱼的吓蔫了。刚才还盛气凌人,突然像拔了气门芯的车胎,软绵绵坐在床沿上,不住声地赔礼道歉。
    姓鱼的一软,两个老鸨更硬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向他围攻起来。扣在我头上的黑锅揭开了,我平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又上来了,我一边指着他破口大骂,一边把桌上的一杯水泼到他脸上。
    姚俞生走到门口,冲院里喊一声:…来人哪!…
    霎时,帐房、茶房、打杂的、做饭的跑来好几个。姚老鸨又喊一声:…给我打!…这五大三粗的嫖客便被按在地上,被人们拳打脚踢,打得他一个劲地怪叫,连声求饶。看看打得不轻了,姚俞生又让人把他的衣裳鞋袜扒下来,只剩一条裤衩,像打狗哄猪一样赶出院门。
    在被称作…金城…的兰州,我第一次看到了这里老鸨们的手段,也头一回知道了这里嫖客们的赖皮。那时,甘肃人穷地薄,像这样没有钱又想占便宜的嫖客,后来碰到不少。
睡干铺
    嫖客,在人们的心目中,都是些游手好闲,不干好事的坏坯子。可是,在我遇到的嫖客中,也有一些心地善良的人。
    自从接待了那个耍无赖的家伙,又受到了马香君的冷嘲热讽,我心里一直不痛快。才来民悦里不久,就遇上了这个挫折,活像一把尖刀,刚一上阵就卷了刃儿,所以总是振作不起来。过去爱说爱笑爱拉爱唱,如今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样一直熬了一个多月,到了1948年农历正月初一,我终于感到支持不住了。
    前头已经说过,妓院的春节前后的一段时间,是最上买卖的黄金季节。偏赶上这个时候,我病了,只得去找马大安告假,要求休息几天。
    马大安正斜躺在太师椅上,一边吸烟一边喝茶,见我眼里噙着泪花,说是头痛。便把我拉到跟前,摸摸我的额头,忽然哈哈笑起来:…哈哈,哈哈!人吃五谷杂粮能没点头疼脑热?这算不了什么大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开头几天的买卖你是知道的,只要你的俩鼻子眼还能出气,就得好好给我接客,去吧!…
    出了马大安住的十号屋,我眼里的泪水刷刷流下来。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凤仙、仙鹤、九红姐,只有这些亲人能理解我,给我温暖。可是,在这两眼一抹黑的穷乡僻壤,没有一个亲我疼我的人。哎,常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今天正是最热闹的节日,又碰上难处,思亲的心情比往日更加厉害了。可老鸨的话就是圣旨,我不敢违拗,只得带病到几个屋里接客。
    我一边低头走路,一边用手绢擦着眼睛。路过大门口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喂,慢走!…
    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约有五十来岁的男子,他身材魁梧,一张大四方脸,庄重沉稳,大鼻梁上,架一副白色眼镜,镜片后是一双不大的眼睛,左眼下面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黑肉瘤。头戴一顶法国式的盔帽,身着崭新的中山呢子制服,手里拿一根黑色的文明棍。人虽然有些老相,却是文质彬彬。
    他和蔼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去年,我来过这里,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答:…俺叫马香玉,才来一个多月。您——
    那客人自我介绍说:…我叫魏瘦鹏,今天咱们算是有缘,有空房么?…
    我心里正在难受,不愿再多揽客人。可是,门口有茶房、帐房,他们都是老鸨的耳目,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敢不接吗!嘿,有了,我不如问问茶房,她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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