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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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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迈进后院时,有个职员拦问他,他说明来意后,那个职员要领他去。经过谢绝,职员还是不听。他估计这个家伙许是讨会长的好,也许是发现了什么破绽,他不敢再拒绝了,很警惕地跟着他到了会长的办公室。
  会长正在集中全副注意力听电话,对他们进来简直是视而不见,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杨晓冬乘这个时机对那职员说:“你快出去,会长打完电话,我马上要给他作检查。”那个职员在会长屁股后面鞠了个大躬退出去。杨晓冬对他才稍微放心了。
  会长放下电话,发现来的是位不速之客,他现出了惊异。
  “我是来给你治病的,我专治丧良心的病。你必须在今天夜里,遣散所有粮商组合,不许派一辆车随同伪治安军出发。”
  “你是?……”
  “我是八路军的锄奸队!”杨晓冬的手伸进药箱里。
  “呵!好哇,先喝水,有问题好商量嘛!”
  “你别泡蘑菇,快说痛快话!”
  “锄奸队先生,这组合是日本人干的,不关商会的事呀!”
  “再耍花腔,我立刻惩办你!”杨晓冬掏出手枪逼住他。“不要这样呵!”商会会长登时吓的改了口,“你怎么说我怎么办就是啦!”
  “你们的车辆集中了没有?”
  “准备今天夜里集中。”
  “你快给我提出遣散这个运输队的办法!”
  “只要我不到场开会,人员车辆就没法集合。”
  “方才谁给你打电话?”
  “就是组合来的,他们叫我召集粮商开紧急会议,十二点集合车辆,下两点要我亲自率领运输大队到南关集合,随军出发。”
  杨晓冬还要问他什么,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会长得到杨晓冬的同意便去接电话,刚有个细声细气的问清他是谁,立刻换了个粗声粗气的家伙,他的话音特高,全屋都可听见。“我是蓝队长,你怎么还没到组合去开会?你不去怎么成,唵?有要紧事。呵!我马上到你那去!”
  杨晓冬夺过电话克哧扣上说:“你已经变相的向敌人告密了,要想活命,立刻同我一块躲开,迟误一分钟,我……”他拿手枪点了点会长的脑袋,会长吓的浑身打战,“你的卧车可在家?好!快跟我走!”他捋住会长的手腕,快步走至大门。会长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司机,司机听到喊他,从门房里走出来,韩燕来已看出事态的严重,劈手拔出短刀指着司机说:“再不快点,我捅了你。”见到韩燕来的举动,会长更加恐惧,催着很快开车。在发动车的时候,杨晓冬简要地告诉韩燕来这里所发生的事。车开出来,会长打开车门,还尽让杨晓冬先上,韩燕来从旁边一把将他搡上去。
  汽车开出大东胡同到了南大街上,杨晓冬这时已经把会长绑了个寒鸭浮水。他命令司机由南向北开,同时对司机进行了严肃的教育,说明他们是抗日救国的共产党人,特来阻止会长助敌抢粮的罪行,说敌人马上就要来到,要司机快快开出这个地区。韩燕来听罢,他要杨晓冬下车先行,由他控制这部车朝外冲。杨晓冬说:“眼下别谈这个,先开出这个地区再说。”这时,就见司机左手掏出一张纸,背着会长朝杨晓冬他们一晃,杨晓冬看清那是一张反抢粮的传单,晓得司机至少也是同情革命的人,他高兴极了,正要暗示他什么,忽然听到远处有隆隆的马达声响,司机说声不好,说这一定是蓝毛带着电驴子出动啦。话音未落,由东大街转过很多电驴子,方向转到正南时,很多贼亮灯光迎面乱射过来,照的车内炫眼。
  司机吓的脸色煞白,额角上冒出大汗,他扭回头说:“是他们来了,我们朝胡同里抹吧!”
  杨晓冬厉声说:“踩着大火,用最快速度,迎头开上去!”司机把速度开到六十迈,迎头飞驶,一溜火光,擦着敌人群车冲过去。快到十字街口,韩燕来将指挥箭头向左一拨,汽车转到西大街。杨晓冬对韩燕来说:“现在暂时算是躲过了敌人,但他们到商会问清情况之后,必然随后追来,电驴子比我们的车快,总得快想主意。”韩燕来说:“不要再想,我的主意已经拿定了!”他附在杨晓冬耳边说了他的计划,硬从杨晓冬手里要过手枪,等车开到西城岔路较多的地方,韩燕来喝令车停一下,打上车门,催杨晓冬下去,杨晓冬跳下汽车,立刻钻入光线晦暗的小巷子里,韩燕来重新命令司机开快车,车快跑到西门时,敌人的电驴子果然成群结队地追赶前来,韩燕来心里慌了,看光景再有三两分钟,准得被敌人捉住,他不住嘴地喊:“加快,加快!”司机回头看了看追来的汽车,向韩燕来作了个“不要紧”的表情,继续飞快前进,刚开出西城,韩燕来故意对司机用命令的语气说:“汽车要一直开到车站,到那里你们要扔掉汽车,一块躲开,或是乘火车北上,或是藏到亲友家去,无论如何,今夜不准回商会,哪个不听,三天以内,我削你们的脑袋。”他说完,要车开慢一点,不等停车,他打开车门跳出来,司机偷着向他挥了挥手,高声说了句“一切照办”,开着汽车奔向车站去了。

  深夜两点,高大成带着四个团出发了。天明走到离城四十里的千里堤边沿。和他的希望相反,这里已经没有他们所垂涎的那海洋般的金黄色的麦浪;全部小麦被根据地的军民在一夜之间连根拔走了。大地在这里赤身裸体,露出他那酱色的健康的皮肤。偶尔在旷野的这一洼那一角里,也还有黄绿色望熟的庄稼,那是吊着铃当晚收的小豌豆。
  打先锋的赵四团长,骑马跑到高大成跟前报告说:“按照原来打算,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高大成对根据地军民抢收麦秋的事,早憋了满肚子气,赵团长的请示,他认为是草鸡胆。当即训斥他说:“你团给我继续挺进,深入匪区。地里空了到场里,场里空了到囤里,舀净水捡干鱼,打完蒿草连狼也跑不了。”
  “司令官!这次可是咱们治安军单干哪!日本军没有出来配合,可不可……”赵团长害怕碰上八路军,他想讲点价钱。
  “亏你还是团的指挥官,你当窑姐也不能拉开铺再讲价钱。闲话少扯,在火线上,我好用手枪说话的。”
  赵团长再也不敢违拗,调转马头,追赶他的部队。还在半路上,就听见他的前头部队已经鸣枪开火啦。听枪声他晓得接火的是三营,这是由两个流亡县政府的警备队编成的,他把他们放在最前面,跟高大成把他团放在前面是同样的目的。他知道这个营逃亡多、战斗力弱,估计碰上硬手一打即垮,垮下来必受高大成的处罚。他一面骑马追赶队伍,一面掏出望远镜了望。从镜子里看清楚了狙击三营的是为数不多的民兵,而且民兵们正在猫腰撤退。这一来他的胆量壮了,扬鞭跃马奔驰到三营指挥所,怀着迁怒下级和夸耀自己的双重心情,他用了比高大成更加污秽的语言,咒骂他的三营长。
  千里堤区武装掩护麦收的,原有主力部队两个排,他们在黎明时就转移了。剩下的只有城郊武工队,武工队是接到小燕转来的消息连夜赶到的。梁队长一时找不到旁的主力部队,跟那两个排联系了一下狙击敌人的事,他们的指挥员感到自己兵力单薄,又完成了护麦工作,表示没有上级命令不敢接受作战的任务。梁队长不得已,就率领区上民兵打算伏击敌人,也不晓得敌人究竟有多大兵力。及至看到赵团长率领几百伪军冲过来,估计伏击不成,便退回千里堤坡,凭堤抵抗,一有抵抗,伪军三营前头队伍即不敢硬攻,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高大成原想以四团作屏障,占领千里堤外的村庄,没料一经小的接触,赵团长就停滞不进。从枪声中,他听出敌方根本没有自动武器,端起胸前十二倍的望远镜,发现堤坡上那条稀疏的散兵线,除少数便衣队比较稳定外,多数民兵有撤退的模样。高大成觉着这正是炫耀逞能的好机会,他抢过一挺机枪,双手端着,匹马单枪冲上去。他的骑兵卫队见主将出马,也奋勇争先地追上去。武工队和民兵吃不住这一冲,沿着堤沟撤退了。高大成这时更加得意,怀抱机枪边跑边打,身先士卒跃马冲上堤坡,立在堤坡高处,挺胸勒马,扬威耀武,仿佛自己的体高立刻增长了一倍。伪警卫骑兵们先后赶到了。高大成想纵马加鞭乘胜追击,这时副官长赶来拦住马头,高声建议说:“司令!不要继续追了,我调查过,前面村庄叫降龙庙,降龙这个名字,对司令是个大忌讳(他多次算卦,诈称高大成是苍龙下世,高大成对这一点也深信不疑)。调转马头到堤内打尖吧,堤内村庄叫回龙庙,这村名对司令最相宜。”他又小声说:“高司令忘了吗?蓝队长他们这里还放着个‘点’哩!”
  高大成勒住马,点了点头,昨天的一切都想起来了。他问:“昨夜商会闹事的人捉住了没有?”
  副官长说:“抓个什么哟!在郊区找到商会会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高大成说:“粮商组合的运输车辆呢?”
  田副官答言说:“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会长老家伙一溜,汽车算没抽出来,兽力车连要带抓凑了二百辆,都分配到各团去啦!”
  高大成驰马下堤,奔向回龙庙村头。村头有一片树荫坟地,最大的祖宗坟项,长着棵大杜梨树。树干纵错伸张,枝叶交相掩映,活赛一把乘凉大伞,看光景,即是落阵暴雨,也难滴下水来。高大成看中这个地方,跳下战马,把缰绳交给随员,摘下头顶大草帽当扇子,解开上衣,一面扇他那露着茸茸黑毛的胸口窝,一面迈着大步朝坟顶走去。近二十名营团长被招呼前来,他们垂手站在坟前草地上。
  高大成把手中草帽扣在祖宗坟顶上,双脚八字叉开,一屁股蹲在草帽上,用手指划着村口几个村庄:
  “你们马上包围这一片村庄,不管小麦杂粮,一齐搜抢!”
  高大成的话在团营长的思想中有不同反应:那些怕跟八路军作战的,对这个命令感到高兴;想到根据地发财的,感到这里没有大油水。曾经长时间在这里驻防的第一团二营申营长,不愿意执行这个命令,他焦心地盯着关团长,希望他们团长出头讲几句。关团长知道执行了高大成的命令,这里老百姓的所有财产就一扫而光了,想起银环对他说过老百姓米粮困难的情形,心里很踌躇,有心劝说高大成,怕他喜怒无常,空碰钉子受奚落,不说良心上又过不去,便试着找帮手。看了看三团长高拧子,那家伙急的恨不得马上出发打枪;又看了看二团长麻狼子,麻狼子阴阳着脸象是不赞同的样子。关敬陶和他一说,他果然不满意在这里抢粮。两人商量了一下,一块出头见高大成。
  关团长先开的话头:“高司令!这一带村庄,是咱们属下的‘治安区’,顶少也算作‘准治安区’,要不要考虑一下……”
  “我什么也不考虑,咱们只有一个目的,完成抢粮计划,治安不治安的,没啥关系,胡子眉毛一毬样。”高大成把关敬陶所持的理由顶回去。
  “报告司令官!”麻狼子发言了。“我倒同意关团长的看法,这事不能做的太绝娄。要干离远点,干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这老虎单吃回头食。嘿!他娘的!”后两句话,不是骂二团长,他骂的是爬到他脖颈的那只大黑蚂蚁,与叫骂同时,朝着自己粗红的脖颈,狠狠地拍了一掌。
  这些激起了麻团长的很大反感:你当司令的又怎么样?听也罢,不听也罢,嘴里不干不净的,靠近些的知道你是拍蚂蚁,站远些的呢?还不看做是骂我们当团长的。不行,我得把话说透了:
  “高司令,我的意见:先把村里保甲长找来,按组合规定的价格,收购杂粮小麦。叫收二话不提,谁个违抗,再按司令的命令办事”
  高拧子不等高大成发言,他讽刺二团长说:“你这是脱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你想:小麦收购价格,合市价的十分之二。出卖一石粮食,等于白扔八斗,谁肯干这傻事。收也是抢,抢等于收,背着抱着一般重。不要啄木鸟打筋斗——
  卖弄花丽屁股。”
  高大成听着三团长的意风有理,不再考虑其他人的意见,举手向营团们一挥:“废话少说,快散开动手!”
  一幕抢劫竞赛,残酷地展开了。这个营粗细粮一齐要,那个连连骡马牛羊一块牵。高拧子指挥下的三团,干的“出色”,“成绩”惊人,配属他团的六十辆大车,很快超轴满载。自然车上不都是粮食(人们早把粮食没法坚壁了)。不是粮食也没影响他的情绪的,高拧子活象个拣破烂的,什么都要,破铜烂铁,砖瓦木料,凡值钱的,他都装在车上,连庙前的旗杆和教堂的钟都没放过去。他听说堤下坡有座大寺院,还有几个住持僧人,亲自率领一个连把寺院包围了。他领头闯进去,你看他:一不看四大天王,二不瞅十八家罗汉,径直奔向大雄宝殿,身先士卒,攀上莲台宝座。站在蓝发金面身高二丈的如来佛背后,指挥士兵,挥劫镐头,一阵叮当乱响,洞穿佛像后背。高拧子亲自钻进泥像的胸腔去,摘下那颗系在铁丝上的心。摘完双手捧着,跳出来仔细看,看到佛心是铜的,他生气地扔给随从,随从们问他为什么花费如此大的力气干这一手,高拧子红着脸说:“本团长反对神佛,在破除迷信上,给大家作个榜样。”自然高拧子是撒谎,他听老年人讲:
  如来佛的心,是十足赤金铸成的。
  关敬陶挨了高大成的骂,回去把一营刘营长二营申营长叫到跟前,对他们说:“申营长的意思我明白。咱们团在这里驻防最久,还对老百姓宣传过‘不扰民、不害民、协皇剿匪治安军’。现在咱们这样干,哪有脸见老百姓。”一营刘营长说:“宣传时还说过不拿民间一草一木哪,看三团那个劲儿,肯剩一草一木吗?”申营长说:“爹死娘嫁人,个人管个人,咱们一团搜出粮食来,还按收购价格办事。”关敬陶点了点头,两位营长领命走了。
  关敬陶觉着两位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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